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卷 心愿 【49】老耿的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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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平淡淡上了两天班,苏望刚刚找到心无旁骛学习的感觉,一通电话又打破了他生活的平静。

老耿在电话里客客气气地拜了个晚年,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请求。

原来,他退休已经快两个月了,却一直都没有领到退休金。家里一下子断了收入,而以前的积蓄又都用来偿还债务,所以这个春节过得特别困难。

苏望脑海中浮现出老耿的想象,这个老实巴交的黑瘦老头,在电话里说话都带着委屈的哭腔。

苏望是见过老耿家困难情况的,他老伴没有固定收入,儿子又常年瘫痪卧床,老耿快60岁的年纪,每天还要辛苦割草喂羊补贴家用,全家都指望那点退休金过活呢。

想到这里,苏望心里一酸,赶紧安慰道:“老耿你别着急,慢慢说,你找董主任问过了吗?是不是忘记给你发了?”

他觉得很有可能是因为老耿非正常退休,林场财务和社保那边可能有什么交接的疏漏。

老耿唉声叹气地说:“但愿如此吧,你帮忙打听一下啊。”

他和林场的领导没有太多交集,春节前曾经给董绍斌打电话问了一次,董主任说等年后上了班给问一下,结果到现在也一直没有回信。

再就是牛东生那边,电话打过去,却听他说了一肚子牢骚,看来也是窝着一肚子火,不愿跟场部领导打交道。

他是实在没办法了,才给苏望打电话。

因为一直对老耿心存愧疚,苏望一点儿推诿的念头都没有,当场答应帮他问问。

不过他需要先知道老耿在林场工作时的收入待遇,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差异。

老耿就掰着手指头跟他絮叨:“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参加工作开始,一直按照同工同酬待遇,1988年领取工资每月132.55元,1996年工资涨到890元,2005年到手工资2600元……一直到2019年,每月工资有五千多元。”

苏望耐着性子听着,老耿退休前的工资和自己的差不多,但是不确定养老保险缴费情况,无法计算他应该拿多少退休金。

苏望搜索了一下,在国家政策中,养老金计算需要许多数据,包括缴费年限、缴费平均指数、个人账户资金余额、法定退休年龄时的社平工资数额等,对老耿来讲还有视同缴费年限,这些数据都要套进退休金计算公式中,没有这些数据是算不出退休金。

他不得不抽出时间,去场部财务打听情况:“在单位工作十五年以上的临时工,退休后能够领取到退休金吗?”

然而财务人员的回答却让他感到震惊:“不可能的,临时工都没有缴纳社保。”

走出财务室的时候,他有点失魂落魄,如遭雷击。

按照财务人员的说法,老耿的身份一直都是临时工,过去这些年按照同工同酬待遇,享受着和正式在编职工一样的工资待遇,已经比其他林场好很多了。

但是和全国很多林场一样,编制之外的临时工是没有缴纳社保的,退休后根本没有退休金可以领。

苏望明白,按照国家规定,要想在退休之后享受到每月领取养老金的待遇的话,就必须得满足两个硬性条件:1.达到法定的退休年龄;2.养老保险的缴费年限要满足15年,如果这两个硬性条件中有一个没达到,就不能够办理退休的相关手续。

老耿确实都不达标,他还有2年才到退休年龄,也没有缴纳15年的养老保险。老耿之前所谓的“退休”,其实就相当于被林场给辞退了!

想起老耿家庭情况,他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只好再找董绍斌打听一下,看看林场这边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毕竟是在林场奉献了30多年的老职工了,总不能一点儿补偿都没有啊。

他毫无顾忌地直接拨通了董主任的电话,直接询问老耿退休待遇问题。

董绍斌正忙着给陪领导去省城开两会,哪有功夫管一个临时工的事情,推诿两句,说一切都等他回林场再说。

苏望很生气,大声嚷着:“我可以等,老耿等不了啊,你不知道他家有多困难啊!这个春节都没过好……”

董绍斌大概有点恼火苏望不识抬举,他厉声道:“这不是你的事,你瞎操什么心?临时工退休的也不只老耿一个,这么多年都是这样执行的!”

苏望正在气头上,嘴唇哆哆嗦嗦地说:“一贯如此,就是对的吗?”

“你现在跟我说,我也没法飞回去给他解决,等我回去再说!”董绍斌似乎确实挺忙,说完就挂断电话。

苏望额头青筋暴起,义愤填膺之下,他毫不犹豫地拨通了孙雨朦的电话。

他要找记者维权,利用舆论力量解决问题。

在这一刻,他期待孙雨朦能够帮助老耿摆脱困境,也期待听到孙雨朦的声音,更期待能够借机和她见面。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举动,一个基层员工把自己单位给举报了,让领导难堪,这绝对会被穿小鞋的。然而苏望并不把这个工作当成一辈子的事业,也就没有畏首畏尾的因素,他的内心没有半点犹豫和恐惧,只有愤怒和期待。

孙雨朦很诧异地

看着手机屏幕,她没想到苏望会主动跟自己联系,此刻有些惊喜,接听的时候嘴角甚至微微翘起,带着一丝笑意。

“喂,苏望?”

“嗨,好久不见……”苏望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本来打算一开口就说老耿的事情,没想到话到嘴边,却被汹涌的情绪给打乱了阵脚。

“啊,我最近有点忙……”孙雨朦的话也有些支支吾吾。

两个人竟各自拿着电话,沉默了一会儿。

“你最近……”

“我有事……”

他俩又同时开口,话都说了半截就停了,等着对方说话。

苏望晃了晃头,觉得还是先说正事要紧。

他把老耿的遭遇给孙雨朦讲了讲,添油加醋地把董绍斌的说法给夸大了一些。

孙雨朦面带难色,迟疑了一会儿才说:“现在正是省两会期间,我的采访任务很重,有点走不开。”

苏望失望了,带着火气说:“就是不能帮忙呗?”

孙雨朦听书他的不爽,也赶紧解释:“不是不是,你误会了,我觉得老耿这个事情我可以关注,但是得下周才能过去,这段时间你能不能先帮着老耿搜集点资料?比如劳动合同啊,还有法律上的条款什么的?”

苏望随口答应着,情绪低落地挂断电话。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力量渺小,连一个临时工应得的退休工资都搞不定。

回到稽查大队的办公室,苏望捧起那本工作守则,望着外面怔怔出神,他的脑子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老耿这个坏消息。

也就在这个时候,窗外开过一辆小货车,上面的帆布掀起一角,露出码放整齐的一堆木料。

苏望脑海中莫名其妙地一紧,瞬间想到这是林场禁入物品名单中,似乎有木材这一项。

他火速翻开工作守则,果然找到一项要求,驼山森林公园现在的松树占了三分之一,为了防止松材线虫进入林场,禁止一切松木及松木制品进入驼山。

苏望不确定刚刚过去的那一车木料是不是松木,但是之前稽查大队已经有惯例,一切木料进出林场都需要提前报备,对方手里有批条才能放行。

以苏望这段时间懒散的脾气,本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放过去的,可他刚刚憋了一肚子气,正想找人发泄,于是一拍桌子就冲了出去。

和他一起在办公室值班的老赵吓了一跳,看看不对劲也跟着出去。要知道,马鸣可是专门叮嘱过,平时盯着苏望,搜集一些他的把柄,将来肯定有用得着的地方。

苏望哪想到这些弯弯绕绕,他正愁没人帮忙呢,赶紧招呼老赵上电瓶车,一起追上去。

这种景区观光用的电瓶车,几乎和玩具车一样容易操控,刘磊也不知道找了什么门路,给每辆车都装上了大喇叭。

苏望一边踩电门加速一边喊话,让前面的卡车靠边停车接受检查。

看着小货车听话地停在盘山公路上,他心里突然有一点舒坦,这是权力的滋味啊。

老赵纳闷地问了句:“这是咋啦?你小子一惊一乍的!”

苏望坏笑地下车:“查一查不行吗?咱们不就是干这个的?”

来到小货车驾驶室前,司机一脸的胡茬,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不耐烦地说了句:“干啥呀?我是违法了还是犯罪了?”

苏望一脸严肃地伸出手:“拿来看看!”

司机把胳膊搭在车窗上,皱着眉盯着苏望的双眼:“你又不是交警,要我驾驶证干啥?”

苏望面无表情地纠正道:“不是驾驶证,我要你开车送货进出林场的批条!”

司机挠了挠头,他头发剃得很短,大冬天露着头皮也不怕冷:“啥批条?没批条,你们领导让我进来的!”

苏望眼睛亮了:“哪个领导?领导也不能凌驾在规章制度之上!林场有规定,外来木料禁止入内,没批条就是没经过检验检疫,我就有权力扣下!

司机乐了,扭头望向副驾驶:“这小子有点儿半吊啊,你们林场什么时候招了这么个憨货?”

苏望这才看到,副驾驶位置上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穿着深蓝色呢子大衣,看起来像是老板模样的男人。

那人歪头看了看苏望,又朝后看了看,发现了老赵,于是责怪地喊道:“我当时谁呢,老赵啊!今天你值班?”

老赵抄着手站在后面,正准备看苏望的好戏呢,听到车里人跟他打招呼,赶紧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伸手摸了摸脑门,大概算是行礼了:“哎哟,原来是陈厂长啊,您这是刚从外面回来?”

“昂,我那边翻盖房子呢,从外面进了点木料,你看让这小兄弟拦下了……”

“嗨,大水冲了龙王庙了,这是苏望,刚来大队上班,不认识您。我要是知道是您的车,说啥也拦着他了。”

“不是你们刘队长让来的?”

“不是,不是,刘队长没安排!”

“马鸣呢?”

“马队长也没在家,休班了。”

“噢,这样啊,我还以为人这阵子没去你们稽查大队坐坐,来给我上眼药了呢!”

“哎,不敢不敢,您陈厂长是领导,我们得多去您那拜访才是,这样,我这就和苏望回去,回头好好说说他!”

“小伙子工作认真,挺好的,别为难他。”

“哎哎,您路上注意安全……”

两个人一唱一和的,眼瞅着老赵就要放行了,苏望横跨一步站在车前:“怎么着,这就想走?”

车里那司机一看更乐了,直接熄了火,抱着胳膊看热闹。

副驾驶上那个陈厂长脸上也挂不住了,皱着眉头问:“老赵,这是怎么说的?”

老赵这个人也是稽查大队的老员工了,一把年纪了,总跟在比他小很多的马鸣后面“马哥,马哥”地叫,算是马鸣的心腹,这时候就端出老员工的架子来,对着苏望发脾气:“干什么呢你,快点让开!这是陈厂长,咱林场领导班子成员,纤维板厂的一把手!”

苏望冷笑:“领导干部就能带头违反规定吗?我是稽查队员,我有责任管理任何进出车辆,这一车木料里,万一有虫卵病源,进山后松木大面积成灾,后果不可设想!”

老赵赶紧制止他:“胡说,哪有那么多万一!这都是好端端的木头……”

车里的陈厂长也下来了,这会儿不端着领导架子了,掏出一盒玉溪烟递给苏望:“你很敬业,是个好样的,我这车木料确实是松木,咱林场虽然有树可不给批采伐许可证,我只能从外面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苏望推开烟:“我不吸烟,林场也不让吸烟,您是领导也不能违反规定啊!还有这松木,绝对不能进入林区!依我看,您不如换成别的木头,经过检验检疫后拿了批条再来?”

陈厂长笑了笑:“你年轻可能不知道,咱北方盖房子,打地基就得用松木桩,俗话说‘水泡万年松’,这松木有松脂,结实耐用,别的木材可替换不了。”

“那也不行,你就是把曹书记搬来,我也不给你放行!”苏望梗着脖子,坚持着自己的原则问题。

“小兄弟,你何必这么较真呢,我给你们刘队长打个电话,他一会儿给我送过批条来,你不还得放我进去?再说了,我在你这里卡住一次,不代表永远进不来吧。你总有休班休息的时候,我换个时间运进来你也管不了吧!而你呢,就不怕上头给你穿小鞋?”

这个陈厂长看软的不行,语气就开始严重了。

苏望凛然不惧,在飒飒山风中竟然变得严厉起来:“那我倒要看看了,你的权力大还是规章制度大?我的执法记录仪已经完全记录下你刚才说的这些话,如果你执意运输松木进入林场,这将成为检举你的证据,咱们法庭上见!刘队长要是敢违规给你批条,我连他也一并举报!”

“嘿!你小子怎么这么犟呢?你这,你这……”

陈厂长语无伦次了,他在林场干了二十多年,从没见过苏望这样坚持原则的人。

老赵和车里那司机也看傻了,眼前这个小伙子,恐怕脑子进水了吧?

最终,陈厂长回到卡车上,没好气地让司机掉头回去,把木材退了。

临走的时候,他把头伸出车窗,对着苏望指点着:“苏望是吧,我记住你了!”

苏望冷笑一声高声喊道:“等会儿!”

那司机一脚踩死刹车,满以为苏望回心转意了,没想到对方仍然是一副秉公执法的严肃面容。

“把打火机交出来!”

“啥?”

“我让你们两个,把打火机交出来!林场明文规定,严禁携带火种进入!”

“我没有火种,我车上有点烟器,这总不能没收吧!”

“那就把香烟交出来!”

“我呸!”

司机一口吐掉嘴里的香烟,骂骂咧咧地踩油门离开。

陈厂长也铁青着脸,把那盒烟丢出窗外。

苏望踩住地上散落的香烟,用脚后跟碾个稀烂,这才捡起来塞进制服口袋,招呼老赵:“上车,回去看监控!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离开!”

老赵瞠目结舌地看着苏望,仿佛在看一个外星人,错愕之中如同一个提线木偶,顺从听话地跟在苏望后面。

回去的路上,苏望的内心说不出的舒服。

回想一个小时以前,董绍斌对他不耐烦的搪塞,他不自觉地站在了林场领导层的对立面,他像是一个斗士,决定为老耿伸张正义。

老赵絮絮叨叨地说苏望惨了,这个陈厂长也是林场领导啊,多亏他掌管纤维板厂,不直接过问林场的工作,要不然一个电话就能让苏望停职检查。

苏望冷哼一声:“什么年代了,还唯领导命是从?我行得正坐得端,身正不怕影子斜,他最好别来招惹我,要不然我一个检举送上去,他这厂长还坐得稳?”

老赵坐在电瓶车上,扭头看着倒退的森林,没有作声。

苏望也没再说话,此刻他的思绪仍然围绕着老耿的事情,他在想,老耿这件事有没有可能通过其他途径解决?

隐隐约约的,他找到了一点思路,只是并不确定,他需要找个人帮助,这个人就是他的恩师李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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