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他被一阵“笃笃！”的敲门声惊醒了，一看手表都快五点了。他跳下床就去开门，陈武正笑眯眯地站在门口。

“怎么样，昨晚玩的很开心吧？”

“你什么意思，武哥？”小钢故意问。

“你装的倒是很像，那个女孩的确很漂亮，你们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小钢笑了笑，“我们才刚认识不久，她是一位很难得的好女孩。”

“瞧你美的，别忘了我们上午还要去看宫天云。”

“没忘，我们九点钟去。对了，会议大厅他们都打扫好了吗？”

“打扫好了，现在只有我们餐饮的服务员等会得忙活。”

“那我们就快去快回，中午你还得忙。”

“行，我去买菜了。”

“那你怎么想起这么早来敲我的门？”

“你不是天天早起晨炼吗，我正巧路过这。”

“不错，楼上的健身房还没装修好，我都是跑到雪枫公园去锻炼。”

“那我走了，回头见。”

“回头见。”

小钢迅速换上运动服和耐克鞋，沿着环城巷朝雪枫公园跑去。

七点半的时候他回到了酒店，匆匆洗漱一番后就到餐厅吃早点。朱晓霞在餐厅找到了他，让他帮忙去挂条幅。

“不好意思，因为只有你的个子高，能够着。”她边走边解释说。

“这有什么，比你们打扫客房容易多了。”

“今天下午慧远公司的参会人员就要来报道了，一会他们的老总来看会场布置的怎么样。”

“他们自己不来布置吗？”

“他们给了钱，由我们帮助布置。”

“这样也好，又不费劲。”

小钢在会议室把条幅挂好，又让郑永建带着高翔到餐饮帮忙。他们一起来到餐饮部，看到陈武正在指挥着几位服务员往后厨搬东西。

“怎么样武哥，你忙清了吗？”

陈武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忙清了，走。”他说着把套袖和围裙递给旁边的服务员。

出了酒店他们在华夏超市买了些牛奶和水果，便朝宫天云家奔去。

陈武骑着幸福摩托车在前面慢悠悠地走着，小钢蹬着宫天云的自行车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

宫天云正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一边起身嚷他们坐下一边拿过水瓶就要倒茶。小钢接过水瓶说：“我们不喝水，坐一会就走。”

“中午在这吃饭，等会小芳就买菜回来了。”

“都有事，你知道我们就这一会得闲，等你好了什么时候不能在一起。”陈武说着和他一起坐了下来。

“昨天保险公司在我们那开年终总结会，忙得很就没来看你。”小钢说。

“我就是一点皮外伤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对我的一片好意我实在是感激不尽。”

小钢环视了一下整个房间，觉得他的条件应该比陈武要差的多。虽然冰箱彩电都有了，但一看就知道那些都是八十年代的产品。就连他们坐的沙发也还都是用弹簧固定上的，和自己家的一样坐上去有硬硬的感觉不是很舒服。沙发的另一侧铺了一张小床，看来是他孩子睡的，床边的墙上贴满了许多动画人物和三好学生的奖状。

“天云哥，小光快上初中了吧？”陈武望着墙上的图案问。

“是的，时间过的就是快，一转眼他都快长大成人了。”

“这样一来，你们的负担就更重了。”陈武说着掏出香烟分别递给小钢和宫天云。

“是的。”宫天云说着抽了一口烟，“这些年我们的日子一直都过的很勉强，如果不是双方的父母时常接济些，我们还不知会落魄到什么地步。不过最困难也就是刚下岗那段时间，我们甚至连小光几百块钱的学费都交不起。”

“我对城里的事不是很了解，我就纳闷了厂里就这样把你们都扫地出门了吗？”小钢不解地问。

“是的，我当时觉得这种做法比资本家还残忍。人家不要你还得给些生活费，可我们到好什么都没有。以前我们厂生产的柴油机供不应求，后来就是硬被这些经营无方的领导给败坏了。这下好了他们换个地方每月照拿工资，而我们却连西北风都喝不上。”

“这确实有点不可想象，我们农民还有土地可种，你们靠什么？两手空空，确实是太残酷了。”

“现实就是这样，你不干老婆孩子就得饿着，生病上学人情来往哪一个不得花钱？”陈武说着把烟蒂扔进烟灰缸里，然后站起身。“我们走了，好好在家休息吧。”

“对，你就在家多休息几天。”小钢也这么说。

“小钢弟，我没事，等过两天就去上班。”

“怎么在家呆急了吗？”陈武问。

“是的，心里老觉得不踏实。”

“唉！你是压力大造成的。”陈武说着看了看小钢。

“武弟，趁现在还年轻就得多干一些，不然到老了怎么办？”

“天云哥，你想的太多了，我觉得国家是不会对下岗工人不闻不问的。”

“武弟，说真的我早就想通了，现在值谁都没用关键还是靠自己去努力，反正只要你肯干就饿不死。”

来到门口小钢向他摆了摆手，“你进去吧，我们走了。”

陈武默不作声地跨上摩托车，小钢也坐了上去。

“小钢弟，没事常来玩.”宫天云向小钢说。

“好的，再见了。”

在回来的路上，小钢一直都在脑子里回味着他们刚才的谈话内容。他觉得像宫天云这样的人落到如此地步是非常可惜的，为什么农村搞土地承包没有出现什么问题，而轮到厂矿企业就这样一踏糊涂呢？

如果说刚来时他对于城市的了解还很肤浅的话，那么如今他就开始感到现实的城市生活是多么的残酷无情。以前他们都羡慕城市，能作为城里人是很多乡下人梦寐以求的事。那时在农村人的眼里，城里人不仅能有白面馍吃，而且每月还有工资。看戏、看电影都很方便，不像农村成天是“红芋饭、红芋馍，离了红芋不能活。”一到天黑大人孩子都没地方去。现实也确实是这样的，那时的农民以自己的辛勤劳动为国家做着无私的奉献，他们和城市的工人一样都是共和国宏伟大厦的奠基者！

吃过腊八饭就把年货办，一晃就到了阴历年底下。酒店在2月12号就放假了，直到正月十六才上班。12号发的工资，两个月共给了小钢3000块钱。小钢知道这个数比其他一些部门经理还高些。他看了看宫天云的工资，扣除病假的二百多块钱还有不到五百元。想到他的家庭状况以及他对工作的兢兢业业和任劳任怨，小钢就想找建生商议能否给他多发些奖金或者过节费什么的。从财务室出来，他就转身上了五楼。

建生正在办公室打电话，他示意小钢先坐下等一会，小钢便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建生挂上电话就向他递了一支中华烟，“我明天去接爷爷，你正好跟我的车回去。”

“明天上午还是下午？”

“下午，一点走天黑前还能赶回来。”

“我知道了，明天上午去超市买点东西。”

“你在家多过几天也行，反正这里还有其他保安在上班。”

“到时再说吧，如果没事我就早来。”

建生开始收拾桌子上的材料，然后装进公文包里。他见小钢好像有事要说的样子，便把公文包放在一旁。

“你有事吗？”

“也没有什么，宫天云的家庭生活十分困难，能否补发些奖金或者过节费给他？”

建生立刻明白了小钢的来意，“你的意思我能理解，但我开的不是慈善机构。要知道我们酒店大多数的人员都是下岗职工，他们的家庭生活同样困难。救急不救贫，这是我的为人原则。小钢，你要记住，做事情要有自己的原则，绝不能因为同情他人而心慈手软让自己背上沉重的思想包袱。”

“建生哥，我真的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他太需要帮助了。何况他曾在工作中受过伤，适当的照顾照顾也是应该的。”

建生走过来搂住了他的肩膀，“小钢，你的心太软了，这样对你今后的发展很不利。要知道现在的社会处处都充满了竞争，有时为了达到目的而必须不择手段，否则你就无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

“我不明白，这和多奖励他一些钱有什么关系？”

“做任何事情都要赏罚分明，该罚的罚，该奖励的一定要奖励。我已经给全体工作人员都发了二百块钱的过节费，至于各部门的提成奖金我也都兑了现。如果单凭这一点而给他多发钱，其他的工作人员会产生不满情绪的。小钢我再给你说一遍，以后绝不能感情用事，否则在别人的眼里你就是无能之辈。”

小钢始终都没听明白建生的话，怎么帮助别人就成了无能之辈呢？因此他用迷惘的目光望着建生。

建生笑了，知道他一时半会还不能理解这个道理。“你会明白的，照我的话去做没错。”

从建生的办公室出来，小钢有点茫然地回到自己的住处。

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他来到街上准备先买些东西去看看二叔。虽然二叔曾一再叮嘱自己不要再给他买东西，但现在是春节买礼品看望长辈是天经地义的。来到迪云超市走在琳琅满目的商品前转了几圈也没想出要买什么，于是他走出超市来到对面的菜市场。在鸡摊前他看中了红光发亮的老公鸡，便顺手挑了六只。然后他又买了六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走出菜市街他一连拦了几个“面的”都不愿带，说鸡有臭味怕影响后面的生意。这时有一辆红色大发停在了他的跟前，满意从车上下来。小钢觉得眼前的小伙子很面熟，但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

满意望着小钢问：“小钢哥，你不认识我了吗？”

听他这样一说，小钢才猛然想起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人是满意。他喜出望外地握住了满意的手连声说：“是满意，看你这模样变得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你了。我早就听说你在城里开出租车，没想到来了两个月都没见到你。”

满意也显得很激动，“一家公司包了我的车到外地考察去了，这不昨天才回来。小钢哥，你这是要到哪去，我送你。”

“我去看看二叔，拦了几个面的都不愿拉。”

“现在到了年底生意好。”满意说着将后备箱打开，铺好报纸和小钢一起

把鸡、鱼放了上去。

“你知道二叔家吧？”在车上小钢问。

“知道，我和大锁经常去。你什么时候走，我送你？”

“明天建生哥回去接六爷来过年，我跟他的车走。等你回去，我们和大锁一起好好聚聚。”

“这两天生意好的很，一天能挣二三百，我得到年29晚上才能回去。这样吧，初一中午都到我家去。”

“那行，就这样说了。”

“都说你也不来家探亲，是不是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住了。”

“我当的是特种兵要求比较严，平时训练也很紧没有时间。有两次探亲的机会，都因执行任务而错过去了。”

“听说你差点去了香港是不是？”

“是的，不去也好，要是真的去了我现在还得在部队里。”

来到二叔家，小钢没有多耽搁就告辞出来了。

满意把小钢送回到酒店，“小钢哥，我就不上去了，等我们回家再见。”

“好的，你忙去吧。”小钢说着向他摆了摆手。

中午，小钢在街上随便吃了点饭就去给爸爸和娟子买东西。秦山根前几天曾给小钢打过电话，说家里过年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小钢问他还缺什么，他说什么都不缺。

小钢心里明白，爸这是在心疼钱。他在服装柜给父亲看中了一件带毛领的皮夹克。如今在小闵村方圆几十里地，谁家的红白喜事都是找他帮忙，一定得让爸爸穿的风光、体面些。最后他又给娟子买了一款到膝盖的羽绒服，上次买的是夹克式的护不了腿，他觉得娟子这个时候在教室上课一定很冷，穿上它就暖和多了。

一点没到建生就来到了酒店，小钢正在吧台和服务员聊天。他忙起身到屋里拿着上午买的东西，跟着建生上了车。

路上的车很多，一些在外面打工的也都在这个时候往家赶。

到了小钢家门口建生停下了车，他打开后备箱向小钢说：“我给大爷买了金华火腿和符离集烧鸡，还有一箱口子酒。”

“建生哥，咱们是一家人，我就不客气了。”小钢说着向院子里喊道：“娟子，娟子。”

很快娟子就从院子里跑了出来，她看到建生便高兴地说：“建生哥，你来了。”

“是的，我来接爷爷。娟子，我大爷呢？”

“前村的新力叔娶儿媳妇，他一大早就去帮忙了。”

于是他们三人一道，把车上的东西都拿了下来。

建生说：“小钢，娟子，我就不多呆了。等我大爷回来代我问个好，就说我提前给他老人家拜年了。”

建生正准备发动车子，小钢拿着一个硬纸盒子跑了过来。“我和你一起去。”

来到六爷家时他正指挥着小秋在贴门对子，建生走过去从六爷手中接过对子。“爷爷，今天才27您老贴这么早？”

“不是你老子昨天就打电话要我到城里去过年吗，贴好就能放心地去了。”他又望着小钢问：“你和建生一起来的，在城里干的怎么样？”

“六爷，跟建生哥干还有什么说的。”他说着将手中的盒子递给六爷，“六爷，这是我给您老买的神功元气袋，既能治疗您的老胃病又能起到健身养生的作用。”

六爷接过来爱不释手地说：“我在报上和电视上经常看到这个广告，小钢，还是你心细。”

贴好对子 他们一起进到屋里，建生问小秋：“考的怎么样？”

小秋用毛巾擦着手说：“还行，在全级部排第一。”

建生高兴地将他抱了起来大声说：“你真谦虚，看来我们秦家要出第二个大学生了。”

六爷一边收拾一边说：“我们秦家好像还没有出过一个大学生呢！”

建生放下小秋，“爷爷，娟子今年就高考了，她不就是我们秦家第一个大学生吗？”

六爷想了想说：“对，是这样的，娟子的成绩在学校也是拔尖的。唉!我们秦家从咸丰年到现在还没出过一位秀才，看来只有靠娟子和小秋他们俩了。”

“六爷，您老不是说我们秦家过去是有名的书香门第吗，怎么会那么多年没有出过一位秀才？”小钢不解地问。

“我们祖上从明朝到大清都是在朝中官位显赫的重要人物，其中秦元庆曾被万历皇帝封为太傅。只是到了咸丰年间时任布政使的秦宏本，因得罪吏部尚书杜受田被流放到新疆。后来秦宏本积郁成疾客死他乡，长子秦书恒以落叶归根为由上书咸丰而获得重归故里。”

“想不到我们秦家还有这么风光的先祖，六爷，您老以前怎么没说过？”小钢听完六爷的话又问道。

“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们再风光也都与我们后人无关。”六爷很平静地说。

小提包里装满了六爷平时吃的药，他又让小秋将元气袋打开。“我现在就带上。”

送走了六爷和建生，小钢回到了家中。娟子正高兴地试着羽绒服，见小钢进来连蹦带跳地迎着他说：“哥，这件羽绒服真好，能护住我的膝盖。”

“我就是怕你在教室里冷才买这一款的。对了，娟子，咱家的亲戚都瞧一遍了吧？”

“都瞧一遍了，爸爸讲究的很，每到年二十就开始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