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举着光矛决绝地跃向了从天而降的月夜见尊，也跃向了必死的深渊。嘉丽踉跄着脚步奔过去却无论如何也拦不住那个已经在空中的身影，令她想不通的是在这种局面下她看到格雷居然还面带微笑。

井上家主支撑起身体惊愕的看着那个背影，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个人，会有这样一个妄想与神同归于尽的人。

夜烨看着这一幕，眼睛里闪过复杂的情绪。有叹息，有追忆，有赞赏，甚至还有一丝的……愤怒。

没有人知道格雷在想什么，在这个足以决定很多人命运的时刻，他的脑海里并没有什么舍己为人的信念之类的东西。他只记得一个女孩微笑着的脸。

他感觉自己跳入光芒中的身体变得无比轻盈，尤其是他持矛的左臂更是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看不到的是，在衣袖的遮掩下那些许久没有出现的花纹再一次浮现在他的皮肤上，甚至绽放着比之前与路陌战斗时还要绚烂的光彩。在他的意识中，从天而降的不再是那具存在了千万年的兵器人偶的完美脸庞，而是那张并不算美丽出众的十二岁女孩的脸，她从天而降，素净的纯白长裙轻盈飘舞，就要拥抱住正在上升的他。

但他面前并没有少女的灵魂前来接引，只有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杀人兵器。

那个所谓的“神”已经从黑洞中探出了整个上半身。它仿佛被这个敢于挑战它威严的少年触怒了，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是一片空洞的黑暗，这让所有人都开始相信这真的是一具没有灵魂的人偶。接着他完美的脸庞从嘴角向两边裂开，那张敞开的巨口中竟排满了数以万计的尖利“牙齿”！那张俊美无比的青年人的脸在一瞬间就变成了丑陋凶残的面孔，空洞的眼睛与裂开的巨口让在场所有人包括井上家主在内都感到背后发冷，心里涌起厌恶与恐惧。

格雷距离那张突然面目全非的脸还有约摸百米的距离，只有他看得清楚，那些所谓的“牙齿”实际上是整齐排列的数十排的利刃，他终于可以确信这并不是什么“神”，而是人造的兵器。

既然如此，那它就必然可以被破坏击溃！

格雷感觉到自己已经开始下坠，实际上他刚才跃起的高度已经超乎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的想象。他知道是时候了，尽管在这之后他要么落入身下的无底深渊，要么被那张布满利刃的巨口吞噬，但这不重要了。所以他微笑着，用尽全身力量在空中投出了那柄苍蓝色的光矛，然后失去平衡向地面坠落而去。

光矛极速飞出，与那副巨大的身躯相比简直细微得不值一提，仿佛一道萤火奋不顾身地飞向空中的月亮。但不知为何那具人偶竟然减缓了爬出黑洞的速度，好像真的被那一缕微光震慑了一般。

但格雷投出的光矛没有减速也不可能减速，它没有受到任何力量的影响，只是一柄忠实的兵器，即使自身折断甚至粉碎也只会一去不返，无声无息地射进了那只空洞的左眼当中。

一切都安静了，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也被不由自主的屏住。所有人都抬着头，看着那记对“神”发动的攻击和发动了这一击此时正在下坠的那个少年。

“神”的左眼突然有了光彩，爆裂开的苍蓝色光华盈满了它的整个眼窝。井上家主此时无比震惊，那一击他之前领教过，所以他知道那柄光矛断然不会有这样巨大的威力——如果刚才承受的是这样的一击，他的手臂甚至整个身体早就已经荡然无存了。

“神”彻底停止了动作，爆炸产生的光芒一闪即逝，只剩下从它左眼眼眶中飘着的浓烟。突然，细密的碎裂声响起，它脸上的“皮肤”开始产生肉眼可见的裂纹，从那只眼睛为发端，渐渐铺满了半张脸，看上去诡异至极。它的巨口依旧张开着，但现在看来并不再是之前凶恶狰狞的样子，反而像是一个目瞪口呆的表情。

震耳欲聋的摩擦声响起，那具人偶开始缓慢地向黑洞中退去，只剩下一些碎片向地面上不甘地坠落，仿佛在向凡人执拗地宣示它曾经来过。

“他……做到了？”井上家主喃喃自语，声音嘶哑，但心中却莫名有一丝庆幸。他现在明白了，之前想要控制那东西是一种多么愚蠢的想法。突然，老人胸口一阵剧痛，大口大口污黑的脓血不受控制的吐了出来，于是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格雷！”嘉丽已经跑到了坑洞边缘，高声呼唤着正从空中坠落的那个少年。但她没有得到回应，格雷仿佛已经在空中失去了意识。

她趴在泥泞中，几乎探出了半个身体，尽量伸出手臂想要拉住格雷。但格雷从她面前坠落下去，那不到半米的距离显得是那么遥不可及。绝望涌来，她恨不得与格雷一起跳进深渊之中。

这时在她身边，一道灰色的影子闪过，与空气发出尖利的摩擦声，像是弩箭一样射进地上那个漆黑一片的洞口，接着骤然拉紧了。那是一条绷带一样的绳索，正在缓缓的从洞里拉扯着什么重物。

嘉丽回过头，看见绳索的另一端正在夜烨的袖口当中。他的袖子已经被撕裂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绑在手臂上的黑色臂环显露出来。夜烨一边拽着绳子，一边对她笑着说：“幸亏把这玩意儿带来了，没想到这一届的新人会那么胡来。”但他的脸上却是没有丝毫关于“没想到”的表情。

嘉丽知道这种弹射式的磁力拉索，那是监理局无数被当作废品的装备之一，因为使用难度实在太高。但她没想到夜烨身上居然会有这种东西。

格雷被拉出了洞口，的确是已经失去了意识。嘉丽把他的身体平放在地上，确认他性命无虞后便放下心来。她这才发现他的身上满是轻伤，想必是之前闯入这里时留下的，眼眶有些微微发烫。

夜烨按了一下那个臂环，将拉索收回，然后走过来轻松地把格雷扛起，没有给嘉丽太多感伤的时间。他抬起头，看着天空中的黑洞渐渐缩小，雨势也减弱了很多，确信事情已经结束了。“走吧，回局里。”他说道。

“等一下。”嘉丽飞快地抹了下眼睛，向坑洞对面走去。夜烨大概知道她要做什么，没有去阻拦。

嘉丽站在躺着的老人身边，那副躯体下的地上已经满是血污。井上家主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变成虚灭，他的生机正不断的减弱，已经是不久于人世了。

“来吧，给我个痛快。”老人气若游丝地说道。

嘉丽摇摇头，从腰带的暗层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物件，轻轻放在了老人胸口。做完这些事，她直起身来长舒了口气，转身离开，再也没有看老人一眼。

老人用尽全力举起手臂放在胸口，他摸到了那个触感令他无比熟悉的物件，脸上露出一个表情。尽管他的脸血肉模糊，五官扭曲，可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在笑。

雨停了，天光开始复明，有一缕落在老人孤独的尸体上。在他的胸口，那个椭圆形的项链吊坠闪闪发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