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丽美的化妆品店，玉才就往东头的蔬菜市场走。惠芬喊住了他说：“我想去买几双袜子，明明脚上的棉鞋也小了。”

玉才和小钢转身跟在了她的后面，朝不远处的服装市场走去。在一个卖袜子的摊点前，惠芬仔细地挑选着合适的袜子，玉才便带着明明去隔壁的鞋摊选棉鞋。小钢给他选中了一双做工考究外型洋气的黑色皮棉鞋，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他们以15块钱的价格买了去。在付钱时小钢先把钱递给了鞋老板，并对在旁边推搡的玉才说：“你别争了，这双鞋算我送给明明的。”他说到这转脸问了问明明，“明明，喜欢吗？”明明非常高兴地点了点头。

惠芬走过来说：“我一转脸就不见了你们，原来在这里。”

明明向她伸出右脚，“妈妈，快看是小钢叔给我买的，漂亮不？”

惠芬非常高兴地把他抱在怀里，“真漂亮，小钢叔的眼光就是好。”她说着捏了捏鞋头，“大点正好，小孩子就得买大一点的。”

“嫂子，该去买菜了。”玉才望着惠芬说。

“走，去转转。”惠芬回答说。

小钢把明明从惠芬的怀里抱过来，“叔叔抱，让妈妈歇歇。”

明明指着惠芬说：“妈妈不累，她今天就没抱过我。”

“你不知道吧，你看妈妈的鞋跟可高。”小钢在明明的耳旁轻声说。

明明朝惠芬的脚上看了一会，然后在小钢的面前比划着说：“妈妈的鞋跟有这么高。”

“妈妈的鞋跟高，走路就不稳当。万一要是摔着明明怎么办，对吗？”

明明天真地回答道：“对，我不让妈妈抱，怕摔跤。”

玉才和惠芬都失声笑了起来，惠芬在明明的脸上扭了一下，“小屁孩，赶明个想让妈妈抱妈妈都不抱你了，看你怎么办？”

明明看了看小钢又看了看玉才，“我让叔叔和小钢叔抱。”

来到菜市场，虽然已是晌午，但人依然很多。他们在市场上来回转了一趟，也没想起要买什么。正在犹豫间，惠芬看到了一个鱼摊上摆着几条新鲜的青混。她以前经常吃妈妈腌的咸鱼，配上五花肉红烧很香，于是便上前问价。

摊主说：“自己塘里养的，便宜，就两块八一斤。”

惠芬翻了翻鱼身说：“可能少了？”

“就这四五条了，你要完两块五一斤。”

“我要完，就两块怎么样？”

摊主笑了笑说：“大姐你真会还价，好吧，就卖给你了。”

过好称又给杀好除鳞，玉才伸手接了过来。惠芬付好钱，他们就开始往回走。

这时明明喊着饿了，小钢看了看表已经快十二点半了。

“我们到毛六饭店去吃点吧，下午再回去。”小钢望着惠芬和玉才说。

“反正回去也没事，就吃好饭再回去吧。”玉才说。

“中午我请客，你们都不要争。”惠芬一本正经地说。

“哪能让女同胞请吃饭，我不习惯，还是我请吧。”小钢坚决不同意。

惠芬笑了，“什么女同胞不女同胞的，我是你嫂子。不就是一顿饭吗，可值得这样争来争去？”

玉才也跟着说：“小钢哥，就听嫂子的吧。”

惠芬用异样的目光望着小钢，语气有点低沉地说：“你明天不就要去城里了吗？这顿饭就算是我给你送行的吧。”

小钢回望着她说：“不就是百十里路吗，很近的说回来就回来了。”

没想到惠芬却将脸转了过去，一个人走在了前面。

来到位于大路口的毛六饭店，里面却坐满了人。他们正在犹豫的时候，毛六抬头看到了他们。

“是嫂子和玉才弟，你们站在外面干什么，快进来。”

“里面都坐满了。”玉才说。

“二楼还有一个包厢是留给镇政府办公室的，刚才他们都开着小车到城里去了，你们正好上去坐。”他又望了望小钢，“这位兄弟是小钢吧，怎么从部队回来了吗？”

“是的，六哥，回来有好几天了。”

毛六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准备掏烟，小钢却早就将中华烟递到他的面前。

毛六接过来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好烟，真正的好烟。兄弟，这烟很贵的，是不是在哪发财了？”

“六哥真会开玩笑，我在部队一干就是五年上哪发财去。这烟是前几天我到城里，建生哥给的。”小钢笑了笑说。

“建生兄弟现在发了，他承包长城大酒店连客房加餐饮一年要挣八九十万。”

玉才拉了拉小钢说：“别光顾说话，肚子都提意见了。”

毛六和小钢握了握手，“兄弟你们上楼去吧，是四号包厢，菜由我来安排。”

惠芬说：“还是我来点几个菜吧，你不知道我们的口味。”

毛六一拍胸口，“你放心吧，我上两个拿手菜就足够你们吃的了。

”

惠芬非常认真地问他：“是什么拿手菜，你先说说？”

“红烧牛肉，大人小孩都喜欢吃；清炖三鲜，既开胃又大补，怎么样？”

“不错，再加两个炒菜吧。”惠芬说。

毛六问：“你们可喝酒了？”

玉才看了看小钢，“少喝点吧。”

小钢点着头说：“随你便，就少喝点。”

“那我就给你们弄一个荤素拼，再炒一个腰果鸡丁怎么样？”

惠芬满意地点了点头，“六哥，就这样了。”

“我这有乐天醉，很不错，你们尝尝？”

“我知道这酒，够劲。”玉才说。

“那就拿一瓶，喝不完就带走。”小钢说着抱起明明和他一起上了二楼。

惠芬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正好可以看到来往的行人和车辆。玉才把鱼放好，到楼下去洗手，小钢却在一旁逗着明明玩。

很快酒菜就上来了，玉才打开瓶盖开始倒酒。惠芬要了一碗米饭让明明先吃，玉才和小钢各自倒了一大杯酒。

“来，小钢哥，我们喝。”

“嫂子可喝点？”小钢问惠芬。

“你们喝吧，我得喂明明吃饭。”

玉才平时很少喝酒，而小钢今天也没提起精神，所以喝了一杯就都不愿喝了。

“怎么不喝了，还剩这点酒又不值当带走。来，嫂子陪你们喝完。”

惠芬拿过酒瓶正好满满地倒了三大杯，小钢和玉才只得端回各自的杯子。

“小钢明天就要去城里了，而玉才过年也要去深圳。看来从农村涌向城市，已是大势所趋。来，我提前祝你们心想事成前途无量。”惠芬说着喝了一大口。

“妈妈，小钢叔和我叔出去干什么，还回来吗？”明明睁着乌黑的大眼睛问。

“和你爸一样出去挣钱，这儿是他们的家能不回来吗？”惠芬爱抚地摸着明明的头说。

“我不想让他们出去，他们一走就没人陪明明玩了。”明明的嘴噘的老高。

玉才见明明不高兴便哄他说：“叔叔挣了大钱会给明明买好多好多吃的东西，还有明明喜欢的变形金刚。”

明明把米饭碗一推，很固执地说：“我不要，我只想让你们天天陪我玩。”

惠芬看了看玉才，然后微笑着向明明说：“那好，等过年你爸来，你就把他留下来，行不？”

“嗯！我爸爸不走，他们都不走。”明明说着用手指了指玉才和小钢。

玉才放下酒杯，把明明抱在怀里。“叔不走，在家陪明明玩。那明明得把饭吃完，行吗？”

明明睁大了眼睛问：“真的吗，叔？”

玉才点了点头说：“真的。”

明明用他那满是油腻的小嘴在玉才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转身端起米饭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番茄鸡蛋汤上来后，惠芬给明明盛了大半碗，“明明，把汤喝了。”

明明端起碗学着大人的样子向他们说：“来，我们一起干杯！”

小钢和玉才都端起酒杯和他的碗碰了碰，明明心里感到很满足又转向惠芬说：“妈妈，你也得干杯。”

惠芬也把酒杯和他的碗碰了一下，并愉快地说：“好的，我们和明明一起干杯！”

接下来他们喝的有点沉闷，不知是明明的话引起了他们对亲人和故土的难舍与留恋，还是各自都在心里既对现实的处境充满了无奈和迷惘？

吃好饭，惠芬拿钱去结账，可毛六说什么都不愿意收。最后在惠芬的一再坚持下，他才勉强收了30块钱。

庞三的车没来，他们便租了一辆三轮往家里赶。一路上他们都很少说话，好像每个人都装着满腹心事似的。明明在惠芬的怀中睡着了。无意间小钢和惠芬的目光对在了一起，他看到惠芬的眼中流露着几许忧虑和苍凉。只短短的一瞬间，惠芬就慌忙地将目光移开了。他知道自己的离开是绝不会使惠芬如此的，很可能是她由此而联想到了远在深圳的玉良。如果说这种分别是为了将来能过上美好生活的话，那么她现在所经受的全部委屈和孤独也都是值得的。

回到家小钢就开始收拾衣物，秦山根把从没用过的一床新被拿出来让他带走。

“爸，我只带平时换洗的衣服就行了，其他的带着不方便。”

“那你盖啥？”

“建生哥那开的是酒店，还能没有铺盖。”

“酒店是吃喝的地方，哪有铺盖？”

“爸，您老不知道，现在的酒店都是和客房在一起的。”

“我还真不知道，他结婚那会我们喝过喜酒就回来了。”秦山根说着向门口走去，在门口他停下了脚步。“娟子听说你明天就要走，有点不舍得，你去了以后有机会就来家看看。”

“爸，我知道。淮海又不是舟山，我想来就来您老放心吧。”

“你在家收拾吧，我到西头弄点菜晚上咱爷俩喝两杯。”

“好的，爸，您去吧。”

晚上正当小钢和秦山根端起酒杯要喝的时候，玉才捧着一个小盆走了进来。

“山根叔，我来了。”他说着将盆放到桌子上，将盖打开里面是红烧的鱼块。“我嫂子刚烧好就让我端来给你们尝尝。”

小钢一边让他坐下一边将酒杯放到他的面前，“嫂子的手艺真不错，香喷喷的一定很好吃。”

“唉！嫂子刚才和我谈到了我哥，她说如果不是因为明明小自己过了年都想和我哥一起去深圳。”玉才坐在了小钢的旁边这样说。

“你们都走了，地谁种？”秦山根瞪着玉才问。

“不种就是了，反正一年累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

“明明也跟你们一起去吗？”小钢问。

“不是的，嫂子也只是这样说说，有明明在怎么能离开。”

“现在的年轻人不知怎的都变了，看来种地是吸引不了你们了。”秦山根说着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小钢和玉才相视笑了笑，也端起酒杯碰了碰然后喝干了。

“爸，社会是不断变化的，人的思想观念也是在不断的变化。外面的世界的确对我们年轻人很有吸引力，以前你们想都不敢想的事，都在我们这一代实现了。农民已不再是整天围着土地转，而城市也不再是高不可攀和可望不可及的了。总有一天城市和农村会很和谐地融为一体，到那时就没有了农民和工人之分。”小钢满怀喜悦地说着。

“现在的年轻人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做了。”秦山根的心里此时充满了矛盾，他对现在的年轻人对土地的背叛不知如何是好。是的，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是每个年轻人应有的权利，但失去了年轻人的农村今后怎么发展，又将会向何处去？

“爸，不是我们对土地没有感情，而是因为我们的理想和你们那时明显地不同了。艰苦创业的时代已经过去，奋发图强的时代正在到来。如果我们不顺应这个潮流，那么我们就会被这个潮流所淹没。”小钢有点激动地说。

“乖乖，这几年的兵你没有白当，满口的大道理了。”秦山根很佩服小钢说的这些话，他觉得这孩子是真的长大出息了。“来，我们爷仨喝一个。”他说着把酒杯端了起来。

秦山根放下杯子，用手抹了抹沾有酒渍的嘴角心中好像有无限感慨似的说：“当年我们为了温饱，为了每天能吃上白面馍而起早贪黑地埋头苦干着。如今温饱解决了，天天都能吃上白面馍了，可你们这帮毛头小子也还是不满足。好在政策放宽了，只要不违法想干啥就能干啥了，有本事你们就出去闯吧，大不了最后回来还在家拾弄咱那一亩三分地。”

小钢高兴地说：“爸，有您的这句话，我出门在外什么也不会顾忌了。”

玉才也显得很兴奋，“我听哥哥说，南方现在很开放很富裕。如果真的混好了，我们就在那边安家落户。”

“玉良哥有头脑，而你又聪明能干，一定会混好的。来，为了我们都能混得好干杯！”小钢说完和他碰了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娟子放学回来时，他们刚开始吃饭。她放下书包就到锅屋盛了一碗米粥来到桌旁。

“哥，你明天就到建生哥那去吗？”她咬了一口馒头问。

“是的，娟子你没事就到城里找我去玩。”

“现在的学习越来越紧了，哪还有时间去玩。哥，你过年来家不？”

“来，肯定要来。”

“其实，我们离城里很近的，我和爸想去就去了。不像在舟山，去一趟实在是太难了。”

小钢笑了笑说：“这都怪我，想在部队干出点名堂来，一连几年都没要求探过家，结果还是什么都没得到，空着双手回来了。”

“其实我和爸从来都没怨过你，还常常因为你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娟子，要是这次哥再空着双手回来，你不会怪哥哥没有本事吧？”

“哥，你放心，我和爸永远都不会怪你。不过你要相信这一点，今后无论你遇到多大的困难多大的挫折，我和爸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娟子的话让小钢的心中热乎乎的，泪水也开始在眼圈流动……

第二天，当太阳还在地平线下沉睡的时候，小钢就坐上了去淮海的班车。他望着车窗外模糊的世界，思绪不觉就飞到了十里外的小闵村。在他走出家门时，整个村子都还沉寂在万籁俱寂之中。偶尔传来的几声雄鸡的啼鸣，更让他在心中陡然升起对小闵村的眷恋和难舍之情。

小钢吃过早饭来到建生的酒店时才刚八点。服务台的女孩知道他是秦总的亲戚，便让他先到隔壁的值班室休息等候。来到值班室他将旅行箱放好，然后坐到电视前看新闻。屋里开了空调，不一会他就感到浑身想冒汗，他脱掉外面的羽绒袄重新坐在了电视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