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廿八章 重修旧好 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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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术垂眸愣怔了一瞬,再抬眸时与夏若笑着点点头,“的确是如此。”

夏若也是眉眼含笑,“我此次来,正是允你出宫一事的。日后南疆应是有战事,你与白师父若要走,也千万往北边去,那边是故人之地,方便些。”

“当年也是承蒙北狄王上相当长时间的照顾,否则,我怕是早在那崖底便丧命了。”

“我也是没想到你会被他机缘巧合救起,”夏若忆及当年过往,也是唏嘘,“世事如棋无常,我也从未想过会有今朝如此。”

“陛下的身体可大好了?”

“药引还在用着,只服了两次,成效倒是极大,精神气泽都好了不少,”夏若随手执了纨扇半掩面,“只是董氏依旧不将解药完全交出,令人头疼得很。”

“陛下既是知晓药引,故而也能知晓解药,”白术看了夏若,“娘娘是关心则乱,竟忘了陛下本就是精通黄岐之术的。”

白术一言似醍醐灌顶,夏若陡觉意识无端清明了许多,笑得更是欢畅,“我这便回殿问问他,他可莫要再瞒我才是。”

白术垂首作礼,“恭送娘娘。”

天际的确是通透明朗,被红彤彤的艳阳映照得彻底湛蓝,无云之景,最是心旷神怡。

夏若信步走进殿中,扬了扬手心笑道,“嗣墨你看,我与你带来了什么。”

林嗣墨正斜倚在榻上,不知出神地想些什么,听见夏若的笑语,眉眼清朗扬起嘴角地望过来,三分带笑,七分含着欲语还休的意味,“哦,是什么。”

他说的话里笑意无限漫溯至她耳端,直挠进她心中,她快步地走近了他面前,又将手背在后头笑,“你先把眼睛闭上,猜一猜。”

林嗣墨一声轻笑,“才说你长大了,怎么还似个小孩子。”

话虽是这样说,却也是宠溺着神色依言闭了眼帘,夏若喜滋滋地将手里东西放于他鼻尖下几寸的地方,拿手并拢了往他那处轻扇了几下。

“这是什么味道,有些淡,还有些……”林嗣墨故意顿住不往下说,笑得有些促狭,轻轻将夏若的手握住了,“可不就是你自己的手,还让我猜什么。”

夏若不依不饶,拿手点上他额心,“你别打岔,我手里拿着别的呢,正让你闻的,快,是什么。”

她与他玩闹着,林嗣墨轻笑如微风,“你这样开心,自然是海棠花了。”

“可不正是海棠花,”夏若把他手握了,将那花枝轻轻放至他掌心,花瓣如羊脂玉的细腻触感,也比不过他手的修长温润,“我回来时见海棠花飘落似雨,甚是好看,索性便寻了枝完好的想给你看,”夏若的声音低柔,抿嘴笑起的梨涡胜似海棠花的小瓣,“有道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今日与君送海棠,愿君自明日起,一世长安。”

林嗣墨呼吸静浅,眼光温柔地垂眸去看掌心静静卧着的那束海棠花枝,似是极长久的时光过去,他缓缓溢出一抹浅笑,点点头看了光影里辨得不甚分明的夏若,“愿卿共与,一世长安。”

夏若静静看着他,良久而过,终是忍不住哭出声来,“我们还有极长的日子是不是,嗣墨哥,我舍不得你,我整日里都怕你会离开我,我害怕……”

林嗣墨将她缓缓拥住,抚上她发顶,声音轻且低,“不用害怕,阿若有能力护住自己了,不再是以前的小丫头了啊。”

夏若在他怀中拼命摇头,落下的泪一串串一缕缕,尽是苦涩,“你是知道解药的对不对,白术都已经说了,你既是知道药引必能知道解药,你为何不快些好起来,你可知……我有多担心,担心你再醒不过来,担心从此就只有我一人了……”

林嗣墨亲了亲她的脸颊,“刚才说话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哭起来了?”

夏若止住哭声,泪流下来,还是哽咽不已,“你答应我、快些好起来……我们的日子还那样长,我总觉得不足够,你不应该是现在这样,你应该是身着龙袍立于朝堂之上君临天下的人,”她说着又不自觉哭起来,拿手捂住眼帘,那些莹亮的水自指缝间淅淅流出,如她带着哀泣的声腔,“董氏心性狡诈,就算我找她拿了解药,也是不敢与你服下,我现在只问你一句,你到底知不知如何祛除体内之毒。”

林嗣墨闭眸不语,手却是些微颤了起来,那束海棠的花瓣纷纷无力坠于锦被之上,夏若伸手欲去接,却是落完了。

他们中再无一人说话,夏若死了心与他对着枯坐,林嗣墨偏了头去看别处,神色不淡不浓,堪堪只是冷脸了几分。

她愈看他,他愈不以正颜而对,夏若蓦地起身挡住他视线,“为何不回我的话?”

林嗣墨再次闭了眸,却是终于肯开口道,“莫要再问了。”

“你是不敢么?”夏若提着气,总是想哭,“你为何不敢,你心中到底在掂量着什么到如今都不与我说,既是都服了药引,总还是等着下一步的解药的。”

“药引是以你血来渡我,我本就不愿你做至如此,”林嗣墨沉声道,“解药更是凶险,我便是熬不过先行了断,也绝不会……”

“你够了!”夏若扬手便将手边能触到的物事砸至了地上,声音凛冽竟是盖过了世间他所能察觉到的所有声响,“在你面前,我何曾贪过生怕过死?这一路凶险,你护着我走至如今,便是才舒口气的功夫,我却要弃你于不顾么?林嗣墨,你到底是如何想我的?”

“我正是知你会为我做尽所有,所以才不愿让你知晓,”林嗣墨咬牙撇过头去,眉目中尽是不堪言的苦楚,“我身体已是药石无效,从前受过太多毒,明面上看来是无甚大碍,实则早已如一副千疮百孔的壳子,便是此次好起来,也不会撑几年了。”

“有一日便胜过没有,”夏若语气软下来,近身想要抱住他却被他侧身轻轻避开,“我等不了许多了,我们以前错过那样好的时光,现在总算没人敢来阻挡,自然不能白白浪费了去。”

林嗣墨沉默半晌,挺直的鼻梁挡住光于他光洁的颊上投上深深浅浅的阴翳,他密密的长睫覆下掩去了所有可被察觉的神色,夏若呼吸都停住了静静望着他,仿似过了极久,她脚尖都似针扎一般铮铮地疼起来,终是听他长叹了一声道:“阿若,我也是舍不得你。”

她眼眶蓦地热辣起来,鼻尖冲上一股说不出的酸楚之意,她混着鼻音低低“嗯”了一声,似哭又在笑,“你想明白就是了,现在便与我约起,要安然再度过些年岁再走可好?”

林嗣墨抱住她笑了声,眸中晶亮着闪烁光泽如许,“好,我答应你。”

“你既是想清楚了,且安心将解药制出,现在董氏也无甚用处,我只打算留下她亲子林重恩,以便往后镇压南疆之用。”

林嗣墨点了头,“这些事,你自行处理,”他抬眸去看殿外被骄阳烤得模糊成一片的景致,“从前是怎样做的,如今便也怎样做。”

夏若抿起嘴角笑起来,犹觉不足,凑过去在他面上贴着说话,“看你好起来了,我心里可真快活,往后,你可不许再不听话了。”

林嗣墨不由得失笑道,“这是甚么话,我何时有不听话,又是怎么不听话了,嗯?”

夏若扭头不看他,憋着一股笑,“你不听话的次数多着呢,从认识起到现在,数不胜数,难不成我还要一件件儿地说给你听?”

林嗣墨被她这般小儿女情态逗得满面都是笑意,搂了她亲了亲,“反正有的是时间,慢慢说,一件件儿的,漏掉一句都不行。”

“刚才还好像不打算与我说话了的,这下又巴巴儿地来找我说,”夏若扬起脸,嘴角都嘟起来,“我偏不同你说了。”

她这番似撒娇又似赌气的样子,半点平常的皇后架子都寻不着,林嗣墨又仿似瞧见了她小时耍脾气的娇憨之态,直盯着看也觉不够,“那便说说其他有趣的事,许久未同你说笑了,这样闹着,仿似年轻了不少。”

“你可不许说自己老,”夏若拿食指屈起来,往他面颊上摩挲片刻,笑着调侃道,“这都能捏出水来的脸面,比别人家刚出生的婴儿面都还嫩滑些许,倒还称老了。”

“我大你几岁的年纪,在你面前,自然得老上不少,”他也有样学样,啧啧了几声,“这如桃花的面靥,当真是人比花容姿貌娇。”

夏若笑着点了他眉心,“若我与你画个花钿来,只怕世间还寻不到比你更脱俗的美人了。”

“那也是及不上你,阿若自小时起便独比别人更胜一筹,不论是神态还是容貌,总能教人挪不开眼去。”

“那现在呢,”夏若拿手指了自己的面颊,“可别说小时好看,长大就老了丑了,那可不行。”

“怎么会,”他靠近她轻笑了声,目光自她额角流连逶迤而下,至她尖巧白皙的下巴,“倘若我爱着一个人,她便怎生都是极美的,并不是从容貌来观,那是即便忘了你的长相,也会欣喜地,一如既往爱着你的。”

二人似有絮絮道不尽的情话,浅尝,却并不辄止,夕阳斜落红烛生,满室光辉因了二人生光的容颜都尽数璀璨起来。

宫人伺候着他二人用了晚膳,林嗣墨因病况未愈,食的药膳也不多,他拿指尖将自己的碗往自己面前拨了拨,笑道,“总是有些清苦之气,阿若别闻多了头疼。”

他不愿让夏若去想他一身病苦,笑得轻松,手却暗暗攥紧了,夏若低头去夹菜,却是手颤了颤又将象牙箸放下,他不经意转眸去看她,语气温柔,“好端端地吃饭,怎么又哭起来了。”

夏若低头忙将泪拭了,重又笑了笑,“谁在哭,可不是我。”

“你泪落到甜汤里去,我都见着了,待会喝起来发咸可怎么办,”他笑着伸出手去在她眼下抹了抹,“好好吃饭,不然就罚你一起与我吃药膳了。”

“若是你能以后可以离了这药膳,我甘愿日日替你来吃……”

林嗣墨蓦地打断道,“又说浑话,快些吃饭了。”

她低低应下,“嗯,董氏如今在囚室里不知情势怎样,我待会过去看看,你先用膳,我吃不下,先走了。”

林嗣墨也悠悠放下象牙箸,“你滴米未进,莫非是与我一起吃不下?”

“没有的事,”夏若抿嘴笑了,“我担心董氏那处,所以想着先去看看,那你慢些吃,我去去便很快回来,待会再与你一起吃。”

林嗣墨深深看了她,欲语还休,夏若却是匆匆转身,低头便往殿外走了。

夜里繁星粒粒,颗颗晶亮余一点,夏若仰首闭目,滑下来尽数是泪,夜风一拂凉透入心,她总觉时间还不够长,还未相守足够便要面临此种缓慢的分别,呼吸都似凌迟,一刀捱过一刀,难免有伤。

既是说起了董氏,也自然要去探视,虽是无甚价值了,不管她是死是活,在南疆作乱的这当口,自然还是不能怠慢。

还有林显季。

夏若一想起他,脚步便不由得停了下来,他既是还存活于世,不杀之不足以警醒世人,可明明是已死之人,再现于这世上岂不是会人心大乱,扰乱民心惶惶。

她驻了足,于原地深呼吸多时才有了思绪,浅笑起来的倾国佳人抬了深如幽潭的墨眸,仰首朝天际处肆意一笑,辗转的光华尽绽,胜似莹莹月辉。

董氏在天牢囚室的日子想必是难捱的,看上去比上次更形容枯槁憔悴。

虽尚还不足一日,可一张脸颊上早已萧索无形,颧骨高突,极长的头发杂乱披散着覆住了半张脸,她见夏若走进去,眼珠便一直恶狠狠地盯住她,从未移动过。

换做常人,定是觉得瘆人无比,可夏若却甘之如饴得笑着,“如何,本宫说过会让你尝一尝苦痛的滋味,不然都有些过意不去了,”她拿袖摆遮住口鼻,啧啧叹道,“所幸囚室不太热,否则以你这满身难看的伤,早就腐烂不堪了。”

董氏想必是一直饿着不进水米,连续多日下来,身负如此多的鞭伤尚还余了一口气来瞪她,夏若拿起鞭子,一缕缕拨开了她面上的极长的乱发,“本宫想想就觉得荣幸,南疆毒王东方炎的女儿,竟被我使了小小手段困在皇室天牢暗无天日的囚室里头。”

董氏的眼眸倏地瞪了极大,直朝夏若方向狠狠啐了嘶喊道,“你动我儿子还不够么!你将我爹怎样了!”

夏若嘴角带着笑,轻巧避过,“这也只能怪你自己,若你不动本宫心爱之人,本宫自然不会将主意打到你父族身上,”她将指尖吹了吹,似怕沾染上这囚室的寒气,“你竟然想到拉拢南疆各藩主的势力来反朝廷,还不惜亲自去求早已和你断绝父女关系的东方炎,他不是憎恶你远嫁宫中么,怎么想通了反而来助你夺位?”

“你为何、”董氏进气多出气少,勉力吞咽了唾沫来使自己的话稍稍有些气势,“你为何知晓如此之多?”

夏若轻巧一笑,“还记得上次你的重儿是被谁抱着的么?”

董氏囿于方才一喊,力气早就无一分半点,此时只得以眼神来刺着面前这个笑靥如春晓之花却似吐着淬了毒液信子的女子,她缓缓靠近了她耳侧,“正是他带着暗卫队里最精良的影卫,或利诱,或威逼,用尽手段,故而知道这些便并不是难事了,你说是么,东方离。”

室内寂静悄无声息,良久一声轻笑响起,夏若转身昂首便出了囚室,身后是董氏因突如其来的刺痛而发出兽鸣般的低叫,她瞪得极大的眼珠,几乎要从她本就不深的眼眶中突将出来,她被极大的强烈剧痛感牵引得视线向下,腰腹处堪堪横插了一柄短剑,震颤的剑身还未完全插进去,恰好刻着一朵海棠花。

她终是被这不可置信的变故刺激得再难平静,瞳孔迅速地涣散下去,被血污染得扭曲的面容之上呈现出一种比崩溃更可怖的神色,堪比修罗。

血自她腹腔斜着淅沥流出,夏若在囚室之外静立着看着,待血似蛇蜿蜒几近要流出囚室之时,夏若微侧了身,移开视线后启唇,“当初你不是想要这柄剑么,如今,我便让它送你上路,陪你一路黄泉。”

“她的尸身暂且先不要收殓,锁链也先不要松开,就这样放着,半月后再派人去提醒我便是。”她再不愿看那些污秽的血,抬脚疾步离开,身后自有狱卒上前照她的吩咐去做,她深蹙了眉,有些悔当时不该亲自动手,方才将剑插进肌肤的感觉无比难言,像小时候与阿力一起拿木棍戳进细沙中,呲地一声响。

短剑自然也是田双河的手下去宫外搜查出来的,并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办事倒极是灵活,还留下一个林显季,先关着就是,只是林重恩,他已是到了会记事的年纪,若是铡草不除根,难免会引火上身。

天牢之外让人轻松得多,夏若笼袖往回走,正到殿门处,却听得林嗣墨的声音,“可不要吃这个,会苦。”

一个带了稚气的童声响起来,还咯咯地笑着,“皇帝哥哥又哄人,之前皇后姐姐喂我吃了好多呢。”

“许是与这相似的糖果,你皇后姐姐怎会让你吃药丸,连我都嫌它苦,你也定不会吃对不对。”

那孩子轻声轻语道,“我悄悄说过你听哦,其实皇后姐姐可凶了,那天还吓得我哭起来,这些药丸也是她让人灌到我嘴里去的。”

殿内莫名地便静下来,夏若心沉得咯噔有声,一截一截地自脚底寒到心上。

竟是忘了,虽东方离有罪,可林重恩毕竟是他同父的兄弟,尚处幼龄,最是让人欲疼爱宠溺的年岁。

可他又怎会来了此处?

夏若当机立断上了台阶步入殿门,正见林嗣墨将林重恩抱在怀里玩闹,一副其乐融融之景。

“属下参见娘娘。”田双河本是不知因为何事出神地望着殿外,夏若甫一迈步进去,他便似惊弓之鸟迅速躬身作礼。

林嗣墨的眼眸难以察觉略微闪烁了下,继续与林重恩鼻尖抵鼻尖地笑闹。

夏若走近了他二人,林重恩却突然侧了身躲进林嗣墨怀中,带了湿意的哭腔喊道,“叫她离我远些,我害怕!”

夏若脸色骤冷,语气不善,“为何怕本宫,又不会吃了你!”

林重恩开口欲哭,却是林嗣墨看了她,丹唇榴齿眉目如画,“在小孩子面前,多笑一笑也是好的。”

她突然便愣在了原地,心头卷起的洪荒泛滥着呼啸而来,她却如一叶孤舟无支撑地任滔天巨浪吼叫着要吞噬掉自己。

林嗣墨像未察觉,依旧在与林重恩好言哄着,夏若怔然半晌,眼前这人似是极为陌生了,明明是一样的眼角眉梢,却何故会与从前一丝一毫都不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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