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月色依稀。安全A区没有C区的嘈杂和混乱，在政府的管理下井井有条，而这里约定俗成的秩序之一便是严格的宵禁法律。格雷抬头看着墙上的挂钟指在十一点的位置，仰起头闭上了眼睛。他睡不着，连被褥都没有铺开，就那么靠着墙坐在地上。灯已经关了，房间里一片漆黑，他听着自己的呼吸，回忆着这一天发生的一切。

安全A区的确拥有足以令当地人自豪的占地面积，下午离开车站之后，格雷跟着晚江菱走了很久，才到了她口中所说的“乡下”。晚江菱的家是一间有着一片小院子的二层独栋，看得出年代悠久，是天灾之前的遗留建筑。令格雷惊讶的是这个女孩并不是独居在此，在他们进门后，有一位面色慈祥的老人走出来迎接。

“奶奶！”晚江菱把鞋子放在玄关，蹦跳着跑过去挽住老人的手臂，“这是格雷。”她并不是多么了解格雷，只好就这样简单地做了介绍。格雷在门口傻站着，看到老人看向他，只好手足无措地向老人问好，说的是通用语。

老人微笑着点点头，开口说的居然也是通用语，只是带有一些Y国口音：“你是小菱的朋友吧，进来吧，我刚好在准备晚饭呢。”她的通用语说的比晚江菱要流利许多。

于是格雷稀里糊涂地留下来吃了简单的晚饭，饭后又稀里糊涂地接过了晚江菱抱给他的被褥，所以就稀里糊涂地住了下来。这时他在一片黑暗的房间里安静的待着，对自己的行为报以苦笑，自己果然不是做猎灾队队员的料，他想。

晚江菱就睡在他的隔壁。饭后两人坐在小院子里聊天，虽然女孩还是没能回忆起格雷讲述的一切，但格雷知道她已经开始接受自己了，她眼中的陌生感越来越淡，笑容也越来越多。格雷跟她讲了许多许多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他并不是一个擅长讲故事的人，但女孩并不在意，她一直静静地听着，笑着。格雷也从女孩那里知道了不少Y国当地的事情，甚至还学会了几句简单的Y国语，也是到这时他才知道，女孩跑去C区是为了给奶奶买药，在A区那种由政府管控的药品的价格要高出十倍。格雷看着这个满脸兴奋的比对着各地物价的女孩，心中莫名涌起一些说不清的情绪，他突然觉得她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

应该是什么样的呢？他说不清，也想不通。

“‘高天原’。”他默念着这句Y国语，那是晚江菱无意间提到的，却和他来到这里的最初目的不谋而合。在晚江菱的描述里，“高天原”是Y国当地人心中的圣地，就位于这片安全区的正中央。但是她说她从没有去过那里，她知道的一切都来源于奶奶讲的故事里。

格雷闭着眼睛，思绪在黑暗里徘徊。神居之所，他反复想着这几个字，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

“现在‘高天原’是您的了呢~”娇媚撩人的女人声音在老人背后幽幽传来。老人没有回应，他把衬衫穿上，对着穿衣镜细致的整理着上面的每一处褶皱，等到彻底平整到完美之后他伸手去拿领带，却意料之外地抓到了空处。

一股浓烈却不刺鼻的香气从背后袭来，柔软的手臂像两条白蛇一样环绕上他的脖子，把那条真丝重磅的领带搭在那里，然后轻快而准确的打了一个完美的结。那双手突然用力，把领带勒紧，老人感到脖颈出传来的力量顿时心脏漏跳了一拍，他立刻想抬臂把那双手掰开。

但那双手把领带结拉到最合适的地方后就停止了用力，老人听见背后轻轻的偷笑声，双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过了一会，他轻轻拍了拍那双还停留在自己肩上的手臂，触肤如凉玉，足以让人流连忘返。

“你说错了。”老人突然笑着说。

“哦？”女人的唇齿就在他耳畔，清香温热的气息撩拨着他。

老人压着声音，带着一丝狠厉说道：“整个世界都是我的！”

“呵呵呵呵~”女人忘情地娇笑着，只覆盖了一层薄纱的身体贴在老人背后。老人也笑了，仿佛年轻了许多，他轻轻解开女人的环抱，转过身来牵着她的手。“等我回来。”他说。

女人又躺了下去，慵懒如猫，她的脸藏进了绯红的帷幕里，对着老人挥了挥手。

老人取下衣架上的西装，大步离开了这春色满园的房间。

......

金色的光柱剑一般划开覆盖天际的云翳，洒落在沉寂的大地上，照亮了一切。所有人都跪伏着，低着头，敬畏于这样的神迹。

格雷走在跪伏着的人群当中，向那片金光洒下的地方径直走去。没有人抬头看一眼这个穿行于他们之间的人，但他们却在无形之中给他让出了一条道路。所以格雷一直往前走着，没有遇到任何障碍，他就这样接近了那道光柱，然后他看见了那道光柱的落点。

那是一道深渊，光柱在那里的深处彻底消散，而深渊中荡漾着的，是一种黑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正翻涌成巨浪，仿佛要抗拒引力冲出地面。腥甜的热风扑面而来，格雷突然感到无比沉重的悲伤，这让他无法再凝视那道深渊。他回过头，看见所有跪伏着的人不知何时都已经抬起了头，他们注视着他，目光里有谴责，有愤怒，有厌恶，有哀伤。格雷觉得那些目光是有重量的，重到让他无法承受，他低下头想要避开所有人的注视，然后他看到了艾莎。

艾莎正在他的怀抱里紧贴着他的身体，此时她抬起头，深棕色的眼睛犹如星辰。她微笑着，让格雷感觉身上的负重感正在逐渐地减轻，所以他也挤出一个笑脸。

“艾莎。”他喃喃道。

然后他看见艾莎微笑着伸长了手臂，将他推开了一步。这一步之后，格雷瞬间被失重感包裹住，他知道自己是落入了那道深渊，他心里怀着巨大的疑惑，但他无法出声，无法质问。他看见那道光柱在自己的正上方碎成了无数的碎片，天空又恢复了黑暗，不，他意识到，不是天空变暗了，是他自己坠入了深渊中的血河，已经被滚热如火的黑暗包围。

然后他满头大汗地坐了起来，发现天已经大亮，窗子外的光就落在他脸上，晃得他睁不开眼。

他坐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梦境，但那道深渊，破碎的光芒，艾莎的笑脸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有些不知所措。

敲门声适时地响了起来，格雷愣了愣，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来把门打开，然后他就看见了艾莎站在门外微笑着看着他。“艾......菱？”格雷强行把那个念了一半的名字咽了下去，声调搞笑的拐着弯。

晚江菱看上去并不介意，她牵起格雷的手腕，“早饭做好了，奶奶在催呢。”她说。

格雷感受着女孩手心传来的温度，突然觉得脑海中那个梦里的场景模糊了许多。他的心逐渐安定了下来，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就这样在这里生活下去也很好。

早餐是吐司面包夹着煎蛋和午餐肉片，两个人下楼的时候老人正在把一盒牛奶分到三个杯子里。格雷上前接下老人手中端着的杯子，老人抬起头看着这个年轻人怪异的苍蓝色头发，慈爱的笑着。

早饭过后，晚江菱主动揽下了清理餐桌的任务，格雷本想过去帮忙，却被女孩推去陪老人。“奶奶很喜欢你呢！”她悄悄对格雷说。无奈，格雷只好去搀扶着奶奶到客厅里坐下。

“你是那孩子的家人吧？”老人坐在垫子上突然说道。格雷怔住了，动作骤然停下来，他没想到老人竟会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所以他没能回答。

老人依旧慈祥地笑着，眼睛始终在格雷身上，她没有等待格雷的回答，接着说：“那孩子不会撒谎，也从来没有在外面结交什么朋友，除了出门买东西，就只会整天围着我这个老太婆打转，已经五年了，我还在担心哪一天我不在了这个孩子该怎么办。”

格雷这下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只能呆呆地听老人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知道你是从别的地方来到这里的，我也是啊。五年前，我在大陆中部的一个贫民窟里捡到了这个孩子。她那时候和一群流浪者一起待在垃圾处理站里，病的快死了。那时候我也还居无定所，不知道为什么，我劝自己花光身上所有的财产救活了她，带着她走到了这里。我想总会有人，她的家人，来找寻她，所以我就在这里等，这一等就是五年。”老人说到这里，转过头看着格雷，“终于等到了啊，还好我还活着。你把小菱带走吧，去些更好的地方，你也是个好孩子，我看得出来，虽然没想到你也那么年轻，但我相信你。”

格雷像是被一根针狠狠扎了一下，他感觉眼眶有些发热。他看着老人的眼睛，坚定地说：“我不会带走她的。她应该陪着您，我也会这样做的。”

老人摆摆手：“我没有多少时间了，那孩子懂的事情不多，都是我教她的。我有时候也会想，要是我突然不在了，她会有多伤心。孩子，答应我，别再让小菱伤心了，她吃的苦够多了。”

格雷看着老人，那双苍老的眼睛里有着某种令他心悸的坚定。他弯下腰半跪在老人身前，握住那双苍老的手。“我不会的，我不会在让她受到任何伤害。我们都没有家，所以这里就该是她的家。”格雷说道。

老人听完这话愣了一会，然后她垂下眼帘说：“没有家......吗？你们都是命苦的孩子啊。”

“但我们也很幸运。”格雷微笑着说。

......

老人从黑色的豪车里向窗外看去，已经能看见钢制栅栏上锋利的尖刺，于是知道自己已经很接近目的地了。他看着手边的两个手提箱，目光中露出些许的犹豫。

车停了，他又静坐了一会才下了车。那两个武装到牙齿的持枪守卫看见了他，其中一个敬了一个军礼，另一个伸手打开了栅栏门上的电子锁。他一手一个地提着手提箱，目不斜视地走进了那扇挂着“军事重地”警示牌的门。

栅栏内侧是一片密林，在这片高楼林立的地方是难得一见的绿色。但在密林的中心却是另一番景色——那是一个触目尽是黑暗的巨大洞口，仿佛直通地心。老人站在围着洞口安置的护栏边，感受着从那之中翻涌而出的巨大引力，他开始明白为什么每一个来过这里的人都会用“敬畏”两字概括自己的感受。

“这就是‘高天原’吗。”老人自言自语，他只在遥远的青年时期来过这片树林，那时还没有安全区这个概念。那时候的他只能跟在父亲身后，远远地看一眼这个传说中的“神居之所”。

但现在他就站在距离神最近的地方，他的手中就是开启这个深渊的钥匙，没有人能够再挡在他的面前。他眯起眼，享受着风中的清新气息，只要他想，整个世界都可以是他的，他想。

但他想要的并不是这个世界，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乌烟瘴气，将其收入囊中没有任何的意义。他费尽心力占领平水厅，将所有的政府和贵族控制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甚至将“高天原”的钥匙据为己有，这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消灭他的敌人而已。

“等着我吧，监理局。等着我吧，月光。”他对着那个深渊轻轻地说道。

......

“老大，我们到了。”K看着前面长长的车龙，揉着脑袋说道。

JOKER把手里倒拿着的老旧杂志一把扔到座位后面，兴奋地看着外面的一片热闹。“怎么搞怎么搞？我们直接把这里炸了怎么样？”他几乎快要直接冲破面前的车窗。

K一把把他拉回来，“和颜悦色”地劝他说：“你是白痴吗？！当然不行了！Q说过要低调行事，老大你忘了？！”

JOKER一听见Q这个代号，整个人立刻就消停了。“那我们怎么办？”

K从杂乱的置物柜里翻找了半天，取出两张绘有百合花徽记的证件，在JOKER面前晃了一下。

“啊~~~无聊啊~~”JOKER没精打采地拖着长腔。

K继续开车随着队伍向前蠕动，没搭理自家老大的抱怨。过了一会，他口气很是随便地突然说：“听说监理局的人已经到了。”

“哦？？”JOKER瞬间来了精神，“真的？”

“当然，我怎么会骗你呢？”

JOKER从座椅上站起身，衣服上的金属片叮当乱响，但是车内的空间显然不足以让他站直身体，所以他搞笑地歪着头，指着前面安全C区的入口。

“游戏开始了，K！加速！加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