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远城有路辛霖落(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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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你是回忆,我无法挽留的回忆】

他去了南方,镇压南方的叛乱,她执意跟他一起去,他无奈苦笑,遂随了她的愿。

军行至半途,他与她的孩子出生了。

是个千金,取名路心依。

此心长相依。

他来不及喜悦,战况斗转急下,形式愈发紧迫。南方诸侯打着替天诛不孝天子的旗号一同举兵造反,多路包围,将他的军队陷于了深山密林之中。

“驾!”他一骑绝尘,将不足一岁的女儿背在了马背上,怀中抱着她,向山林之外跑去。

光线愈来愈暗,天际墨云翻滚,天地间充斥着压抑的气氛。南方多阴雨天气,又正值雨季,故下雨再正常不过。

只是,这雨来的并不是时候。

身后马蹄声,杀喊声络绎不绝,森林之中奔驰的黑影从四面八方向他这里涌来。

他用左手捂住她的双眼,右手牵着缰绳,柔声说道:“别回头。”

记忆飘回了从前那个夜晚,何其相似,内心的那份悸动让他惶恐不安,像命运钳住了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呼吸。

奇怪的是,她似乎特别冷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光线阔然明亮,前方一道岩线断开了苍穹,浅白之上罩着一抹阴影。

他拽着缰绳向后拉扯,马蹄声渐缓,他沉下了眼神。

他再无退路,前方已是万丈悬崖。

身后一道道疾影冲出了密林,将他堵死在了悬崖边缘,不足一岁的女儿也啼哭了起来。

空气像凝滞的胶水堵在了他的胸腔里,头顶乌云如铅幕压向了他,他的世界在风中摇摇欲坠。

“城远。”她低着头轻声说道。

“嗯?”他不解。

“如果我是你放下手中长枪的理由,那么请为了我们的女儿重执长枪,你的军队需要你这样的将军,你的女儿也需要你这样的父亲。”她抬起头,轻轻一笑,风起云涌。

树叶被狂风撕扯开,她眸中泪光散在空中,伴着落下的雨滴坠向身后的悬崖。

她猛然挣开了他的怀抱,那么无情,如折翼的小鸟坠向万丈深渊。

泼墨般的青丝被山崖下涌出的狂风抛向了天空,肆意飞舞。

她嘴角的笑带着不舍与苦涩,在他的瞳孔中急速缩小。

“不!!!”他红着眼睛,朝着山崖伸出无助的手。

绝望四处蔓延,他拾起马背上的长枪,轻弹枪尖划开雨幕,洒下一线水珠,女儿的啼哭声与轰鸣的雷声交织在一起,将他逼到了战场的前沿。

他逆着风雨,迈过无尽的痛苦,如当年在满目萧索的边疆执着长枪冲锋陷阵的少年,靠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向着他的世界宣战。

“啊!!!”他仰头怒吼,发丝乱舞,天空上的雨水都在颤抖。

孤独的人影和马匹,带着鲜红的光芒,冲进了幽暗的密林之中,甩下一具具尚未冰冷的尸体。

连绵的雨水带着悲伤的味道,哗啦啦的笼罩昏暗的天地。

他终于没有辜负她的嘱托,带着女儿冲出了包围,与失散的大军汇聚在了一起。他重整旗鼓,联络了北方的十三列国,重新开始剿灭南方诸国的叛变。

他疯了似的派遣军队寻找她的下落,悬崖下是一条大江横贯了东夏的大半版图,众部下劝他放弃,他跪倒在众人面前求众人帮他最后一次。

大江边铁骨铮铮的男子唯独在一个女人的问题上失去了一生的傲气与不屈,所有人叹息着摇了摇头,同意了他的请求。

岁月悠悠,眨眼又是三年,每当深夜他总是驻立在江边黯然失神,朝野上下莫不知道他的痴情,便是三年空虚寂寞也未曾再纳一妾。

三年之间,洛家的地步扶摇直上,路家老爷也是步步青云,成为了当朝宰相,而洛家千金洛轻衣更是被无数京城才子追求。只是洛轻衣常年跟在路城远的左右,令无数人惋惜。

路城远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与她之间的重逢会是山穷水尽之后的互不相欠。

那天,他率领军队去剿灭山贼,途径一个小村庄驻扎了下来,正值夏日,天气炎热,他与洛轻衣一同走进了村庄想要向村民寻点水喝。

许是造化弄人,他推开篱栏便看见了她。

那时,她穿着朴素的米灰色裙子,青丝如瀑,阳光飞下,将她的背影裁剪的精致美丽。

她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摇晃双臂,口中哼着恬静的曲子,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水。

一个书生样貌的男人伸手轻轻拭去了她额头上的汗水,她愣了一下,旋即冲他温柔一笑,像那个冬天宁息殿中她的笑,带走了他的全部世界。

他只感觉天昏地暗,窒息感瞬间充斥了他的胸膛,他扶住了篱栏,稳住了自己快要倒下的身体。

紧随他身后的洛轻衣猝不及防的撞上了他的后背。

“路将军…怎么了?”洛轻衣红着脸断断续续的说道。

“叫我路城远。”他的声音透着虚弱与无力,深至灵魂与骨髓。

她抬起头,美眸中透着疑惑。

他伸出手握住了她柔软冰凉的柔荑,似在轻轻颤抖。

洛轻衣低下了头,有些害羞,带着梨窝轻声浅笑道:“嗯!”

他牵着她的手走进了农家小院,他也不明白他为何会牵起洛轻衣的手,或是失去了精神支柱想要寻求一份安宁,又或是孤独中的自我放逐,自暴自弃。

他不想去想,更不想去思考他所做的是为了他可笑的自尊心还是无法释怀的懦弱与胆怯。

他更愿去相信,辛霖死在了三年前的悬崖下,而他也早已死在了那个大雨滂沱的雨夜。

至于现在则是山穷水尽之后的互不相欠,而今后天高水长,绿水长流,你我再无瓜葛。

因为从那天起,路城远与辛霖永远停留在了悬崖边,那个雨夜埋葬了你我的一生归宿与命运。

那之后,不过是另外两个人顶着你我的名字与皮囊

继续着不属于我们之间的故事。

你是只属于我的回忆,我无法挽留的回忆。

(10)【悲伤捉弄你我,命运肆意的狂笑】(上)

“你是?”她的眼眸中透着完全的陌生与警惕。

他的呼吸禁不住凌乱了几下。

“我是东夏护国公,路城远,率军征讨逆贼,恰巧途径此地,天气干燥,不知能否寻口水消暑解渴?”他竭力保持着冷静,可那眼神中的悲伤彻底出卖了他。

“路城远?”她轻声呢喃了几声,秋眸中露出些许迷茫。

“路将军,对不起,我娘子当年被我从河中救醒,但却失去了所有记忆,所以她可能不认识将军,还请将军大人有大量,不与内人计较。”书生样貌的男子双手作揖,文质彬彬,有着文雅儒风,气度不凡。

路城远握着洛轻衣的手下意识的收拢,突然想到自己用力太大,于是将目光挪到手中的柔荑,白嫩的小手已经被他握的通红。

他抬眼望着洛轻衣,充满愧疚的说道:“刚才一不小心弄痛你了吧,痛为什么不吱声?”

洛轻衣美眸中倒映着他身后的辛霖,雾气漫过眼眸,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

“路…城远,我们认识吗?”辛霖抬起头,怯生生的问道。

他别过脸去,垂下眼帘,轻声道:“没有。我们从不认识。”

书生样貌的男子眼瞳剧烈收缩,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低头掩埋了无法宁息的情绪。

走出村庄,已近黄昏,落日的余晖洒到了桑树和榆树的树梢上,蓂荚也随风摇曳。

他站在细流涓涓的溪水边,驻立眺望远方层层叠起的山林,在橘黄色的光晕下自天边涌来。

他牵着洛轻衣的手,心中的滋味无法言明。

“你还是忘不了她。”洛轻衣挣开了他的手,苦笑着,脸上满是自嘲的表情。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一件若有若无的东西?你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一次,三年里你睡觉时呼喊的都是她的名字,你可不可以将你那里让出来一点地方让我住进去,哪怕只是一点点。我很累,我不想这样活下去了。”洛轻衣的粉颊上两行清泪无声落下。

他沉默了。

风撞到了他的身上,四分五裂,向四周散去。

“啪!”一个猝不及防的耳光惊动了山林间的飞鸟,洛轻衣轻声哭泣道:“我不是她的替代品。我是洛轻衣,不是辛霖。我是你的未婚妻,不是辛府千金。”

她用双手捂住了俏脸,无助的蹲下身来,泪水从指缝间漫溢而出,打湿了衣裙。

“路城远,你就是个混蛋。”洛轻衣哭泣着骂道。

他俯身抱住了她娇弱的身躯,眼神灰白,抬头望着被蚕食的黄昏,声音沙哑低沉。

“你累了,回家吧。”他的脸上火辣辣的,红掌印依旧清晰可见。

背后的光线被蚕食殆尽,夜色中他的背影更加佝偻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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