正文 第四章 救美/恨灰中燃起爱火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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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虞浩霆一回到栖霞官邸,虞若槿就迎了上来:“浩霆,你把广澜弄到哪儿去了?”虞浩霆见是他二姐,倒是意料之中,当下淡淡道:“秦台。”

虞若槿一听就皱了眉:“怪不得我和广勋都打听不到。你已经关了他一天了,这就把人放了吧。”

“这件事就不劳二姐操心了。”

虞若槿猜度他还未消气,便劝道:“为着个女人,跟家里人闹成这样,传出去像什么话?再说,广澜也不是有心要折你的面子,他真不知道那女孩子……”

“二姐既然知道得这样清楚,就不必怪我了,要怪就怪姐夫没管教好他这个弟弟。”

虞若槿闻言也有些动气:“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也值得你这样?况且又没有真的出什么事情。”

“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他就是个死人。”

虞浩霆声音冷涩,虞若槿听在耳中不由一惊,却也无可奈何:“你说吧,要怎么样才放了广澜?”

虞浩霆不置可否地道:“我还有事,不陪二姐了。”说着,微一颔首,转身欲去。

虞若槿面色一沉:“浩霆,你等等。”

虞浩霆回身看她,只听虞若槿道:“你如果这样闹下去,我只能去告诉母亲。”

虞浩霆不动声色道:“这种事,母亲还不会放在心上。”

虞若槿面上浮出一抹淡然冷笑:“广澜的事,母亲自然不会在意,可你的事就未必了。我听说那女孩子还在念书,小小年纪就能挑唆得你们这样,必然不是个省事的……”她话未说完,已被虞浩霆打断:“你尽管去告诉母亲。她若是有什么事,冯家就不要想再见到冯广澜了。”

虞浩霆上楼来看顾婉凝,见她正倚在桌边跟人打电话,便坐在沙发上瞧着她,顾婉凝见他进来,匆匆挂了电话,低低对他说道:“是欧阳。我跟她说明天还不能去上课。”虞浩霆走过去,轻抚着她的头发:“你总是请病假,她不问你吗?”

顾婉凝抬头看了他一眼:“我都告诉她了。”

虞浩霆心中一动:“她知道你在这里吗?”顾婉凝点点头。

“那你不怕别人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吗?”

“欧阳不会告诉别人的。”

虞浩霆将她肩头的青丝绕在手指上卷着,自言自语般说:“我倒是想要她告诉别人去。”

“广澜这个娄子可是捅大了,虞四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肯放了他。”谭文锡半是关切半是幸灾乐祸,“小霍,要不你去劝劝你四哥?”

霍仲祺将筷子“啪”的一声扣在桌上:“他活该!”

谭文锡见他神色愠怒,圆场道:“我知道你事事都向着你四哥,可这回广澜着实没讨到什么便宜。我听跟他的那小子说,四少那个女朋友厉害得不得了,屋子都要被她砸掉了,他跟着陆军部的人闯进去一看,广澜脸上抓了几道血印子,那女孩子衣服上都是血,吓了一跳,简直要闹出人命一样……”未等他说完,霍仲祺便截断了他:“四哥就该毙了他。”

谭文锡听他这样说,不免有些诧异:“他们争风吃醋,你哪儿来这么大脾气?”

霍仲祺端起一杯酒饮尽了放下,唇角一扬:“我是说,谁要是敢动我的人,我就让他死。”

谭文锡听罢笑道:“你那个白姗姗现在跟欧亚银行的陈经理打得火热,也没见你这么大气 。”

霍仲祺不置可否地一笑:“最近梅园路新开了一家舞场,听说还不错,我们去瞧瞧?”

欧阳怡一出校门,刚要走过去坐自家的车子,忽然一个年轻军官朝她走了过来:“欧阳小姐您好!”欧阳怡看着他,觉得似乎有些眼熟,却又着实不认得:“你是?”

“我是虞军长的随从参谋郭茂兰,冒昧打扰欧阳小姐。”

欧阳怡听他这样说,才恍然此人便是那天跟着虞浩霆到陈家去跳舞的军官,遂道:“你有什么事吗?”

“虞军长想请欧阳小姐去看一看顾小姐。”

欧阳怡听他这样一说却是正中下怀,她之前听顾婉凝在电话里说了冯广澜的事,就一直担心,当下便点头道:“好!你稍等一下,我和我家里人说一声。”

欧阳怡第一次跟荷枪实弹的军人离得这样近,不免也有些紧张。郭茂兰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道:“欧阳小姐不用担心,顾小姐身体没有大碍,只是受了惊吓,心情不好,所以四少想请欧阳小姐陪顾小姐散散心。”

欧阳怡听他提起虞浩霆,心中冷笑:“虞四少有心了。”

郭茂兰听她语气冷淡,似是对虞浩霆有极大的反感,心下揣度恐怕是顾婉凝在她这里对四少没有什么好话,便也不再多说。

欧阳怡虽然出身宦门,但一进栖霞官邸,也不禁一叹:这里竟如此宏阔雍容!郭茂兰请佣人带她上了楼,自去向虞浩霆复命。顾婉凝见了欧阳怡,却是意外惊喜:“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欧阳怡还未答话,已经瞧见她手上缠着纱布,惊呼道:“你受伤了!”

“划伤了而已,没事的。”

欧阳怡见她精神还好,才放下心来,调皮地一笑:“是你那位虞四少叫我来陪你的。”顾婉凝面上一红,见欧阳怡打量虞浩霆的房间,便道:“这里不好,我们到对面去。”一面说,一面拉着欧阳怡到了对面房间的露台。

两人刚说了几句,便有丫头端了茶点过来,欧阳怡端起奶茶尝了一尝,望见楼下花木掩映间围着一圃初开的鸢尾,又看房间里的家私陈设一派闺阁情致,便问婉凝:“你平日住在这里吗?”

顾婉凝没有直接答她,只说:“反正也不会住得太久。”

“那个虞四少打算什么时候放你回去?”

顾婉凝淡淡一笑:“等他没了兴致吧。”

欧阳怡见她神色黯然,便想着逗她开心:“对了,宝笙怕是要订婚了呢!”

顾婉凝一听,奇道:“这么快?是和那个谭公子吗?”

欧阳怡点点头:“谭文锡的父亲这个月又升了总长,宝笙家里对谭家很满意,两边已经开始商量订婚的事了。”

顾婉凝道:“那也未免太快了,他们才认识了多久?也不知道那个谭公子人怎么样。”

欧阳怡笑道:“我瞧着宝笙也是中意的,说谭文锡待她很是周到。”

顾婉凝想了想,说:“我总担心宝笙被人欺负,她脾气好得……”欧阳怡见她突然停下,顺着她的目光回头一瞧,却见虞浩霆正走进来。他身姿挺拔,此时穿了一身浅香槟色的西服,少了戎装时的疏冷凌厉,更衬着他的人丰神俊朗,如芝兰玉树一般:“欧阳小姐,虞某冒昧相邀,多有唐突,还望小姐见谅。”

欧阳怡起身冷冷扫了他一眼道:“没关系,我也想来看看婉凝。”

虞浩霆对她点了点头,便走到顾婉凝身边,手臂搭在椅背上,犹如将她环在怀中一般,柔声问道:“你今天怎么样?好些没有?”

顾婉凝忙道:“我没什么事,多谢四少关心。”

虞浩霆轻轻一笑,俯在她耳边道:“有客人在,你就对我这样客气吗?”他声音虽低,却教欧阳怡听得一清二楚,欧阳怡看他们举止亲密,便转过脸去。

顾婉凝唯恐他当着欧阳怡的面轻薄自己,立刻站了起来:“想必四少有许多公事要忙,我们就不耽误你了。”

虞浩霆见她如此情状,便道:“好,你赶我,我就走。”说着,转过身来正色对欧阳怡道:“欧阳小姐既然来了,不妨留在舍下吃了便饭再走。我公事忙,婉凝很少有朋友来,还请欧阳小姐多陪陪她。”说罢,又对顾婉凝道,“再坐一会儿就进去吧,晚上外头还是有些凉的。”

他一走,欧阳怡便掩着嘴笑了起来,顾婉凝被她笑得不好意思:“你不要笑了。”欧阳怡犹自笑个不住:“你这个虞四少还真是有趣。”顾婉凝瞟了她一眼,转身进房去了。

欧阳怡在她身后笑道:“你就这样听他的话吗?”

顾婉凝回过头气恼地看了她一眼:“你要是我的朋友,就不要给他好脸色。”

“不知道今天的菜合不合欧阳小姐的胃口,小姐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不要客气。”虞浩霆陪着她二人吃晚饭,对欧阳怡格外客气,对顾婉凝更是殷勤到了十分,又问她们在学校剧社演什么剧目,欧阳怡只得告诉他这个学期是排《罗密欧与朱丽叶》,顾婉凝演朱丽叶,她反串演罗密欧。虞浩霆听了,微微一笑,凝视着顾婉凝道:“‘恨灰中燃起爱火融融’,你来演再合适不过了。”欧阳怡瞧着顾婉凝,忍不住又掩唇而笑。

吃过晚饭,顾婉凝送欧阳怡到门口,欧阳怡趴在她肩上悄悄道:“这个虞四少人才家世都是顶尖的,我看他对你很用心的样子,你们如今总在一起……你会不会喜欢他了?”却见顾婉凝沉静地摇了摇头:“我和他不会有什么的。”

欧阳怡见她说得坚决,心中恻然,握了握她的手:“你有什么事就告诉我,我们一起想法子。”

顾婉凝点点头:“你快回去吧!太晚了你家里要着急的。”

她回到房里,见虞浩霆斜倚在沙发上,以指掩唇,正含笑望着她,不由气恼起来,冷然道:“你干吗在欧阳面前装出那么一副样子?”

虞浩霆听了问道:“她说我什么?”

“没什么。”

虞浩霆把她拉在身边,圈住她道:“她一定是说,我跟你般配得不得了,叫你赶紧嫁给我,是不是?”

顾婉凝秋波一横:“她说你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虞浩霆听了面色一沉,道:“是吗?”

顾婉凝见他神色冷峻,忙道:“我随便说的,你不要对欧阳怎么样。”

“我要怎样也不会怎样她,我只怎样你。”虞浩霆说着,便吮住了她的唇,餍足了方才放开,顾婉凝喘息不定地瞧着他,眼中尽是羞怒:“你昨天才说过你不会……”

虞浩霆一怔,随即道:“我改主意了。”

顾婉凝一时气结,说不出话来,却听虞浩霆道:“你放心,我要怎样也等你好了。”说罢,忽然又道,“你不要跟着他们叫我‘四少’了,你叫我名字吧。”

顾婉凝见他直直望着自己,唇边浮起一抹略带讥诮的笑容:“好。虞浩霆。”

“淳溪那边请四少晚上过去吃饭。”

杨云枫小心翼翼地跟虞浩霆说着,只看他的脸色。虞浩霆一听就知道必然是为了冯广澜的事,淡然道:“知道了。”

果然,晚上一到淳溪,虞夫人就开口道:“浩霆,你总要给你二姐一个面子。”

“那我的面子呢?”

虞夫人看他说得漫不经心,无奈一笑:“这么说,你和广澜不过是意气之争了?”

虞浩霆不置可否地呷了口茶,并不答话。

“广澜几时吃过这样的苦头?你关了他这几天也该消气了,”虞夫人说着,也端起茶来品了一口,“你父亲在瑞士养病,难道还要他为了这样的小事操心吗?”

“这样的小事父亲怎么会知道?”

“你的事情都不是小事。”虞夫人将茶杯搁在桌上,迟疑了一下,说,“那个姓顾的女孩子,很中你的意吗?”

虞浩霆闻言目光一闪:“二姐告诉您的?”

虞夫人一笑:“你那样吓唬她,她哪里还敢跟我说?虞四少冲冠一怒为红颜,江宁城里早传开了。况且,人都已经住到栖霞去了,我还能不知道吗?”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若是你真的中意,也该带来给我见一见,只要人品温良,身家清白,光明正大地收在房里岂不更好?”

虞浩霆却不接她的话:“我的事情我自有分寸,不敢劳烦母亲。”

虞夫人听他这样说,一时无言,只道:“那就说广澜的事,我都开口了,你还不放他吗?”

虞浩霆薄唇一扬,“那就请二姐转告冯家,叫他滚出国去。”

虞夫人听了,皱眉道:“你就这样动气?”

虞浩霆道:“我已经很客气了。小霍前两天还跟我说,怎么不毙了他?”

虞夫人苦笑着说:“仲祺那样孩子气的见识,你也当真?他哪回不气得你霍伯伯砸东西?你们俩都该学学朗逸,他几时闹出过这样的事情?”却听虞浩霆闲闲道:“他要是惹了邵朗逸,母亲也就不用烦了,恐怕冯家想收尸都不知道到哪儿去找。”

自那日在陈府舞会上见过一面之后,梁曼琳就再也没有见过虞浩霆,眼看自己回旧京的行期将近,她不免有些烦躁起来:难道这一次真的留不住他了吗?

最近,江宁风传虞浩霆为了一个女孩子跟冯二公子翻了脸,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她不相信有什么样的女人能比她梁曼琳更加风情万种,今晚是参谋部次长龚揆则的寿辰,虞浩霆一定会来,她也一定有法子让他再动心一次,毕竟,在这件事情上她还从来没有失过手……想着想着,她又自信起来,手里的眉笔稳稳地描了上去。

“我不想去。”顾婉凝背靠着墙壁,警惕地看着虞浩霆。

“换衣服。”虞浩霆盯着她,冷冷说道。

“我真的不想去。”顾婉凝咬着唇,提高了声音。

虞浩霆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出去便叫人:“郭茂兰!”

郭茂兰应声而入,只听虞浩霆吩咐道:“叫人去青榆里,看看顾小姐家里都有什么人在……”他话还未完,顾婉凝已经走了出来:“我跟你去。”

郭茂兰见状犹疑道:“四少,青榆里?”虞浩霆漫不经心地道:“叫人给顾小姐的外婆带些补品过去,说婉凝在我这里很好,让老人家放心。”

“是。”郭茂兰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虞浩霆转脸对顾婉凝道:“去换衣裳,已经迟了。”

一直站在边上的芷卉和几个丫头便立刻进去替她梳妆,待顾婉凝换了衣服出来,虞浩霆打量了一眼,又拉着她进了内室,扫了一眼妆台上的各色首饰,拿起条链子扣在她颈间,又随手拣了枚戒指套在她手上。

车子开出去好一会儿,虞浩霆觑见顾婉凝仍是木着一张脸,不言不笑,便肃然道:“你一会儿就端着这个样子,见了谁都不要有好脸色。”

顾婉凝微一皱眉,看了他一眼,虞浩霆已接口道:“好叫别人都知道我虞浩霆的女朋友厉害至极,再也不敢打你的主意。”

顾婉凝冷着声音轻轻一嗔:“谁是你的女朋友?”

虞浩霆仍是一本正经:“待会儿你留心瞧着,哪位小姐冷着面孔,仿佛人人都欠她钱的样子,哪个就是了。”

参谋部次长龚揆则早在虞靖远年轻时,便是他军中智囊,在虞军中举足轻重,虞浩霆对他亦十分敬重,自幼便执子侄之礼。今日是他五十五岁的寿辰,江宁政府中与龚家交好的官员来了不少,虞军上下在江宁的将领,更是来了大半,虞浩霆一下车,周围便皆是行礼之声,顾婉凝见状不免踌躇起来,微一欠身,人却停在了车里。

虞浩霆见她迟疑,便转身朝她伸出手去,顾婉凝一抬眼,正对上他深如夜色的眸子,只得将手交在了他手里,款款走下车来。她自幼即随父亲出入宴饮华堂,此刻虽在众目睽睽之下,却并不怯场,在虞浩霆身畔婷婷站定,挽住了他的手臂。虞浩霆见她如此,唇角便有了笑意。

“四少!”龚揆则的长子龚晋仪早已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一见虞浩霆竟亲自从车里牵出一个女孩子挽在身边,心中好奇,面上却不便露出,只说:“人都到了,正等着你开席呢。”

虞浩霆带着顾婉凝走到龚揆则面前,躬身道:“龚伯伯,我有些事情绊住,来迟了。”他说着,郭茂兰已捧出一个礼盒来。

龚揆则笑道:“四少太客气了。”打开一看,里头是一方绿漪石的“鹿鹤松”砚,莹润如玉的青绿纹路中犹夹杂着缕缕黄痕,龚揆则看罢,笑谓虞浩霆道:“还是你知道我的心意。”

虞浩霆道:“早年龚伯伯教我习字的时候说过,海内名砚虽推端砚为首,但您独爱洮砚。洗之砺,发金铁。琢而泓,坚密泽。”

龚揆则点了点头,一眼瞥见顾婉凝,不免诧异,虞浩霆怎么会带了一个女孩子来给自己祝寿?他再看顾婉凝的相貌,脑中忽有微光闪过,却又转瞬即逝,不由问道:“这是?”

虞浩霆忙道:“她叫顾婉凝。”说罢,柔声对婉凝道:“叫人啊。”

顾婉凝原本不愿意来,也就没有留意询问龚揆则是什么人,但见他肩章上金星闪耀,虞浩霆又对他颇为尊重,显是虞军中极有身份的人物,一时间不知如何称呼,被他这样一催,仓促间便依着他的话道:“龚伯伯。”

龚揆则听她这样一叫,心下更是惊疑,周围诸人皆暗自猜度起来,顾婉凝见状也失悔造次,只有虞浩霆泰然自若,又和龚揆则寒暄了片刻,才牵了她入席。

坐在另一席的汪石卿和霍仲祺看在眼里,却都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汪石卿是第一次见到顾婉凝,当下暗自一叹:果然是个绝色!待看到虞浩霆这番做派,却又心事一沉。而霍仲祺见顾婉凝娴雅清艳,随在虞浩霆身边,直如幽兰倚玉树,心下怅然,便同席间的一班人拼起酒来。

觥筹交错之间,一个曼妙身影已风姿万千地走到了虞浩霆身边:“四少,我借花献佛,敬你一杯。”嗓音妩媚沉缓,正是梁曼琳。

虞浩霆见她过来,端酒起身,却先对顾婉凝道:“这就是鼎鼎大名的电影皇后梁曼琳小姐,你那班女同学不是最喜欢看她的片子吗?”

顾婉凝只得也站起身来,对梁曼琳点头一笑:“梁小姐,久仰。”

梁曼琳还未来得及答话,虞浩霆便道:“听说梁小姐不日就要回旧京去了,虞某薄酒一杯,祝小姐一路顺风。”说罢一饮而尽。梁曼琳见他这样冷淡,心中失望到极点,笑容却丝毫不减,低头喝尽了杯里的酒,却又倒了一杯,对顾婉凝道:“这位是顾小姐吧?虽然初次见面,我倒是觉得一见如故,不知道顾小姐肯不肯赏脸和我喝一杯呢?”

顾婉凝淡淡一笑,刚要去拿酒杯,虞浩霆却伸手一挡,端过了她的杯子,对梁曼琳道:“她不能喝,我替她。”说罢,又是一饮而尽。

梁曼琳脸上的笑意滞了一滞,道:“四少真是豪爽。”亦将杯里的酒喝尽,微点一点头,转身而去。

酒过三巡,龚家在花厅中预备的戏班丝竹已开,堂中的女眷即有离席去听戏的。顾婉凝在国外长大,极少有机会看戏,心下好奇,便频频朝那边瞧着。

虞浩霆道:“你也喜欢听戏吗?”顾婉凝道:“我没怎么见过,想去看看。”虞浩霆听她这样说,便道:“我陪你过去。”顾婉凝摇头道:“不要了,你到哪里都麻烦得不得了,只会扰了别人看戏。”虞浩霆一笑,只得由她。

她一起身离席,龚家便有婢女引着她去了花厅。顾婉凝在这里没有认识的人,到龚府来的这班女眷见她和虞浩霆举止亲密,却又吃不准她的身份,亦不好上来寒暄,她正好落得自在,一心听戏。

台上刚要唱一折《梅龙镇》,顾婉凝便听身后有人道:“顾小姐好兴致。”

她不用回头,便听出是梁曼琳,起身对她盈盈一笑:“梁小姐。”

梁曼琳见她面上几无脂粉,皓颜如玉,吹弹可破,一袭淡黄的双绉旗袍长落脚踝,风姿楚楚,清丽无匹,颈间的珠链光泽柔润,珠辉映人,指上一粒蓝白钻的戒指,少说也有六克拉,在夜色中熠熠生辉,如星光一般,她戴在手上却浑不在意的样子。

梁曼琳心中酸楚,在她身边坐下,轻声道:“顾小姐这样楚楚动人,真是我见犹怜。”

顾婉凝见她神色黯然,略一沉吟,却轻轻一笑:“梁小姐不必太伤感,像我这样以色事人,必然不得长久的。”

梁曼琳不防她这样直率,极是诧异,忍不住道:“四少待你很是有心的。之前,和冯公子闹得那样不可开交,也是为了顾小姐吧?”

顾婉凝笑道:“多半是为了他自己的面子。”她停了一停,直视着梁曼琳说,“其实,我倒是很羡慕梁小姐。”

梁曼琳涩涩一笑:“顾小姐说笑了。”

顾婉凝摇摇头:“没有虞四少,梁小姐亦有自己的一番天地,这里的人看见你,看的是名震南北的‘电影皇后’,梁小姐和虞四少若有来往,亦是韵事。至于我,不过是他眼下的新欢罢了。过些日子,自然有新人再来换旧人的。”顾婉凝说着,低头一笑,“所以,我确实是很羡慕梁小姐。”

梁曼琳见她神情真挚,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却听顾婉凝说道:“对了,我有一个要好的女同学,是梁小姐的影迷。不知道梁小姐身边有没有签名照片?婉凝冒昧,想替她要一张。”

梁曼琳豁然一笑,凝视着她:“我若是虞四少,一定不舍得放你走。”说着从手袋里摸出一张小照来,用眉笔在背面签了名字,递给顾婉凝。顾婉凝道了谢,收在手袋里。京戏她本就不懂,堂会戏又一折一折没头没尾,倒是梁曼琳耐心跟她讲了《梅龙镇》的来龙去脉。

虞浩霆在席间坐了一会儿,便到花厅来寻顾婉凝。梁曼琳望见他朝这边过来,起身笑道:“有人来寻你了,曼琳告辞。顾小姐几时到旧京来,我必要一尽地主之谊的。”说着在便笺上写了自己的地址给顾婉凝。

虞浩霆远远看见梁曼琳从顾婉凝身边离开,心中不免有几分忐忑,一走到她身边便问:“她和你说什么?”顾婉凝只瞧着戏台,心不在焉道:“没什么。”

虞浩霆不知她是何心思,忍不住剖白道:“我和她早就没有什么了。”

顾婉凝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头一笑:“四少入戏这样深吗?”

虞浩霆一怔,听台上正唱道“十分俊雅,风流就在这朵海棠花”,不由皱眉:“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真的没有什么,我替宝笙向梁小姐要了一张签名照片而已。”虞浩霆听她这样说,也不再追问,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龚揆则在席间应酬了半晌,亦觉得有些倦意,遂同众人道了乏退席。他在后堂喝了口茶,周遭一静,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便吩咐人去叫龚晋仪。龚晋仪在前面听说父亲叫他,连忙随了侍从来到后堂:“父亲,您叫我?”

龚揆则却不答话,寻思良久,才说:“和四少一起来的那位顾小姐,她是姓顾吗?”

龚晋仪一听,笑道:“父亲这话问得蹊跷,那顾小姐自然是姓顾。”

龚揆则也自觉失言,却复又说道:“这个顾小姐,是什么来历你知不知道?”龚晋仪见父亲打听顾婉凝,心中纳罕:“听说她父亲是个外交官,已经故世了,并不是什么名门闺秀。怎么?父亲也觉得四少待她有些不同吗?”

龚揆则道:“我总觉得这位小姐像个什么人,一时却想不起来。”

龚晋仪笑着说:“四少身边的人,自有汪石卿他们操心,父亲不必挂怀。”

龚揆则点了点头:“你去吧!”

自龚家寿宴之后,虞浩霆频频携着顾婉凝出入江宁的绮筵华堂,一时间江宁交际场里不少人都知道虞四少有了个姿容绝代的女朋友。栖霞官邸接送顾婉凝的车子亦直接开到学校门口来,虽然乐知女中有自家汽车接送的女生并不鲜见,但虞浩霆身边的侍从官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戎装抖擞,磊落干练,每日来去十分引人注目。学校里亦有各种流言,几个本来就不喜欢顾婉凝的女同学更是说得不堪。陈安琪和苏宝笙先是埋怨顾婉凝瞒了她们这样久,随即就打听起她和虞浩霆的各种传闻来,只欧阳怡暗暗为她担心。

这天剧社活动,欧阳怡和顾婉凝正在台上排练,台下忽然有人将课本在桌上重重一摔,喊了一声:“停!”

顾婉凝和欧阳怡立时停了台词,望过去,却见喊“停”的并不是导演,而是在剧里演蒙太古夫人的一个女同学,正诧异间,只听那女孩子大声说道:“我觉得朱丽叶要换个人来演。”

欧阳怡看了她一眼,说:“孟瑗,你什么意思?”

那个叫孟瑗的女孩子冷笑着说:“朱丽叶这样一个纯美真挚的角色,总不能找一个满身桃色新闻的人来演。”她这样一说,台下顿时一片窃窃私语,众人的眼光便都盯在了顾婉凝身上,欧阳怡刚要开口,却见顾婉凝将手里的剧本撂在桌上,款款从台上走下来,淡然说了一句:“你们演吧!”便走了出去。

欧阳怡也将剧本往桌上一甩,追了出去:“婉凝,你何必听她的闲话?说到底,她不过是嫉妒。”

顾婉凝轻轻一笑:“反正我本来就没想演,要不是你,我才不来呢,你快回去排练吧。”

“你不演我也不演,她们那样的朱丽叶,哪配得上我这样的罗密欧?”

顾婉凝被她说得莞尔,便道:“晚上你到栖霞来吧,你上次不是说他们的裹烧笋做得很好吗?”

欧阳怡觑着她笑道:“你这个腔调——倒有几分虞家少奶奶的意思。”

顾婉凝面上一红,道:“你这个人,我惦记着你,你却来取笑我。”

欧阳怡正色道:“婉凝,这几天,连我父亲都问过我你的事情了。眼下人人都觉得你是他的女朋友,你到底怎么打算呢?”

顾婉凝默然了一阵,忽然轻声说道:“前几天,我之前想看的一部片子下了档期,他偏说还有影院在放,等我进去了才知道,原来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说起小时候吃过的一道点心,他就找来四个西点高手一个一个做下来。我明明知道……可心里竟是有些开心的。”她薄薄一笑,“你看我这么虚荣。”

欧阳怡见她娓娓诉来,眉宇间却满是凄然,忍不住说:“你何必这样苛责自己呢?江宁多少名媛淑女,心里面只怕都惦记着这位虞四少呢!他那样一个人,又这样用尽心意,若是我遇上,十有八九也是要动心的。你若是一点都不动心,我倒觉得奇怪。”

顾婉凝听了,只漠然道:“我和他,什么都不会有的。”

欧阳怡沉默了片刻,迟疑着说:“有句话我想问你,你不要生气。”

顾婉凝道:“你我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欧阳怡踌躇再三,方才开口:“我父亲说,虞家若是娶少夫人,必是顶尖的名门闺秀。婉凝,若是你喜欢他,你肯给他做侧室吗?”

顾婉凝神色一凛:“你想到哪里去了?等明年一毕业,我就去旧京考大学。”

“你这样想,他知道吗?”

“那时候虞四少这里早就新人换旧人了,梁曼琳那样风情万种的女子不也是如此?”

“那你不会难过吗?”

“反正不过是交易罢了。”

交易?

她牢牢记着这件事,那人倒似乎是忘了。这些天下来,顾婉凝觉得虞浩霆并不似之前传闻中那样心狠手辣酷烈冷血,脱下军装,俨然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倒也不是很难相处——只要她不提回家的事。

她最后一次循循善诱跟他商量这件事的时候,虞浩霆娓娓讲了个故事就让她明白了其中关窍:“我小时候捡过一只猫,玩儿了几天没意思就打算扔了,谁知道我准备扔它的那天早上,那小玩意儿居然自己跑了。”

虞浩霆说着,笑意凉薄地在她脸上扫了一眼,“我忽然就觉得不太高兴,叫人无论如何要给我抓回来,没到中午卫朔就把猫给我抱了回来。你想不想知道那猫后来怎么样了?”

她迅速摇了摇头,之后再也不提“回家”两个字,于是两人相安无事。唯一让她难以应付的是虞浩霆一得了空,就饶有兴趣地哄着她玩儿,仿佛她不是被他辖制的玩物,倒是心甘情愿来跟他风花雪月似的。她想不明白,这个人到底是太过无耻还是太过自恋,抑或是觉得这样的消遣别有趣味?

江宁一班德高望重的名流学者去向康瀚民请愿,在北地盘桓数日,康瀚民也不得不敷衍一二,南北报章上一时尽是敦劝康氏提防苏俄狼子野心,鲸吞国土的文章,或激扬或沉郁,好不热闹。这些人回到江宁,意犹未尽,又再三向江宁政府进言,若康氏与外国媾和,必与之决裂,驱康护国。

这边正闹得风生水起,国外的一家英文报章忽然登出了苏俄拟与康氏所签的一纸密约,不仅图谋唐努瓦图,更要求康瀚民不干涉外蒙“自决”,消息传回国内,舆论哗然。连远在海外的虞靖远亦手书了一封言辞恳切的公开信,力劝康瀚民以家国同胞为念;虞浩霆旋即代父通电海内,称愿与康氏并力一心,共御外侮,为表诚意,解康氏后顾之忧,虞军防线收缩,已撤出昔年占取的绥江重镇兴城。

岂料康瀚民还未来得及接管兴城,便有人在报纸上愤激撰文,大骂他国难当头,却只知抢占地盘,御外无能,卖国有术;顺带又讽刺江宁政府软弱可欺,不能扫平康氏,力保金瓯无缺,反将国土奉上:“如此鼎力助其卖国,岂非怪哉?”北地的名流士绅、教授学生亦隔三岔五请愿罢课,苏俄方面又恐夜长梦多,催促日紧,搅得康瀚民不胜其烦。如此一来,物议之中已渐有劝康氏易帜,谋求国家和平一统之声。

外界沸反盈天,顾婉凝人在栖霞,却看不出虞浩霆有何异样,倒似比之前还要轻松空闲:“连我们学校的女同学都在议论北边的事情,你倒事不关己。”

虞浩霆听她这样说,想了一想,道:“那你觉得我应当怎样?”

顾婉凝道:“你也不能怎样。你若和康瀚民战火一燃,自有人等着趁火打劫,渔翁得利。什么‘以家国同胞为念’‘并力一心,共御外侮’不过是做个样子,你们这些人最自私不过,唯一不肯丢的只是手中的权柄罢了。”

虞浩霆也不反驳:“原来你都替我想好了。”

两人正在说话,杨云枫忽然打了报告进来,对虞浩霆笑道:“四少,明天汪参谋长生辰,我们要去南园扰他一席,他们叫我来问问,您有没有兴致?”

虞浩霆看了看顾婉凝,说:“好。明天我和顾小姐一起去。”杨云枫应声刚要退出去,虞浩霆忽然叫住他:“你等等。”

杨云枫连忙站住:“四少还有什么吩咐?”

虞浩霆盯了他一眼:“你怎么回事?”

顾婉凝闻言一打量杨云枫,才发觉他右边颧骨明显有一道伤痕。

杨云枫“嘿嘿”一笑,道:“和人打了一架。”

“什么人?”

杨云枫 踌躇了一下:“是私事。”

“打成这样的私事?”虞浩霆既这样问了,杨云枫只好交代:“是在仙乐斯。”

虞浩霆瞟了他一眼,道:“你现在越发长进了。记住一条:不要给我丢脸。”杨云枫正色道:“四少放心,跟我动手的人已经在医院了。”

待杨云枫出去,婉凝不由好奇地对虞浩霆问道:“仙乐斯是什么地方?怎么可以打架的吗?”

虞浩霆懒懒说道:“梅园路新开的一家舞场。”

和杨云枫打架的,是苏宝笙的未婚夫谭文锡。

仙乐斯一开业,谭文锡就成了这里的常客,仙乐斯开业两个星期,他倒有十天晚上都带着人在这里跳舞。杨云枫前天晚上头一次来,就和他们起了冲突。

杨云枫到仙乐斯的时候,正是夜场最热闹的光景。舞池里红男绿女,衣香鬓影,迷人眼目,台上一个穿着粉红高衩旗袍的俏丽女子正风摆杨柳般唱着:“蝴蝶翩翩将花采,此情此景谁不爱……”

杨云枫是生面孔,仙乐斯的人并不认识他,但他一身戎装,举止潇洒,又未带舞伴,片刻之后,即有侍者端酒过来,递给他一方丝帕,杨云枫接过来一看,上面一朵玫红的唇印,他顺着那侍者的眼色看过去,只见不远处两个艳妆女子一面说笑,一面抛着眼风给他。

杨云枫一笑,便端着酒走了过去,拎着那条丝帕问道:“是谁的?”

一个挑眉凤眼的女子掩口笑道:“你是问手帕,还是问这个?”说着指尖在唇边轻轻一划,边上那个圆脸杏眼的女孩子也娇俏地一笑:“你猜猜看?”

“好,让我好好猜一猜。”杨云枫说着一揽她的腰肢,作势欲吻,那女孩子娇呼一声,轻轻一躲,笑道:“只有帕子是我的。”

杨云枫转脸瞧那凤眼女子,伸手道:“小姐要跳支舞吗?”

那女子娇媚一笑,把手递了过来。杨云枫揽着她滑进舞池,那女子顺势靠在他胸前,柔声道:“我叫紫兰,这位长官怎么称呼?”杨云枫随口答道:“我姓云。”

两个人跳完一曲刚要离场,台上却出了乱子。只见两个人正在拉扯刚才唱歌的那个女孩子,不知道在纠缠什么。围观的人不少,却无人去管。杨云枫一皱眉,挽着紫兰走了过去。

那唱歌的女孩子一面挣扎一面一迭声地辩白:“先生,我只是唱歌,不陪酒的。”拉他的那两人看上去似有几分酒意,也不去听她说什么,只是拉人。

杨云枫见纠缠得不成样子,刚要开口,却听一个极熨帖的女声说道:“这是在闹什么?”

他抬头看时,已有一个穿着墨绿香云纱旗袍的女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这女子看上去二十五六岁年纪,柔润素白的鹅蛋脸,薄施脂粉,一双单眼皮的狭长凤眼,柔媚中带着倦意,通身上下不见珠光宝气,只颈间挂着一串珠链。杨云枫觉得她实在不像是应当出现在仙乐斯的女子,但她袅袅行来,却又一身的风情,叫人只想到风月无边……只听紫兰附在他耳边道:“这是我们仙乐斯的领班,方青雯。”

方青雯走上前去,看了那歌女一眼,道:“雪丽,你怎么能开罪客人?”那雪丽急道:“青雯姐,他们要我去陪酒,我只是唱歌,又不是酒女……”

话还未完,边上已有人慢声道:“请你喝一杯,也不成吗?”杨云枫转眼一望,说话的人正是谭文锡,他一面说一面倨傲地打量着方青雯,眼中尽是酒意。

“原来是谭公子。”方青雯嫣然一笑,“雪丽是我们的黄鹂鸟,她在仙乐斯全凭一副嗓子,别说酒,就是水,稍稍凉一点烫一点都是不能喝的。谭公子这样为难她,倒显得您焚琴煮鹤,不晓得怜香惜玉了。”她说到最后一句,嗓音如叹,说不尽的妩媚沉着,杨云枫听在耳中,心里亦不由一荡。

谭文锡听了她的话,也是一笑:“方小姐的话我总是要听的,不过,我今天兴致这么好……”不等他说完,方青雯便道:“不如,我陪谭公子喝一杯?”

谭文锡听了,轻轻合掌一拍,笑道:“方小姐肯赏脸,那是再好不过了!你早点出来,我何必跟她们纠缠?”说着,便挽了方青雯往舞池边走去。

紫兰见杨云枫犹自瞧着方青雯的背影,掩唇一笑,伸手在他眼前一晃:“你别想打青雯姐的主意,她只管着我们,不陪客人的。”

杨云枫道:“那她怎么去陪谭文锡?”

紫兰道:“那是青雯姐自己肯的,还不是为了雪丽?怎么你也认识那个谭公子吗?他倒是这里的常客。”却听杨云枫低低道:“要她自己肯吗……”

紫兰吃吃一笑,“喂喂喂,你的魂还在吗?”

杨云枫也是一笑:“我们跳舞。”

两个人正跳着,紫兰忽然“咦”了一声,杨云枫道:“怎么了?”

紫兰下巴一扬:“青雯姐那边好像出事了。”

杨云枫一看,见方青雯和谭文锡都站着,谭文锡一手拉着方青雯的手臂,一手却像是要去抚她的脸颊,方青雯挡开了他的手,便往后退。杨云枫见状,低声对紫兰道:“我们去瞧瞧。”

“方小姐既然说陪我喝酒,怎么个喝法自然是我说了算。”谭文锡说罢,端起两杯酒来,递到方青雯面前,“我们就来喝个交杯,如何?”

方青雯并不接那酒,犹自笑着道:“谭公子,你醉了。”

谭文锡见她不肯接那酒,道:“这里闲人太多,方小姐不好意思了。走!请方小姐去国际饭店。”他这样一说,就有人去挟方青雯。

“你这是什么意思?”方青雯面上笑容已没,冷冷瞧着谭文锡。

谭文锡浑不在意地道:“一直听说方小姐是等闲不下场陪客人的,今日机会难得,我自然是要一亲芳泽了。”

见势头不好,已有一个侍者上来笑容满面地劝道:“谭公子,方小姐……”他刚一开口,谭文锡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滚!你是什么东西?”随即对身后人道:“走!”一班人就要带走方青雯,却听有人扬声道:“慢着。”

杨云枫从人群中缓缓走到谭文锡面前,笑道:“谭公子,算了吧。”

谭文锡醉眼迷离中,仔细看了看,才认出是杨云枫,嘻嘻一笑,指着方青雯道:“怎么?你也看上她了?”

杨云枫道:“这位小姐既然不愿意跟你走,你又何必勉强呢?”

谭文锡冷笑一声,拍着他的肩道:“你看好虞四少的人就行了,干吗来管我的闲事?”说着,放荡地凑到他耳边,“听说四少身边那个顾小姐可是个绝色,几时她离了虞浩霆,你务必告诉我一声……”

杨云枫眉头一皱,扯开他的手甩到一边。

谭文锡一身酒意中,被他一甩,就是一个趄趔,怒道:“你敢动手?”他手下人见状,便放开了方青雯,朝杨云枫走过来。杨云枫对紫兰说了句“去带方小姐避一避”,一边解着领口的风纪扣,一边对那班人道:“你们就一起吧!”

场中顿时乱成一团,客人皆四散走避。方青雯只避在边上,却并不离开,低声问紫兰:“他是什么人?”

紫兰小声道:“我也是第一次见,他说姓云。不过,他和那姓谭的好像认得。”

方青雯又略看了几眼,就瞧出谭文锡的人虽多,却不是杨云枫的对手,紫兰忽然道:“青雯姐,他方才瞧你都瞧傻了。”方青雯一眼瞥见杨云枫脸上带了伤,推了紫兰一下,道:“你去找些酒精纱布,还有化淤的药来。”紫兰掩唇一笑:“你这样快就心疼了。”

等紫兰出来的时候,正看见谭文锡的人仓皇而去。杨云枫理了理衣裳,刚要开口,仙乐斯的值班经理已跑了出来,望着一地狼藉,两手一摊,道:“这叫我怎么跟老板交代?”

杨云枫对那经理笑道:“我来赔。”说着便去摸衣袋,一摸之下才想起今天出来,身上并没有带多少钱,略一思忖,将腕上的手表摘下来,递给那经理道:“这个押在你这里,明天我拿钱过来。”

杨云枫这只表是他前年生日时,虞浩霆送他的一只百德翡丽,颇为名贵。那经理自是识货,忙伸手去接,却听方青雯道:“我来赔。陈经理,你明天叫人去我那里拿钱。”说着,拿过那块表,看了杨云枫一眼,淡淡一笑,将表扣回他腕上。杨云枫还要说话,不防方青雯抬手轻抚了下他颊边的伤口:“我帮你上点药。”

她转身走了两步,却见杨云枫站着没动,回过头来嫣然一笑,拉着他就进了舞池边的一个包厢。

方青雯手上的动作极轻,杨云枫和她近在咫尺,觉得她动作之间,柔媚不可方物,心潮起伏,人却一动也不敢动,只听方青雯轻声道:“今天的事情,多谢云先生了。”

杨云枫一怔,歉然一笑,说:“我叫杨云枫,是陆军部的参谋。”

方青雯听了,柔柔笑道:“原来是杨参谋。这次的事情,不会给你惹麻烦吧?”杨云枫道:“不要紧,你放心。”

杨云枫陪着方青雯一出仙乐斯,等在门口的一辆黄包车就赶了过来:“方小姐,回云埔吗?”

方青雯见了,便向杨云枫告辞,杨云枫犹豫了一下,道:“方小姐住云埔吗?我正好顺路,不如我送小姐回去吧。”

方青雯含笑打量了他一眼,转脸对那车夫道:“你回去吧。明天中午到云埔接我。”

车子开到云埔,方青雯为他指路:“就是这里了。”

杨云枫停了车子走下来,见是一幢精致小巧的洋房,楼下花园里正开着许多粉红色的蔷薇花。方青雯牵了他的手下车站定,轻轻撩了下鬓边碎发,说:“谢谢你送我回来,要不要上去喝杯茶?”

杨云枫看看她,又抬腕看了下表,道:“这样晚了,我就不打扰小姐休息了,改天再专程来拜访。”

方青雯听了,狭长的凤眼在他面上盈盈一盼:“好。那我们改日再会。”说着转身按了门铃,便有一个女佣过来开门。

方青雯上到二楼,在窗边一望,见杨云枫仍靠在车边,抬头往这边看着。她推开窗子,抬手在唇上轻轻一按,又微微一扬,杨云枫已是满眼笑意。

南园的桃花早已谢了,只有覆在水榭檐上的紫藤,一串串累累垂垂惹了几只蜜蜂飞舞其间。

虞浩霆一到,“春亦归”里的一班人都站起身来,他对众人点一点头,走到汪石卿身边:“今日你是寿星,就别招呼我了,防着他们灌你酒吧。”说着,牵了顾婉凝在他身边坐下,“石卿你之前见过,是我的参谋长。”

顾婉凝闻言对汪石卿点头一笑,汪石卿也微笑示意:“顾小姐。”

虞浩霆又道:“小霍他们你都认识,就不用我说了。”婉凝顾盼之间,见霍仲祺正瞧着她,亦微微一笑,却没有留心他面上的神色。

他们这里说着话,沈玉茗已亲自捧着茶走了出来,她将茶盘在桌上轻轻一放,笑道:“顾小姐第一次来,不知道我这里的东西合不合你的口味。”

顾婉凝见她一出来先跟自己说话,却不知她是什么人,便用目光询向虞浩霆。虞浩霆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膝上,下颌一抬:“你问石卿。”

汪石卿只望着沈玉茗笑而不语,席间一静,却是杨云枫开口道:“这是‘春亦归’的沈老板——”顿了一顿,又接着说,“是汪参谋长的红颜知己。”

沈玉茗闻言横了他一眼,杨云枫仿佛受了委屈一般:“我哪里说错了吗?”众人皆笑了起来,虞浩霆见婉凝踌躇,便对她说:

“沈老板大你几岁,你就叫她一声姐姐好了。”

顾婉凝依言对沈玉茗浅浅一笑:“沈姐姐。”

菜过五味,杨云枫忽然对汪石卿说:“我去旧京之前有幸听过沈老板的《游园》,一直念念不忘,今日是你的生辰,我倒想叨光再听一回呢。”沈玉茗闻言望向汪石卿,汪石卿淡淡一笑,“难得今天人聚得齐,四少也是第一次来,你就唱一段吧。”说罢,转头对立在一旁的小姑娘唤道,“冰儿,去取我的笛子来。”

沈玉茗走到水榭边亭亭立住,汪石卿已一笛在手,略试了一下音。笛声悠悠,沈玉茗红唇微启,“袅晴丝”三个字一出口,众人心里皆是一酥。杨云枫看着她眼波流转,不知怎的便想起方青雯来。虞浩霆见婉凝只凝神望着沈玉茗,便俯在她耳边说:“你喜欢听,回头我叫人到栖霞来唱。”顾婉凝却伸手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沈玉茗一曲唱毕,众人皆赞,席间的气氛愈发随意起来。霍仲祺对杨云枫笑道:“你在仙乐斯英雄救美,跟谭文锡打了一架,他这几天再不去跳舞了。”杨云枫嘿嘿一笑:“是他手下人罢了,那种公子哥儿怎么敢跟人动手?”

顾婉凝听他们这样说,忽然问:“你们说的谭文锡是实业部谭总长的儿子吗?”虞浩霆听她这样问,奇道:“你也认得他?”

顾婉凝摇摇头:“他刚和我的一个女同学订婚。”

霍仲祺和杨云枫相视一笑,说道:“那顾小姐要提醒你这位女同学留神了,谭文锡可是风流得很。”

“你倒好意思说别人?江宁城里谁不知道,说到‘风流’这两个字,你霍公子要数第二,可再没人敢称第一了。”说话的却是汪石卿。

他这样一说,杨云枫也笑道:“就是,听说玉堂春的娇蕊姑娘等闲人想见上一面都难,只是霍公子一去,立时就花开堪折了。”

霍仲祺一向和他们玩笑惯了,在这些事上尤为洒脱,只是此刻在顾婉凝面前,无论如何也不想提及,当下急道:“你们不要乱说,扯我干什么?”

汪石卿见他如此,淡淡一笑:“小霍急了。”

郭茂兰便接口道:“原来霍公子认真了,娇蕊姑娘是说不得的。”还未等霍仲祺开口,杨云枫又道:“娇蕊姑娘说不得,那白姗姗总说得吧?若是白小姐也说不得,之前在旧京的那个徐小姐……”

众人闻言笑成一片,顾婉凝也是一笑,轻声对虞浩霆道:“陈安琪之前也和我们说,霍公子这个人极风流的,还特意嘱咐大家都要小心。”她声音虽轻,汪石卿却听到了,笑谓霍仲祺:“小霍你听听,连顾小姐学校里的女同学都知道你的名声。”顾婉凝听他这样说,望着霍仲祺顽皮地一笑。

霍仲祺百口莫辩,此时见她笑意促狭,更是气闷,冲口道:“你们就只会说我,四哥那样多的女朋友,你们一个也不敢说。”他话一出口,便知道错了,他私下里和虞浩霆开玩笑也是常事,但此时顾婉凝正在这里,他这一句分明是将她也说了进去。他自知失言,心下懊恼,更是讪讪起来,杨云枫和郭茂兰也都不敢作声,席间便安静下来。

虞浩霆见状,一笑起身:“好,我也知道我在这里只拘着你们。”他牵了牵顾婉凝,“也不知道这里的莲花开了没有,我们去瞧瞧?”他一起身,一直沉默无言的卫朔便立时站了起来,虞浩霆冲他一摆手:“你坐着吧。”他拉着顾婉凝转身离席,刚走出两步,忽然又回过头用手一点霍仲祺,“你们不要放过他。”

池中的睡莲不过刚有一点花苞,倒是一群红白相间的锦鲤在一团团莲叶间游弋,月光之下十分鲜洁。

虞浩霆见顾婉凝若有所思的样子,轻轻揽着她道:“刚才小霍……”

“我没有在想这个。”他一开口,就被顾婉凝截断了。

“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宝笙的事。”

“谁?”

“我的一个女同学,她前不久刚和你们方才说的谭文锡订婚。我怕宝笙所托非人。”

虞浩霆将她往怀里一拥:“你和我在一起,干吗想别人的事情?”

婉凝双手轻轻抵在他胸前,声气如叹:“我的事情已经没什么好想的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婉凝抬头望着他,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如今人人都知道我和你在一起,我的事还有什么好想的?最多不过是想想虞四少什么时候新人换旧人罢了。”

“你这么想离了我?”

顾婉凝见他言语间脸色不好,怕又惹出什么麻烦,当下便不敢答他,虞浩霆盯了她片刻,忽然一笑:“你什么时候喜欢我了,我就放你走。”

顾婉凝听他这样说,冲口便是一句:“好,我喜欢你。”

虞浩霆凝视着她,漫不经心地道:“我不信。”顾婉凝用力推了他一下,转头就走,却被虞浩霆从背后环住,轻轻在她耳边呵着气:

“你用心点再说一次,让我听听像不像。”

等虞浩霆牵了顾婉凝回来,杨云枫正在灌霍仲祺喝酒,一桌人都已有了酒意,笑闹得不可开交,除了卫朔,竟都没瞧见他二人。虞浩霆朝卫朔摆了摆手,卫朔便也不作声,只听霍仲祺道:“你们放着寿星不管,单跟我闹有什么意思?”杨云枫笑道:“四少刚才吩咐叫我们不要放过你,这可是军令,谁叫你得罪顾小姐?”

顾婉凝听他们说到自己,一时更不肯过去,两人就站在了回廊里,却听郭茂兰道:“得罪顾小姐还在其次,只是你当着她的面说四少有许多女朋友,若是顾小姐为这个和四少闹了别扭,你倒没什么,又要连累我们跟着受罪。你赶紧自罚三杯,先给我们赔罪。”霍仲祺被他们缠不过,只好喝酒。

沈玉茗听他们说起虞浩霆和顾婉凝的事,一时好奇,便笑问:“我听说虞四少和顾小姐是在陆军部门口一见钟情的,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虞浩霆听了,低声对顾婉凝道:“可不是吗?我一听你开口就在想,什么样的人能配得起这样的声音?”顾婉凝面上一红,便低了头。

只听那边杨云枫道:“这事要问茂兰。”

郭茂兰闻言一笑:“那天卫朔也在,他还拿枪顶了顾小姐,幸好他没有开枪。”

卫朔听他这样说,只得干巴巴地解释了一句:“顾小姐拦了四少的车。”

郭茂兰知他惜字如金,便自己接着往下说:“我原还担心四少不知道要怎么处置那班岗哨,谁知见了顾小姐之后,提都没提,又是叫我去积水桥放人,又是叫我安排车子送人家回家,还叫厨房准备点心,再没见过四少这样殷勤的。”虞浩霆听着,脸上浮了浅浅的笑意,却没留意顾婉凝的脸色已有些变了。

郭茂兰正说着,杨云枫忽然插嘴道:“说到这个,蔡廷初那小子你什么时候把他调回来吧?上回我去卫戍部碰见他,他还是老大不好意思的样子。好歹他也算是四少和顾小姐的半个媒人……”

这句话一出口,虞浩霆和顾婉凝皆是一怔,都听住了。

郭茂兰摇摇头,不想再往下讲,但见汪石卿和霍仲祺几个人也都看着他,只好笑着说:“那天四少有事出去,原是让我送顾小姐回家的,正巧他过来说有石卿的电话,我就叫他在那儿等着,等顾小姐吃了东西出来,就送人回去。谁知一直到四少回来,他还在那儿站着。我一问,他居然跟我说:‘那位小姐还没有出来。’听话听到这个地步,真是……我当时就打发他去卫戍部了。”

沈玉茗听了笑问:“那后来呢?”

杨云枫神情暧昧地笑道:“既然四少都回来了,那顾小姐也就不必走了。”

顾婉凝听到这里,遽然转身,浑身颤抖,盯着虞浩霆,眼里皆是不可思议的惊痛。

虞浩霆方才听到这班人将那晚的事情和盘托出,心知不妙,却已来不及带走顾婉凝,此时见她如此神色,竟不知要从何说起,刚想伸手揽她,顾婉凝已掩唇疾走。

“婉凝!”虞浩霆动容一呼,快步追了上去。席间众人闻声朝这边一望,都愣在了当场,只汪石卿扫了杨云枫和郭茂兰一眼:“你们俩完了。”

今日这一筵如此收场,沈玉茗亦觉好笑,她一面吩咐人收拾盘盏,一面对汪石卿道:“你们这位虞四少果然是英气逼人,难怪小霍那样赞他,也只有顾小姐这样的绝色配得起了。”

汪石卿却不动声色,“四少一时新鲜罢了。”沈玉茗摇头笑了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我怎么觉得小霍今晚有些怪?”汪石卿微一蹙眉:“你也瞧出来了?”

“前些日子他到南园来,我就觉得他不大对,心事重重的。”

汪石卿心念一动,“哪一天?”

沈玉茗想了想,道:“是三月初三。”汪石卿一算,正是顾婉凝在陆军部门口拦车那天,沈玉茗见他半晌没有说话,且神色古怪,忍不住道:“怎么了?”

汪石卿轻轻一叹:“但愿他是一时心血来潮。”

沈玉茗疑道:“你说谁?小霍还是虞四少?”

汪石卿眼波浩渺:“但愿都是。”

虞浩霆追过去拉住顾婉凝,只见她泪水已夺眶而出,却没有哭声,只是手指震颤着蜷曲在唇边。

“婉凝,婉凝……”虞浩霆将她紧紧锢在怀里,不住低声唤她的名字,语调中隐隐夹了恳求之意。他将顾婉凝噙在唇边的手指抽离出来,月光下两行齿痕清晰可见,竟已被她自己咬得渗出血来,虞浩霆一惊,便去吮她指上的伤处,却听她喃喃道:“我怎么这么蠢?我怎么会这么蠢……”眼泪汹涌,却连一声抽泣也无,她竟哭得这样不动声色。

虞浩霆一时无言,心中暗骂了郭茂兰和杨云枫不知多少次,却也无济于事,只好柔声劝她:“是我不好,你别为难你自己。”

顾婉凝泪光迷离中抬眼看他,“你怎么……怎么能这样骗我?”她想着那一天的事情,她就那样当着他的面去解自己的衣扣,她怎么那样傻?

虞浩霆只觉无言以对,总不能说“我原是逗着你玩儿的”,他伸手去抚她脸上的眼泪,那眼泪却断线珠子一般,一颗一颗接连打在他手上,虞浩霆忍不住皱眉道:“你哪儿来这么多的眼泪?”顾婉凝仍是喃喃一句:“你怎么能这样骗我?”虞浩霆一叹,抬手将她抱起,快步出了南园。

杨云枫等人早已等在了门口,虞浩霆冷冷扫了他和郭茂兰一眼,冲霍仲祺一点头,便一言不发地抱着顾婉凝上了车。杨云枫和郭茂兰唯有苦笑,跟霍仲祺匆匆打了招呼,也各自上车。霍仲祺见顾婉凝偎在虞浩霆怀里,身子微微发抖,面上亦泪痕宛然,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他心中闷痛,却无可奈何。

顾婉凝回到栖霞官邸,止了眼泪,抱膝而坐,却仍是默默无言。虞浩霆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睡吧!你明天接着恼我也来得及。”

顾婉凝盯着他看了一阵,忽然低低道:“其实,就算我现在走了,你也不会去抓我家里人的,是不是?”既然他们之间似乎是有点误会,那么,他也许并不是一个不能讲道理的人。

虞浩霆闻言声气一沉:“你要是敢走,我把他们全都关到秦台去。还有欧阳怡。”这小东西居然还想着这件事?

顾婉凝抬眼看了他一会儿,才说:“你是吓我的。”

虞浩霆冷冷道:“不信,你就试一试。”

顾婉凝见他目光冷冽,语气森然,不由一惊,虞浩霆见她惊惧,又有些后悔这样吓她,将她轻轻一拥:“反正我现在不许你走。”顾婉凝绞着手指,声音犹疑细不可闻:“反正你现在也没有和我在一起了……你让我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呢?”

虞浩霆一怔,目光随即在她脸上打了个转,轻笑道:“你也觉得一个人没意思吗?”原来自从出了奚家花园的事之后,虞浩霆这些天一直都睡在别处,顾婉凝被他这样一问,面上已红了:“我是说,你不如让我走吧,既然你本来也没有这个意思。”话音方落,虞浩霆已吻住她的唇,压了下来:“我现在很有这个意思。”

顾婉凝慌忙躲闪着推他:“你说过你不会……”

虞浩霆道:“你再这么胡思乱想,我就改主意了。”

在南园闹了这么一出之后,虞浩霆一连几天都没有好脸色,郭茂兰和杨云枫都心虚到了十二分,所幸虞浩霆倒没再提起。

“朗逸说康瀚民身边的人透出消息,他有意和谈,不过,康氏内部也各有各的打算,你怎么看?”

汪石卿听虞浩霆这样问,沉吟道:“康瀚民野心不大,不过是想守住他那北地四省而已,如果真能谈和,自是最好,我们省下力气对付戴季晟。麻烦的是他手下那个刘民辉,此人跟俄国人走得很近,又有一支嫡系劲旅,康瀚民也忌他三分。”

虞浩霆目光一寒:“我倒不想‘谈和’,我要他‘易帜’,一了百了。免得我们跟他讲和,让他过了眼下这一关,终究是个掣肘。”

汪石卿道:“这他恐怕不肯答应。”

虞浩霆忽然问:“康瀚民的人还没有到兴城吧?”

汪石卿笑道:“我们的人是从城里撤出来了,但是松原、昌化的防线都还在,加上康瀚民这些日子被骂得厉害,他的人也不敢贸然接手,还正在和朗逸商量。”

虞浩霆剑眉一扬:“告诉朗逸,来的是谁都不谈,除非是刘民辉的人。”

汪石卿一笑:“四少是想让康瀚民猜忌他?”

虞浩霆却摇了摇头:“康瀚民早就猜忌他了,我是想让刘民辉自己造反。他有个儿子刚从俄国留学回来,是不是?”

“是,我问过蔡军长,说是那小子前两年非要娶个俄国女人,把刘民辉气得半死,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你说,他父亲跟俄国人走得这么近,他在那边总不会是只玩玩俄国女人那么简单吧?康瀚民现在对俄国人这样敷衍,难道他们就不想另找个听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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