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

县城里一个偏僻的角落，一间落满灰拉满了蜘蛛网的破败二层楼，地下室里。

罗生终于睁开了眼睛，眸子里还闪现着不敢相信和担忧。

自从当了那守门大将，从此门里，门外，从不曾逾越一步。

门里边，究竟发生了什么？此刻的罗生，改变了从前的想法。

以前吧，哪怕十殿阎罗消失不见，罗生始终相信规矩就是规矩，谁都乱不了。

可偏偏就乱了，大鬼不在，小鬼作祟。

千面狐的意思罗生清楚。

老老实实待在人间，轮回依旧，活在两界之间。

可，这可能吗？

站起身来，罗生迈开步子走出地下室。

门外的阳光依旧和煦，照在身上暖和，心里却比地府还要冷冰冰。

地藏一言，谁都无法违背。

不管地府如何，不管天庭是否也出了乱子，罗生，依旧是那个罗生。

至于，人间大乱这四个字。

那个东西，的确可怕到了极点。

可，那又如何？

……

这房子，当初的主人死于非命，却没人知道他是一个鬼修。

他死后，罗生把房子买了来，一年也来不了一次，唯独身体和灵魂虚弱的时候，这地方，的确大有裨益。

毕竟，每一次转生，附近都是会有这样一个地方，能够最快地恢复他的消耗。

一步步朝着棺材铺走，路上拉人的三轮车也慢了下来。

直到下午，太阳光芒已经发红，就坠在天边。

罗生的身影，也落在了棺材铺门口左顾右盼的陈雨彤目光里。

“罗生哥！”

“做晚饭了吗？”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还没做。”

罗生面色平静，一边在门口躺椅上躺下，顺手端过桌上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罗生哥！那个茶…”

陈雨彤刚想说什么，却又脑袋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算不算间接接吻？”

可立马念头又被她否决，从小到大，两个人可没少吃一碗饭，同喝一杯水，这总不能因为长大了就不一样吧？

“怎么？”

“哦…没事儿，罗生哥你想吃什么，我先去做饭。”

“做点儿肉吃吃，最好炖只鸡。”

陈雨彤不明白罗生怎么突然变了口味，笑着说好，然后往外走去。

不到半个小时手里滴溜着一只老母鸡回来，看她满头汗水，分量应该不轻。

“会做吗？”

翻了个白眼，陈雨彤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娇声道：“炖个鸡汤谁还不会啊？”

“鸡和蛇肉一起炖了，汤才好喝。”

罗生面色正经道：“人间美味。”

“那我去买条蛇？”

罗生把茶杯放到桌上，瞥了一眼问道：“上了个大学，不怕毛毛虫了？蛇也不怕了？”

“好了，就这样炖吧，待会儿叫你妈和二丫头一起过来吃饭。”

陈雨彤这样的性格，别的不说，单一个耐心，是常人比不了的。

直到二丫头闻着飘满街的香味跑过来，两个小时已经过去，时间也到了晚上八点。

陈雨彤用湿毛巾垫着，端着砂锅放到竹桌上。

二丫头陈小鱼要去揭砂锅盖子，被罗生打了手。

却是打开盖子，把鸡腿夹出一只放到她碗里，才淡淡瞟了她一眼，道：“不要爪子了？”

“我妈说……”

“吹一吹再吃，食不言寝不语。”

二丫头撅着个嘴，似乎觉得鸡腿摆在碗里却不能立刻上嘴是一件最委屈的事：“啥意思啊？我妈说你老是说糊涂话，罗大人你又说糊话了？”

从后屋端着两盘素菜走出来的陈雨彤刚好听到二丫头的话笑问道：“小鱼，什么糊涂话啊？”

“二丫头，去叫你妈吃饭。”

“……”

饭桌上，陈雨彤忽然有一种错觉，仿佛，分明就是一家人共进晚餐的感觉。

罗生躺在凉椅上，好几天都不开机一次的手机不断闪烁，是这些天陌言，罗三汉等人发来的消息。

最多的，是王百棉这老小子。

有一件事情，陌言，李江山，还有罗三汉都提到了，说罗青莲要来临西县城工作，李江山的曾孙女李唯霜，也要一同来，转到县里面的高中。

正是江对面的那所，陈雨彤的母校。

“我买副棺材。”

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罗生抬头一看，见是一个佝偻着身子，满头白发乱糟糟，红肿着眼皮，脸皮黄得要命的老大爷。

身上穿着浆洗得发白的天蓝色中山装，一看就是几十年前的衣服，嘴唇也干裂苍白得紧，不知道多久没有喝过一口水。

“我这儿没棺材。”

“那哪儿有？”

罗生站起身来，一边转身一边道：“进来吧，喝杯水再说。”

茶杯倒满，老头却没动，呆呆地坐在凳子上目光里看不到光芒，那种老人眼里常见的浑浊里，更多了一层死灰。

“装谁？”

罗生重新躺到凉椅上，缓缓问道。

“装我儿子，老伴儿，还有我。”

罗生点点头，目光扫过江边黑暗中看不真切的柳树条。

“从哪儿来的？”

“红树村。”

“你先在我这儿呆一晚，明天，一起去看看，才知道需要多大的棺材，毕竟你是要装三个人。”

“好。”

“后屋有床有米，饿的话自己做饭，困了就在那儿睡。”

说着罗生拉下门，超楼上走去。

陈雨彤晚上没回家，也说过晚上在楼上住，罗生也只是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听到上楼的脚步声刚换上睡衣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些什么的陈雨彤转过头，见是罗生，笑问道：“还没睡啊罗生哥？”

“裙摆。”

陈雨彤还没想明白罗生的话，疑惑问道：“啊？什么裙摆？”

罗生指了指陈雨彤的大腿，转身往楼下走，声音飘上了楼。

“明早跟我去一趟红树村。”

红着脸的陈雨彤支支吾吾说了声好，恐怕她自己都听不见。

老头子身上带着死气。

他一靠近，罗生就嗅到了。

和死人呆久了，生气也会受影响。

那老头儿说得对，罗生不出手的话，棺材也得把他装进去。

……

“二丫头，让你妈炸几根油条。”

罗生洗漱好，对着跑进门来盯着老头好奇看的陈小鱼说道。

“罗大人，他是谁啊？”

“不关你事，去拿油条过来。”

“吃点东西，怕你路上饿死。”

…

罗生的话，终于让老头有了动作，机械似的拿过一根油条，放在嘴里咀嚼。

只怕也是味同嚼蜡。

红树村，这个名字的由来没人知道，也不过只是县城下边毛华小镇的一个小村庄。

年轻人也都外出打工，整个村长剩下了不到五十个老人和十几个留守儿童。

出租车沿着长u形状小山沟里的乡村公路走到尽头，就是老头子的家。

感到的时候，还不到十点。

其余的房子都建得密集，唯独这一家周围没有住户。

两层小楼应该是刚建的，楼顶的围栏才刚刚砌了一半，门外也堆积着一堆红砖。

可门里边，却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坐在地上，旁边地上用黑布盖着什么，一个被烧得漆黑的火盆里还有未燃烧待尽的黄纸片儿。

罗生抽了抽鼻子，目光在那具被盖着的尸体扫过，接着开口道：“没有那么大的棺材装得下你们三个人。”

这话，不是给活人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