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帝江发现自己倒在湖边。

身体传来不同寻常的轻盈感，他觉得有些奇怪，翻动一下身子，在水中看到只剩下一半身体的自己。那细小不平整的轮廓边沿，就像那只黑影贪婪张开大口的牙齿。

他一下子又回到了先前那个心惊肉跳的场面中。

那一直安静待在白帝身边的小黑狗突然发疯，吃掉了白帝，又向他张开了口。在他即将被吞没的时候，苍颉的指尖画出了月白的字符，将他还未被彻底吞掉的身体从那张贪婪的大口中剥离了出来。

大口拿去了他一半的身体，留下了这些齿纹，那些家伙们看见，大概又得说他变得更丑了吧。

帝江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发现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躺着白帝。

白帝周身都散发着不祥的黑气，轮廓不停地变幻着，好似还没有凝结成形。帝江向前的脚步停了下来，不禁诧然。眼前的这人，已经不应该称他为白帝了。

如同假冒的躯壳里塞进了完全不一样的灵魂，那平静祥和的气息已经完全化成了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秽浊气味。那轮廓不停变幻，就像在消化着“故事”。意识到这一点，帝江的心里涌起一股不舒服。

所以……只有他被吞掉了，然后又被吐出来了？

任何时候，他都是被嫌弃的一方吗？

对了，那些家伙呢？那些家伙没事吗？

想到先前那小黑狗疯狂地在桃花林里肆虐，帝江马不停蹄地原路返回，却停在了一个陌生的悬崖上。天空中，巨大的字符带走了所有的同伴，只将他独自留了下来。

终究……是自己被丢下了啊……

帝江小小地感伤了一下，调转方向朝任然处于昏迷状态的“白帝”走去。他安静地坐在“白帝”身边，将只剩下一半的翅膀盖在“白帝”身上，耐心地等待着他的苏醒。

从今往后，就只有他们在一起了。

……

已经没有一根羽毛的翅膀被敷衍地扔进了河中。

应龙吹了吹爪子上的羽毛，像刚刚才结束一场辛勤的劳作。

帝江整个身体都泡在水中，他浑身发颤，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应龙满意地望着那个蜷缩在一起的身影：“每次都要被修理得体无完肤你才肯善罢甘休，怎么这么久了还是不长记性。”

“……”

“怎么？”看着那个颤抖的身影，应龙尾音一扬，“现在打算去找你那个主人，抱着他的大腿凄凉地哭泣吗？”

一股冰凉的河水猛然浇灌过来。

应龙敏捷地用翅膀去挡，却还是被溅到了几滴。

“帝江，你发什么神经！”

“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什么都弱还只知道哭的可怜虫吧！让你们这些家伙统统消失掉，谁还敢说我！”帝江不颤了，整个河面上都回荡着他愤怒的咆哮。

“我在外面等了好久啊，就等着有一天你们能重新出来。没有了与苍颉的约定，这个世界，我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在外面，谁也不知道‘故事’的存在，这些凡人只当我们是妖怪。主人没了食物之后就吃了其他还正在成形的同类，但他好歹是一个完整的个体，可我呢？只有我知道，在你们走了之后，这天地间只剩下半个我了！”

应龙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丹景山的上空出现字符了，我也看着你们从影痕里出来了。我以为这一次，苍颉不在，我们不用再考虑人类了，可是你们全都待到那该死的竹简里，连我的半身都是。人类就有这么好吗？好到你们还可以抛弃自己往日的同伴。我去找你们，你们居然认不出我！”

一片小小的浅粉色花瓣落到巨大的玫瑰上。

帝江像放机关枪般，把淤积在心中的秽浊一股脑地掏了个空。他也懒得管应龙待会儿要怎样，反正翅膀已经被拔毛了——也就只有被拔毛了。

应龙因为惊讶而张大的嘴巴还是没有合拢。过了好久，他才无奈地开口道：“帝江，我可不是你妈，别把我当白帝。”

“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

“你再闹下去我就把你翅膀卸下来！”

“你敢把我翅膀卸下来我就告诉主人去！”

“都说了别把幻形当白帝。”原本怒气冲冲的应龙忽然软了下来，还无奈地盯着帝江，“算了，我懒得和你吵，跟小屁孩儿似的。”

“……”帝江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时没搞清楚状况，“你说什么？”

“谁也没有丢下你，疯够了就乖乖在这里呆着，白帝也会回来。”

帝江一下子笑出声来：“吃了的还能原封不动地还回来？我知道主人不是白帝，但你们谁也阻止不了主人。”

“我相信继承人。”

帝江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这话从你嘴巴里说出来我一百个不信！”帝江站起身来，“那么弱小的继承人能干什么？我看她连苍颉十分之一的力量都不及，现在去主人那里简直就是去送死。”

帝江像打完一场胜仗般，也不急于攻击应龙：“你就在这里好好看着那位继承人是怎么殒命的吧。”

阿嚏——

应龙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他朝河岸边望去。浅粉色的花瓣零零散散地落在玫瑰花上，像花朵突然生出了病斑。嫩绿的枝桠在粗壮的花茎下默默地生长着。应龙忽然想起了什么，无声地笑了。

“帝江，”应龙注视着那些花瓣的目光有些温柔，“天书明明在不夜城，我为什么在这里呢？”

听到这个问题，帝江猛然一愣。

他只顾着和应龙干架，却从一开始就自动忽略掉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天帝已经将天书连根拔起，他将继承人困在距离不夜城还有好长一段距离的河道上，那没有接近故事的继承人是怎么将应龙解放出来的呢？

帝江慌了神，连忙跑上河岸。

应龙截住了他的去路，笑着露出尖牙：“帝江，你不是说自己一个人很久了吗？可先别急着回去，好好和我叙叙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