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五五章 媚术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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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谊是过来了;但还要向前跨出一步:必须留住他,或者确切地说必须让他一个人呆下来;边鸿影只是朦朦胧胧地看到引导她走向成功的办法。

还有更要做的事,那就是为了能对他说话,必须让他开口说话,因为边鸿影很清楚,她的最大诱惑力存在于她的声音之中,她的声音能十分灵巧地传播所有语调的全部音阶,从人类的话语直到天主的言辞。

然而,尽管她具备这种诱惑力,但边鸿影还是可能失败的,因为唐谊事先打过预防针,而这预防针能抵抗得住最微小的险情。于是从这时起,她注意起自己的一切举动、一切话语,直至自己双眸最普通的眼神、自己的姿势、乃至自己的呼吸,因为呼吸也可被解释为哀叹。最后,她像一位造诣颇深的昆曲演员,刚刚接受一个不习惯扮演的新角色,对一切都要进行全面的研究。

面对潞王,她就较为容易表现了;所以在头一天她就有了既定方针:当着他的面保持沉默和庄严,不时地拿出鄙薄的样子或说句蔑视的话去刺激他,逼他去威胁,逼他动肝火,而反过来,她以忍气吞声对待之,这就是她的锦囊妙计。唐谊是会看到的,不过他也许什么也不说,但他会看得见。

清晨,唐谊和往常一样来看她了;边鸿影任凭他安排早餐,没有搭理他。但在他刚要走开时,她有一线希望了,因为她觉得是他想要对她说话了;但他的嘴唇蠕动一下,嘴里却没出任何声,他勉强忍了一下,又把刚要脱口的话闷进了肚子,并随即走出门。

傍近中午,潞王进来了。

这是一个相当晴朗的冬日,照耀着顺天府各县的淡淡阳光,缺乏暖意地透进了囚房的栅栏。

边鸿影临窗注目,佯装没有听见门被打开。

“哈!”潞王一进门便说,“演完了戏曲,念完了诗歌,现在开始唱西河大鼓了。”

边鸿影没有回答,而是合着双手,抬起她那双美丽的眼睛仰望天空。

“佛祖啊!佛祖啊!”她以菩萨般的温柔声情并茂地说,“请您饶恕这个人吧,就像我这样饶恕他。”

“是呀,你就祈祷吧,该死的妇人:”潞王叫道,“我向你发誓,由于你被掌握在一个绝不饶人的男人手里,你的祈祷就更是煞费苦心。”

他走出门去。

就在潞王出门之际,边鸿影向那半开半掩的门溜去一道锐利的目光,她瞥见唐谊迅速闪过身,以免被她看到。

于是她跪下地,开始祈祷起来。

“佛祖!”她祈祷说,“您知道,我是为着怎样神圣的事业在受苦呀,就请赐给我受苦的力量吧。”

门悄悄地被打开;这位美丽的哀求女人假装没有听见,并用饱含泪水的声音继续祈祷。

这时,仅仅在这时,她才假装听见唐谊的脚步声,她像敏捷的思维立刻站起身,满面绯红,似乎像被人突然撞见跪在地上而深感羞愧。

“我不喜欢打扰祈祷的人,夫人,”唐谊语气沉重地说,“请不要为我停止祈祷,我请求您。”

“您怎么知道我在祈祷,唐总旗?”边鸿影泣不成声地呜咽说,“您弄错了,唐总旗,我没有在祈祷。”

“您以为,夫人,”唐谊口气虽较温和但仍不乏严肃,“您以为我自信有权阻止一位女性跪拜在她的信仰面前么?但愿不是!再说,忏悔适合于所有罪人;一个罪人无论犯了什么罪,他诚心忏悔时对我来说都是神圣的。”

“罪人!我!”边鸿影面带一丝微笑说,这微笑简直连手持降魔杵的韦陀都会心慈手软。

“倘若您是受惩罚的人,倘若您是殉教者,”唐谊回答说,“那就更有理由祈祷了,而且我本人,我会用我的祈祷来帮助您。”

“不,佛祖托付给了您,只托付给您一个人。请听我说,倒不如帮助我毁灭吧,倒不如帮助我蒙受耻辱吧。”

“现在我更不懂您的话了,夫人。”

“或许是您假装不再听懂我的话,唐总旗,”女囚带着怀疑的微笑说。

“不是的,夫人。”

“怎么!您真不知道潞王有关我的意图吗?”

“我不知道。”

“不可能,您是他的心腹!”

“我从来不说谎,夫人。”

“噢!看来是他隐瞒得太少了,谁都猜得着。”

“我什么也不猜,夫人;我等着王爷吩咐我,除了他在您面前说过的话,潞王再没有对我说别的。”

“可是,”边鸿影带出令人难以相信的真腔实调叫起来,“您难道不是他的同谋吗?您难道不知道他要让我蒙受什么耻辱吗?这耻辱在可怕程度上,世上所有惩罚都不能与之相比呀!”

“您搞错了,夫人,”唐谊红着脸说,“王爷他不可能对自己喜欢的女人做出这种事情。”

边鸿影像是悲痛到极点似地扭动着胳膊。唐谊无疑感到他也没有力气了,于是他朝门口走了几步;女囚一直盯着他,接着跳起来追上去,并且拦住他。

“唐总旗!”她大声说,“请您做好人,请您多宽容,请听我求求您,潞王生来小心眼,他从我手里将那把刀夺走了,因为他知道我要用那把刀。请总旗大人开开恩!垂怜奴家吧!只请您将那把刀还一小会儿,一切就都可以了结了。”

“您想自杀!”唐谊恐怖地叫起来,竟忘记自己的手从女囚的手里抽出来,“您居然想自杀!”

“我说出来了,唐总旗,”边鸿影一边喃喃地说一边随身瘫倒在地板上,“我说出我的秘密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唐谊依然站立着,一动不动,不知所措。

他还怀疑,边鸿影思忖道,我还不够真。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边鸿影听出来那是潞王的走路声。唐谊也听出是潞王的走步声,便向门口走去。

边鸿影冲上去。

“喂!不要吐露一字,”她压低声音说,“我对您说过的话一个字也不要告诉这个人,要不我就彻底完蛋,但那时您,您……”

脚步声随之走近了,边鸿影停住口,唯恐来人听见她的说话声,她带着无限恐怖的举态用一只漂亮的手去掩唐谊的嘴。唐谊轻轻推开边鸿影,边鸿影就趁势倒进一张长椅中。

潞王经过门前没有停,他们听见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唐谊吓得面如死灰,站在那里竖着耳朵静听几多时,然后,当脚步声完全消失了,他才像一个大梦初醒的人喘了一口气,随之从房间冲出去。

“啊哈!”边鸿影说,她听出唐谊的脚步声朝着潞王脚步相反的方向走远了,“你终究属于我的了!”

随后,她的前额变得阴沉起来。

“如果他告诉潞王,”她说,“我就彻底完了,因为傻子都知道,我怎么可能会自杀呢?他会当着唐谊的面将一把刀放到我手里,于是唐谊会看出,整场绝望大表演只是耍花招。”

她走到镜子前坐下来,照一照,她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美。

“噢!对!”她粲然一笑说,“他是不会告诉潞王的。”

当日晚,潞王跟着送饭人一起来了。

“唐总旗”边鸿影对他说,“您的光临可是奴家囚禁生活必须接受的附加产品?您能否给我免掉您的来访给我造成的额外痛苦?”

“怎么这样说话,爱姬!”潞王说,“您这张既漂亮又厉害的嘴今天怎么不深情地对我说,你来京师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本王?因为你对我说过,因为本王野外辟谷,你非常缺少见到我的快乐,所以你才为此甘冒风险。那好呀!现在我就在您眼前,你满意了吧?另外,我这一次来看你还有另一个原因。”

边鸿影不寒而栗,她以为唐谊告发了;这个女人一生以来也许经受了太多的敌对感情的强大撞击,所以她从没有感到她的心跳像现在这样猛烈。

她是坐着的;潞王拿过一把扶手椅,拖到她旁边,在她身边坐下来,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慢慢打开来。

“瞧,”他对边鸿影说,“我一直想把我亲手起草的这份护照给您看一看,在我今后同意让您去的生活中,它将作为您的身份证。”

于是他将目光从边鸿影身上移向那张纸念起来:

“此令押解人犯至……,押解地点是空白,”潞王停下说,“如果美人偏爱什么地方,你可以告诉我;那怕距离卫辉府两万里也无妨,一定会满足你的要求。我继续往下念:此令押解人犯至……,名叫边鸿影的女囚曾被圣上钦定处以凌迟之刑,但当日已然有人受刑;故而将此人犯居留指定住宅,永远不得离开方圆十二里之遥。倘有越逃不轨,对其定处死刑。该犯每日将领取二十文钱,以资宿膳之用。”

“这个命令同我无关,”边鸿影冷淡地说,“因为那上面不是我的真名字。”

“真名字?”

“奴家应该叫朱边氏才对呀。”

“哈哈,”朱翊镠哑然失笑,“想不到爱姬竟如此幽默。只是本王是你的第三个丈夫——就目前已知的信息来看的话是第三个,而第一个还活着。本王可以找人问一问他,让他告诉本王你的真名实姓。你不愿意?……爱姬怎么不说话?那也好!你就以边氏一名记入花名册吧。”

边鸿影依然不说话;仅仅这一次不再是假装的,而是出于恐怖而沉默,因为她相信,这个命令就要付诸执行的,而且她想到,潞王提前她的行期了;她甚至以为当天晚上就要被押走。于是俯仰间,她脑际中的一切全都搁浅了。就在这时,她蓦地发现命令上没有任何印鉴。

她对这个发现感到如此高兴,实在使她不能自己。

“对,对,”潞王看出她内心的活动,“不错,你是在找印章,自己心里在想:一切并没有完蛋,因为那张纸上没有印鉴,我拿给你看只是吓唬吓唬你,仅此而已。你搞错了,明天这个命令将送交到三法司;后天,由刑部尚书亲自签名盖印的这份命令就返回来,再过十二个时辰,它就开始生效。再见了,爱姬,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全部内容。”

“我也要回答您,王爷,这种滥用权力,这种以假设的姓名处以流放是一种违反大明律的行为。”

“难道你宁愿以真名实姓被处死,爱姬?你是知道的,本王是不想看着你死的。你以为本王在惩罚你?你错了,本王是在救你呀!”

边鸿影不回答,但面如死灰。

朱翊镠叹了口气:“我看出来了,你更喜欢长途跋涉。剩下的就来解决二十文钱的事吧。以本王的财富来看,表现得有点儿太小气,是不是?我坚持这样做,就不提心你会腐蚀看守了。况且,你还总有您的魅力去勾引他们嘛。倘若您在唐谊身上的失败还没有使您对这类把戏倒胃口,那就请你再试试。”

唐谊什么也没有说,边鸿影暗自想,那就什么也没有失败。

“现在,爱姬,再见吧。明天我将来告诉您我使者的行期。”潞王站起身走出了门。

边鸿影喘口气。她面前还有至多三天时间,这三天用来完成诱惑唐谊,她也许足够了。

这时她又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那就是潞王很可能派唐谊去刑部签署命令;这一来,她就失去了唐谊,所以女囚要成功,她就必须连续施展诱惑的魔力。但有一件事她是放心的,那就是唐谊确实没有说。

她不愿意因潞王的威胁而显出激动,她坐上桌吃饭了。期间,他向小窗口偷偷溜一眼,透过紧密的铁栅栏,她似乎看到了年轻人那双火烫的眼睛;但是,无论这是真实还是幻觉,这一次年轻人竟有力量克制自己没进屋。

但不久,边鸿影觉得听到了一声长叹;随后,她刚才听到过的那同样的脚步声,缓缓地又像是毫不情愿地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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