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赌上一生的飞蛾】

他去了边疆，只身一人，没有等伤好便离开了辛府，赌上了少年一生的骄傲与尊严。

没有与她告别，他怕看到她的那双星眸。

边疆的战场很残酷，戈壁与荒漠成为了背景，鲜血和残阳成为了唯一的颜料，生离死别变得再寻常不过，谁也不知道是否能活到明天。

他擎着一杆枪，每天守望着黎明，因为只有这样他才知道自己与她的重逢又近了一日，虽然这种重逢可能没有期限，遥遥无期，但他仍满心欢喜。

因为这可能仅是他唯一的快乐了。

岁月在风沙间流过，渐渐磨去了少年脸上的稚气，他靠着一股执念从百夫长一直做到了偏将军。

时间改变了很多东西，在边疆亘古不变就只有战争与充斥天地的黄色与红色，他也渐渐成长，可他心中仍有一份净土，封锁了他与她之间的回忆，不被鲜血与杀戮侵染。

转眼之间他来到边疆已有三个春夏秋冬，在一次战役中边疆主帅边将军不幸殒命，他临危受命继承了边将军的遗志，统领边疆七十万将士。

天朝传来圣旨，命他回朝复命，他抬头望着远方黎明划破天际，脸上浮现出久违的微笑。

他带着圣旨，快马加鞭，日夜不息的奔波，身后是无垠的平原与星空，在快速倒退。

他刚到京城，却被五皇子拦住了。

“路将军。”五皇子站在城门之外，双手抱拳道：“三年未见，我甚是想念啊。”

“殿下。”虽心情急切，恨不得插双翅膀马上飞入辛府，但既然是昔日救命恩人，自然不能怠慢，他翻身下马回礼说道。

“实不相瞒，我找路将军是有大事相商。”五皇子神秘的一笑，走近他的身边，压低了声音：“如今朝野混乱，太子无能，我想为框正皇室贡献一份绵薄之力，不知路将军是否有意祝我一臂之力？”

他脸色剧变，不可置信的盯着五皇子：“你想兵变夺权？”

“唉，路将军此言差矣。”夜色下五皇子目光森然，嘴角勾起了恐怖的弧度，悠悠道：“我只是拿回来本来属于我的东西！”

“抱歉，我不想参与你们的事，我只想快点看见她。”他走过五皇子的身边，与他擦肩而过，轻轻说道。

五皇子轻轻的笑了笑，并不在意，胸有成竹的傲然道：“你会来找我的！很快！”

他没有回答，牵着马走入了城内。

天上突然飘起了鹅毛大雪，在京城内飘飘洒洒，寒风呼啸，城墙之上的旌旗猎猎作响，他呼出一口白雾，紧了紧身上的衣衫，翻身跃上马背，双腿用力一夹，伴着清脆有力的马蹄声奔向了辛府。

五皇子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一脸陶醉：“多美啊！”

随即握紧拳头，再摊开手掌，只剩下一摊可怜的雪水。

他邪魅的笑了笑：“可惜终究是刹那芳华，逃不过岁月的力量。”

…

辛府映入了他的眼帘，除了花草变化了一点，其余的与记忆里并无太大的区别。

他刚欲踏进辛府，辛府大门便被推开，里面传来对话声。

“四皇子慢走！”

“嗯，大婚之日就定在十五吧，帮我照看好霖儿。”

“好咧！四皇子放心！”

…

他眸光闪烁，侧身躲到了墙后，探出一个头来。

四皇子从辛府大门中跨了出来，后面跟着辛管家，一脸谄媚的答前应后。

他抬头望了望墙，轻身跃起翻进墙内，悄无声息的落到地面上。

他摸索着，顺着记忆里的模样，又来到了这片竹林之中。

终于，他看见了日思夜想的她。她仍是如同当年那般美丽动人，站在湖岸，青丝如瀑垂到盈盈一握的腰间，大雪朦胧，在她的周围旋舞。

他走到她的身后，伸

手环抱住了她的娇躯，喉咙哽咽：“霖…儿…”

她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下一刻他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她拉开了他的双手，逃出了他的怀抱，没有转过身来，仍是背对着他。

“小女子已有婚约在身，请将军自重！”声音清冷至极，他失神的接连后退了好几步，手脚渐渐冰凉。

“是四皇子对吗？”他惨笑道。

她精致的双肩微微颤抖，冷漠绝情的说道：“是！”

“我明白了…呵…呵呵…”他仰头嗤笑了两声，发丝乱舞。

“你会来找我的！很快！”他的脑海中响起五皇子的声音，也终于明白了五皇子那自信的微笑，那种胜券在握的微笑。

他再一次逃离了这里，不再是因为卑微与懦弱，而是无法再在她的面前冷静了下去。

“驾！”他翻身上马，一路风雪交加，顶着凛冽的寒风来到了寺庙，那个记忆中梦伊始的地方。

面对酌酌寒江，边疆磨砺出来的铁骨铮铮的七尺男儿竟一个人在雪中嚎啕大哭。

当三年来唯一的信念崩塌，那么他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他到底又是为了什么而去拿起长枪？

他独自坐在江边，烈酒封喉，辛辣而苦涩。

大雪压境，天地一片昏沉肃静，寒风如一只凶猛的野兽，撞开了城门，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肆意冲撞。

他的头发上堆满了来不及融化的积雪，绒甲上的白雪随着他喝酒的动作而拥挤在一起，滑落了下来。

他倒在了大雪之中，模糊的视线中雪花一片一片的飘落了下来，远方的天空与大地一线苍白，仿佛一场盛大的葬礼。

他如一只可怜的飞蛾，赌上一生，却换来一无所有。

（6）【你是我久未可及的孤单，撑起了我半生寂寥】

他昏迷在了那个月凉欲颓，雪跃皇城的夜晚。

他做了一个冗长而又美丽的梦。

他梦到她眼中噙着泪，将他的手掌贴到了她的胸口，柔声道：“傻瓜，霖儿从来没有背叛你，霖儿的心里永远只有城远一个…”

“可是爹爹去世了，四皇子与五皇子明暗博弈，天下局面动荡不安，没有爹爹，辛府这个庞然大物就只是刀俎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辛管家早已投靠四皇子，霖儿只是一枚旗子，不想连累你，所以你快点走吧。霖儿…”她忍不住用双手捂住了眼眸，双肩止不住的耸动，泪水从指缝间漫出，悲伤的让人心怜。

“霖儿…别走…”他低声吼道，拉住了她的双手，将她拥入了自己怀中。

“不要…离开我…”他吻住了她的双唇，哭泣的像个小孩子，声音沙哑。

…

“霖儿！”他猛然从梦中惊醒，双手张开向前方一扑，却抱了个空，他眸光黯淡，低垂下了头颅。

“将军，你醒了！”一个女孩立在他的身旁，看见他苏醒，惊醒的叫出了声。

他看见女孩，愣住了。

他很快抬起头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在一间客栈的房间内。

他抓着头发，大脑昏沉。

“我…不是在江边吗？”他坐在床上，用手锤了锤自己的太阳穴。

“昨晚我出去赏雪，看见将军昏迷在雪中，便喊上客栈的伙计把将军抬回了客栈。”女孩用双手死死的抓着棉袄，美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他掀开被子，站到女孩的面前，深深的鞠了一躬道：“路某在这里拜谢姑娘了，救命之恩，定不相忘。冒昧的问一下姑娘的芳名，不知可否？”

常年在边疆征战的他，练就了一副强健的体魄，与京城里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相比，自然是充满了阳刚之气。又因生得一副清秀的模样，加之战争磨砺出来的那份沉稳刚毅，让女孩不禁红了脸。

“洛…轻衣…”女孩似是有些害羞，轻声说道。

“洛轻衣，好名字。洛水倾城覆绾发，轻衣曼舞卷红袖，远城辛霖落尘路，古寺钟声梦涟漪。”他眼神空洞，喃喃自语，走到了床边。

伸手推开窗，外面大雪纷纷，白茫茫的一片。

“将军…”女孩将双手放在胸前，有些失神的轻声说道：“将军是在想人吗？”

“一个和你一样美丽的女孩…”他低垂下眼帘，遮掩住了眼眸之中的神情。

女孩将红唇咬的发白，望着路城远悲伤的背影欲言又止。

…

他离开了客栈，告别了女孩，牵着马匹缓缓走入了银装素裹的皇宫，一条开阔的大道自大殿之内蔓延到了他的脚下，他步伐稳健，气息深沉，一步一步走向大殿。

大殿之内如历代帝王所追求的一般，古典大气，高雅而不失尊贵。四龙抱柱，象征四海升平；九柱矗立，象征问鼎九州；龙首朝东，意味着紫气东来，国运昌盛；而大殿中央则是龙椅，如被众星捧月，尊贵至极。（此段纯属瞎编，历史上真实布局如何并不知道，所以不要深究→_→）

只是天下皆知皇帝病危，所以龙椅无人席坐。

但龙椅旁站立一位白发满鬓的老人，不怒自威。

他知道，现在天下政事皆由皇帝的哥哥淮南王代理摄政，被皇帝钦点命为摄政王，掌管天下大事。

两朝文武官员站立两边，他神色从容穿过这些所谓的朝廷重臣，来到了陛下，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声音洪亮：“臣路城远参见摄政王！”

“嗯！路将军辛苦了。路将军镇守边疆多年，边境未有大乱，我大夏有将军此等忠良贤臣，实属大幸。”淮南王点了点头，混浊的目光中逐渐闪出几丝清明。

“摄政王言重了，路某不过做了我该做的事。”他知道，这些都是客套话，突然召他进京绝不是为了褒奖他一番这么简单。

“路将军为国尽心尽力，日夜操劳，我辈犹怜。”淮南王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经众位大臣商议，为了减轻路将军的负担，我决定委任边将军长子边烈宁，平安王陆生分别担任左右偏将军，来辅佐路将军，与路将军一同统领边疆将士，不知路将军意欲如何？”

他心中一沉，果然不出他的料想，朝廷已经开始对他下手了。如今皇室动荡，保护皇室最好的办法就是削弱他们这些手握实权的将军来达到分权制衡，巩固皇权的目的。

边烈宁乃边将军长子，边将军在边疆有极高的声望，而且边将军对他有知遇之恩，而平安王乃是当今皇帝的弟弟，两人一同担任偏将军，无疑是在明面上抬高他的地位，迫使他无法拒绝淮南王的意见。

如果他拒绝的话，朝中肯定会有人跳出来说他不识抬举，借机来弹劾他一次或进一步削弱他的兵权，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臣无异议。”他淡淡回答道。

“如此甚好。”淮南王轻轻一笑。

他望着文武百官议论纷纷，面无表情。

他本不在意这些所谓的权势，可当他梦见她之后，他突然间想明白了许多事情。这些权势对他来说或许可有可无，可对她来说，可能是解救她的筹码。

那晚她没有转身面对自己，恐怕是不想自己为她付出太多，她怕他被连累，所以对他隐瞒了一切。

虽然这一切都是他一个人的猜想，可他相信自己，也相信辛霖，相信他的霖儿不会背叛自己。

走出大殿，外面雾雪朦胧，雪花肆意纷飞，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将他绒甲上的绒毛吹得随风摇摆。

他眯起了双眼，望着东方，四皇子的寝宫在天地苍白之间矗立。

悄无声息的，他的手指攥在了一起。

辛霖，我知道，你想让我离开，不被卷入这纷乱的世间。

可是啊！

在漫漫长夜，你曾是我久未可及的孤单，撑起了我半生寂寥，怎能因你一厢情愿，放弃我的苦苦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