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卷 淬火 【13】可疑的病退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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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围着炉子扯了会儿闲篇,苏望好奇地打听了一堆陈年旧事。

牛东生是土生土长的驼山人,据说他爷爷的爷爷那一辈,为了躲避战乱避到这山里。

那时候,山里的日子比外面过得好,逐渐扎根繁衍了五六代人,村子一度达到了百余户人家。

到了和平年代,山里人日子清苦,比不得外面繁荣,有外迁的,有没落的,现今只剩下五六十户。

不知从哪年起,附近十里八村开始流传一句话:“山高路险穿蓑衣,有女不嫁驼山西”。

于是牛家堡的年轻人,找对象都难了。

横穿驼山林场的盘山公路,将将修到村口三百米的地方拐了,以至于现在出村的路还是一条炉渣砂石铺垫的土路。

“唉,其实也不怨林场,听说村里老一辈和林场闹过冲突,结了个死疙瘩仇,到现在还没扯落清楚。”牛东生叹了口气,讲起了自己的尴尬事。

牛家堡的山民“靠山吃山”一百多年了,上世纪60年代初,国家成立国有林场后,这片山脉划成了国有林地。

林场有规章制度,给村民留出了农田和果园,就不允许村民进山打猎、放牧牛羊,更不准乱砍乱伐。

山里人穷,光靠几亩薄田娶不上媳妇,许多人就打起了林场的主意,闹出了不少矛盾。

他作为牛家堡的人,和左邻右舍都沾亲带故,自从端了林场的饭碗,就不得不对付村里那些不守规矩的人,结下了不少梁子。

一想起这些烦心事,他就没了精神,低头闷声喝茶。

苏望识趣地回里屋看书,牛东生一壶茶喝到没了滋味,已然是中午时分。

这午饭就尴尬了,牛东生看苏望没有张罗午饭的意思,便自己动手去地里砍了颗大白菜,按在菜板上一刀劈两半……

听着菜刀咔嚓咔嚓地划过白菜帮,苏望脸又红了。

他家庭条件虽然一般,可也是娇生惯养二十多年,饭来张口习惯了,饭碗都没洗过几回。

让他去学习炒菜也不是不行,可骨子里非要有仪式感。

那得是窗明几净的整体厨房,他系好围裙操起锅铲,再找个佳人相伴才愿意动手。

现在这简陋环境、这黑乎乎油腻腻的家伙什,让他自己做,那是半点兴趣和把握都没有!

可让他跟着牛东生打下手,他又有点张不开嘴,毕竟他还端着法学院高材生的架子呢。

为了避免尴尬,他只好找个由头躲到二楼去,一方面能安心看会书,另一方面也可以掩盖偷奸

耍滑的行为。

白天还好,苏望像模像样地守在二楼,牛东生不会起疑心。

夜班就惨了,二楼四面玻璃,挡风不挡寒,人在里面坐不住,只能回一楼去。

他不得不每小时出来一次,体会到这个岗位的辛苦。

坐在火炉前犯困,他又掏出手机玩起了游戏,一个通宵就这么折腾过去了。

天快亮的时候,漫天飘起了雪花。

牛东生把一棵大白菜变着法地炒了三天,总算盼到了老耿回山的日子。

一大早,苏望就爬到二楼观望。

他和牛东生相处,彼此之间似乎总有那么点距离,客客气气又相互顾虑,坐在那里就得没话找话地化解尴尬。

总不如老耿,俩人在一个屋里,你玩你的手机,我干我的杂活,一天说不了几句话,可心里很舒服。

今天很反常,老耿上山的时候已经是中午,空着手,满头的雪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苏望看到雪地湿滑,立刻跑下楼去迎他,嘴里还喊牛东生出来帮忙。

俩人热情地搀着老耿进屋,添柴倒水好一番伺候,老耿才缓过神来,从怀里掏出一个文件袋,断断续续地讲了他的遭遇。

昨天晚上就接到董主任的电话,让他去场部拿体检报告,含含糊糊地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他辗转反侧了一宿,不知道自己身体查出了什么毛病。天不亮就爬起床,搭第一班车道了场部,等了一个多小时人家才上班。

董绍斌照例还是西装革履打扮,态度很客气也很温暖,一上来就亲切握着手说:“老耿啊,咱可是有年头每见了,你是林场的功臣啊!在林场里奉献了大半辈子,是时候歇歇啦!”

老耿的心“噗通”一下提起来:“那个,领导,我这是咋啦?”

报告上的字太小,他看不清楚,还以为自己得了绝症要被辞退了。

搞了半天才知道,其实他身体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毛病,关节炎、腰椎病都是老问题了,最近比较严重的就是左眼的疾病,视力极度下降,已经到了仅剩下光感的地步。

就是因为这个眼疾,董主任说他不适合继续在山上值守了。

“你眼力不行了,看不到火情,也是个麻烦事。林场给你办个病退,提前回家歇歇吧。”

董绍斌的话里,似乎这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老耿不知道“病退”的含义,以为是辞退,央求了两句:“我身子还硬朗,还能干两年……”

董主任笑呵呵地对办公室的小王说:“你看老

人家这觉悟,真是咱场的老奉献,老模范啊!”

他交代小王解释了一下什么叫病退,自己出门了。

小王解释了几遍,老耿总算知道自己这是提前退休了,前两年工资稍微减少一点,等两年后就正常发放了。

至于退休金发放多少,是不是全额发放,小王说自己也是刚来,搞不清楚,得等领导回来再问问了。

老耿不知道是喜还是忧,出了场部也没人送他,只好一个人走了三个小时的山路,这是回山上收拾东西。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搞得苏望一阵手足无措。

还是牛东生爽朗地一笑:“恭喜你啊老头子,再也不用杠在这大山里了,你可以安心回家养老了!以后国家养着你,只要喘气儿就给发钱!”

“那,这是好事儿?”

“嗯,好事儿啊!今天中午我炒俩菜,给你庆贺庆贺,送送行!”

“哎,好,好……”

也不知道牛东生从哪翻出半瓶老白干,三个人围着小矮桌,每人喝了两盅,再多他也不让喝了,说怕耽误事。

吃了饭收拾东西,老耿在这山上三十多年,零零碎碎的家当还不少。

一大包私人衣服鞋帽、一个破旧的铺盖卷、几个老树疙瘩的根雕,还有一套雕刻用的工具,最后还包了两个粗瓷大碗的碎片。

苏望不知道这两个碎片有什么特殊意义,庆幸这两天没嫌碍事给他扔掉。

其实要说东西,这山上小到一根筷子,一只汤匙,一堆锅碗瓢盆,大到床架铺盖,都是他一手置办的,蚂蚁搬家一样一点点运到山上。

现在,这些东西他都留给苏望了,自己打好包袱,一个铺盖卷,一个提包再加两个塑料袋,这一堆东西要弄下山可不容易。

牛东生从门后拿出一根磨得光滑的老桑木扁担:“老哥哥,你这东西不少,外面还下着雪,拿扁担挑着走吧!”

看到这根扁担,老耿愣了一下,把肩上的铺盖卷卸下来,双手接过来,从下往上审视,不知为何神色激动起来。

他几乎把扁担抚摸了一遍,包括长了铁锈的挂钩,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把铺盖卷打开,从里面翻出一个老旧的日记本。

“小娃,这扁担和日记,都是老场长留下的。当初他老人家下山,交代让我传下去的……”

苏望接过来日记本,红色的塑料封皮上印着伟人头像,上面五个大字:“工作与学习”。

扉页上用蓝黑钢笔手写了两个大字:“开山”,右下角落款:孟广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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