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4、番外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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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忆昔,忆昔……

临近东临,竟有些激动。

离家半年,开始想念家门前比他还老的石头狮子,想念那扇朱红沉重的大门,想念院子里巍峨的老树,娘亲手熬的热汤,甚至爹威严的训斥。

弃了大道,施展轻功,盏茶时间便在自家院中落下。给娘一个惊喜,顺道让爹看看他更为精进的武艺。

可为什么家里如此安静?

打扫的丫头呢?奔忙的小厮呢?怎么听不见爹在前厅招呼客人的声音?看不见娘指挥下人操持家务的身影?

不祥的感觉一寸一寸地浸入心底。

落脚处竟长出了寸许的杂草,一向细致能干的娘怎么没有发现?扶栏而过,层层尘埃飞扬而起,事事讲究的爹怎么能容忍?

脚下步履不知怎的竟乱了,喉咙被沉甸甸的担忧和惊恐压着,发不出一丝声音。纷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院落里显得嘈杂,却怎么也打不破压在周围浓浓的沉寂。

客厅是空的,厨房是空的,书房是空的,爹娘的房间……手顿在门前,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不会有事!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却提不起推门进去的勇气。

“呀??”地一声,门竟自己开了。

心头一喜,却在见到那人的脸时又沉重下去。

“师父?”

师父静静看着他,“回来了?”

他有些无措地点头。

回过神来师父已经越过了他,“跟我去见你爹娘吧。”

默默地跟在师父后面。天越发地沉了,脚下的山路渐渐崎岖起来,他有一脚没一脚地走着,不敢问话。

空气仿佛也滞懈起来,有什么东西在慢慢酝酿着,只怕一个问话也能将它刺破,无可挽回。

“到了。”师父停下了脚步,轻声道。

他抬眼看去,只看见漫山起伏的土丘,静静地蛰伏在微暗的天色中。

不会的。他后退一步。

不要告诉他,这些起伏的土丘唤作坟!不要告诉他,里面埋着的尸骨,曾经是他的亲人和他至亲至爱的爹娘!

“定的是逆谋罪,满门抄斩。半个月前行的刑。因林家三代为官,政绩卓然,特许归葬故里,但不许立碑。”

“不可能!”他失声大吼,“我爹向来耿直,绝不可能谋反!”

师父转过身来,叹了声,“翼然,朝堂上的事,说不清楚……”

“我爹是冤枉的!”他像只受伤的猛兽一般扑向他的师父,“我爹被人冤枉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捎信给我?为什么不救我爹?为什么眼睁睁看着我爹被斩?为什么?为什么?”

“翼然,你冷静一点!”

叫他怎么冷静怎么冷静?狠狠地甩开师父的手,拔剑出鞘。

“翼然,你要去哪?”

“我现在就去杀了狗皇帝,杀了所有冤枉我爹的人,我要替我爹报仇!”

“翼然,你回来……林翼然!你给我站住!”

他猛然顿住,转过身来看师父一脸厉色。

“跪下!”他厉声喝道。

他攥紧了手中的剑,在父母的坟前,在林家上上下下的坟前,轰然跪下。

颤抖,漫及全身。回不来了,回不来了。不管他再杀多少人,他的爹娘,他的亲人,全都回不来了……

“瞒着你,是你爹的意思。他本来,就没打算活着。他有句遗言,叫我务必带给你。还说,如果你不肯照做,便不是他林皓之的儿子。”

他沉默,抬头看他。

“他说,好好活着,不许报仇。”

“不许报仇……”为什么不许报仇!为什么连赎罪的机会都不肯给他!为什么?

剑,没进土里。凄冷的晚风吹过,坟头寂静,没有人给他答案。

“啊??”痛苦的悲鸣根本不足以宣泄心中的悲痛。

拳头,一下一下地砸进土里。

他有一身的武艺,有绝顶的轻功,有万夫不敌之勇,可是没用!全都没用!

泪水模糊了双眼,尘土混淆了泪珠,鲜血自掌间溢出,染红足下土地。

爹,娘……

林翼然咬紧了牙,手覆在眼上,却已拦不住溢出的泪。

握紧了拳,一下一下地击着床板。

“嘭!嘭!嘭!”一声一声,手疼到麻木。原来,原来心中苦痛从来就不曾因为封存的记忆减弱半分。

林宛说得对,他是个懦夫,一个不敢面对过去的懦夫。

他害怕,害怕那些苦痛的过往,害怕心中狂妄的自责和愧疚会将他活下去的勇气吞噬殆尽!

如果,如果当初他肯听娘的话,每个月都往家里寄家书;如果,如果当初他肯听爹的话呆在家里;如果,如果当初的他没有离家这么久这么远……至少,至少他不会连父母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至少,至少,他不会在父母罹难时,还在外面逍遥快活,乐不思归!

与其说他恨安寿,恨宁王,还不如说他恨自己!

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错过,恨家族尽灭自己却苟且存活,恨自己不曾尽过一日身为人子应尽的责任……

########

天亮了。

起身,洗脸,出门。

一路走来,街上冷冷清清,行人寥落。

到达皇宫正南门时,城门刚开。早巡的张坤一眼便认出了他,走过来殷勤笑道,“林公子好早!又找万大人吗?”

林翼然看看他,扫一眼眼前高耸的宫墙,摇摇头,“在等人。”

“等人?等什么人?”张坤口快,脱口问道。

等什么人?林翼然微微愣住。他希望能等到什么人呢?林宛?还是……洛云霞?

见他不答,张坤自以为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急忙赔笑改口,“那公子便在这等着,我不打扰了。”

“哦,谢谢。”林翼然应了声谢,之后便如昨日一般立在宫门口发呆。

今日又是一个艳阳天,太阳从山的那头缓缓浮起,爬上枝头,影子在脚下长了又短,短了又长。热意滋长,树影班驳地落在身上,隐隐间仿佛听到了几声蝉鸣。

蝉鸣?他犯迷糊了?正值秋日,哪里来的蝉鸣?

“翼儿!翼儿!”迷糊间娘的声音的声音若远若近地传来。

夏蝉歇斯底里地叫着,嘈杂的声响却不知怎的渐渐模糊起来,像是被谁兜了起来,隔了层纱隔了片雾,怎么也辨不分明。

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微风轻扶,树叶沙沙轻响,像轻柔的催眠曲。好不容易爬上树摘下的蝉锐缓缓地自手中滑落,却不想捡。脑袋昏昏沉沉,好想睡……

“怎么就在树上睡着了?林平,快把少爷抱下来!”

身体被人抱起,有些晃荡地浮沉了几下,他不悦地皱皱眉,神智却很快又被瞌睡虫勾走了。

脸上有丝帕轻轻滑过,娘温雅的声音柔柔响起,“你这孩子,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脏?”

“找到翼儿了?”三分威严七分尔雅,正是爹的声音。

恍惚间听到娘有些担忧的声音,“翼儿又跑到树上去了,叫我好找。你瞧,居然就在树上睡着了,这要是不小心摔下来可怎么办?”

“唉……”爹的轻叹声传来,“翼儿确乎好动了些……我来吧。”

身体又被提起,一会儿被放在了一片宽阔结实的温暖之上。爹的声音像从那片温暖之下传出来,“好久不曾背过翼儿了。一眨眼就这么大了,好像昨天他还在我怀里咿咿呀呀地叫爹,今天就长到八岁,会满府地跑叫我们找得人仰马翻。”

娘柔柔地笑,接道,“可不是吗?他小时这么乖,怎料到越大越栓不住。”

“夫人,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沉默一会,爹开口道,“鸿门门主是我的好友。前几日他见过翼儿,说翼儿根骨极佳,想收了他做徒弟。”

“老爷,”娘的声音有些惊讶,“您不打算让翼儿考取功名,入仕为官了吗?”

“我林家三代为官。官场如何,我比谁都清楚。翼儿这性子,太感情用事,实在不适合为官。颜兄不仅武艺高强,为人也正直可靠,将翼儿交给他,我放心。”

“那……岂不是要将翼儿送到充州?翼儿还这么小,我只有他这么个儿子……”娘顿了顿后,有些委屈地继续道,“我舍不得!”

“我何尝不是只有他这么个儿子!”爹的声音带了分严肃,“可是他不学些东西,将来何以傍身?我可不希望我林皓之的儿子将来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可是……”娘弱弱地回了句,竟带了哭腔。

“你……这……”爹似乎有些急了,“我话没说完你哭什么哭?我是这么打算,一年里翼儿在鸿门呆半年,随颜兄学武。还有半年呆在家里读书。总是我林家的孩子,怎么也不能把学问荒废了。”

“真的?”

“真的。”

“那我这就去挑几个伶俐的丫头让翼儿带去,好随身照顾翼儿。”

“夫人,不用给他配什么丫头侍从,翼儿该学习自己照顾自己了。”

“老爷你怎么这么狠心,翼儿还这么小……”

“你……你怎么又哭了……”

“啪!”

一声脆响,张坤手中的茶碗碎了一地。

“抱歉,张大人。”林翼然替定住的张坤将穴道解开。刚才他正沉思,猛然察觉有人靠近,身体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没想到却是张坤给自己送水来了。

没料到张坤不仅没生气,反而见到宝一般兴奋地看着他,“万大人的朋友果然不一般!林公子方才那一手,”他一边说一边比划,一脸崇拜,“真是漂亮!”

林翼然不觉笑笑,回道,“张大人过奖。”

看看天色,他朝他点点头,“天色不早了,在下也该回去了。多谢张大人照料。”

“没事没事。”张坤摆了摆手,随后停下询问他的意见,“林公子明日还呆到这个时辰吗?我替你准备午饭怎么样?”

张坤这么一说,林翼然这才想起一日来水米未进,“不敢麻烦张大人……”

拒绝地话还没说出口,那厢张坤已经自顾自地问开了,“林公子喜欢吃什么?有什么口忌吗?城南有家醉乡茶楼,饭菜便宜味道又好,那里的醉鸡最正宗,林公子想不想试试……”

好不容易摆脱热情得有些过分的张坤,林翼然松口气,信步回到客栈。

叫了酒菜送到房里,他坐在桌旁自斟自饮。

酒色光转,映在净白光洁的壶身上,像是刻了朵朵浮云。

“啪!”

玉瓷破碎。

望着碎作一地的瓷器碎片,他惊慌失措。

一时失手,竟然将爹最喜欢的雕浮云白玉瓷瓶打破了。脑子里立刻出现爹震怒的脸,他紧张地四处看看,四周无人。

慌张地将碎瓷片扫进桌底,他做贼一般摸出了爹的书房。

傍晚的时候还是被人叫到了书房。

他惴惴不安地走进去,只见爹端坐椅上,被他扫进桌底的碎瓷片此刻正躺在案面上。

“爹。”他心虚地轻唤一声,紧盯着地面不敢看他。

“我听丫鬟说你今日进过书房。”爹的声音从头顶压下,听不出怒意,却十分威严。

“是。”他小声地应了声,不敢多话。

“那么,你可知是谁将我的白玉瓷瓶打碎了?”

“孩儿……”他咽了咽口水,头埋得更低,“孩儿不知。”

突然“啪!”地一声,他吓得慌忙抬头,却是爹已经一脸怒色地拍案而起。

“我再问一遍,到底是谁,将我的白玉瓷瓶打碎了?”

他已然六神无主,在父亲勃然的怒意中根本提不起勇气承认错误。

“孩儿……孩儿……不……不知道……”

“你给我跪下!”爹怒喝一声。

他双腿一软,便在父亲面前跪下了。

“林平!请家法!”

他咬紧了唇,泪水夺眶而出,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啪!”竹鞭打在背上,灼灼地疼。

“我叫你不说实话!”

“啪!”“啪!”“啪!”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

他握紧了拳,忍住泪水哽咽道,“爹,孩儿……孩儿知错……”

“那你说,你错在哪了?”爹怒声吼着,手上依旧不停。

“我不该,打碎您的花瓶。”

“还有呢!”

他咬牙忍着疼,继续道,“我不该,对您说谎。”

“还有呢!”

还有,还有……“孩儿,不知……”

“你不知道,我便告诉你,你给我好好记一辈子!我今日打你,不是因为你打碎的花瓶,而是因为你做错了事,却企图逃避责任!做我林皓之的儿子,就要行得正坐得直,无愧于天地!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就该负起责任,把自己做错的事抗起来!你记清楚了吗?”

“孩儿,记清楚了,爹。”林翼然将手中酒杯凌空举了举,仰头喝下。

用过晚饭,稍事洗漱后,他折身上床。

夜里入梦,又回到了过往。

他又要出远门了,正牵着马向爹娘辞行。

送到门口,娘还在絮絮叨叨地交待些有的没的,爹静静看他,等娘终于说完,他依旧如往地以那句“莫让家门蒙羞”作结。

他转身走了。他的目光定在通往远方的路上,他的心被远方的新奇与未知吸引,所以,所以一旦启程,他从不回头。那时的他如此笃定地以为,任何时候,只要他想回家,家就会一直在那里为他守侯。

半梦半醒间的他却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次离开后,便再也没有家了。

回头看看!他努力地对梦中的自己说。

梦中的他顿了良久,终于如他所愿地回过头来。

远远地,还看见爹娘立在门口为他送行。是否每一次,爹娘都这么远远地看着他离开,直到再看不到为止?

娘见他回了头,微笑着对他说了什么。可是隔了太远,他根本听不分明!

娘笑了,转而望向爹,爹启唇说了句什么,他依旧听不清,却知道他跟娘说的是同一句话。

爹!娘!你们想对我说什么?他发足狂奔,想回到爹娘身边。可是不管他怎么焦急,他们之间的距离却怎么也拉不近。

爹!娘!他绝望地跪在地上,失声大吼。

“翼儿!”他猛然抬头,看见爹娘正朝他微笑,齐声共语,却只有一句话,“好好活着,翼儿。”

“爹,娘,对不起。”林翼然缓缓醒来。

推开窗,清晨清冷的空气涌进房间,沁心入骨的凉爽。窗外的景物一点一点地在眼前清晰,街面渐渐活络起来,人们交谈问候的声音传入耳边。又是一日了。

纠结于父亲那一句“不许报仇”这么多年,直至今日才想明白,原来父亲真正想对他说的,是那句“好好活着”!愚笨如他,竟至今日才真正明白父亲的心意!

“对不起……”对不起。从此以后再不会叫你们担心了。你们的儿子会好好活着,顶天立地地活着,替林家屈死的上百条冤魂,好好活着!

用过早饭,依旧来到正南门。

轻叹一声,终究是未了的责任。

远远地就看见张坤迎了出来,“林公子今日来得晚了些,不过刚好,酒菜正热。”说着便不容拒绝地拉着林翼然进了城门右侧供守门侍卫休息的小班房。

“张大人,这……”这般热情,实在叫林翼然有些招架不住。

“林公子别跟我客气!如果不嫌弃,就叫我的名字好了,我单名一个坤字,乾坤的坤。”

“张……”林翼然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张坤虽是官场中人,但性格爽直,倒也不失为一个值得结交的朋友,于是改口应道,“如此林某便愈矩了。你我年纪相仿,不若以兄弟相称?”

张坤一听,受宠若惊,“林……林兄果然豪爽,来,我敬你一杯!”说着便给林翼然倒酒。

林翼然接过,举杯回敬,“多谢张兄了。”

美酒下肚,气氛渐渐活络起来。张坤向来人来熟,好处得很,没几句话功夫就一副老熟人的样子拍起了林翼然的肩,“我看林兄近来似乎有些抑郁,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说来给兄弟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林翼然沉吟一阵,着实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才逼出一句,“怎样,才能让女人嫁给你?”

张坤乍听此言,一时没忍住,拍着桌子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又忍不住惊疑,“林兄如此人才,难道还有姑娘家不愿嫁给你?”

林翼然哑然苦笑,“这可多了。”

张坤疑心自己这话是正触着了林翼然伤心处,急忙安抚,“林兄莫沮丧,正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林兄这样的人物,还愁找不到媳妇?”

林翼然幽然轻叹,“我若不娶她,孩子怎么办?”

张坤一口酒呛在喉头差点出不来,“咳……咳,林兄不是一般人,果然不行一般事,呵呵!”他憋红了脸接道。

林翼然再叹一声,“她为避我,已经在皇宫里躲了数日,我又不好强逼。”

“原来你等的是宫里新来的洛美人呀!”张坤恍然大悟。

林翼然愣了愣,微显疑惑地望着张坤。

“这事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听说那洛美人容颜绝美,皇上很是喜欢,日日找她闲叙。皇后那边目前还没有什么动静。”将林翼然困惑的神情解读为担忧,张坤忙靠近了他,低声道,“不过你放心,当今皇后可不简单,皇上就是想纳她为妃,皇后那关肯定是过不了的。这两年皇上一个妃子都没再纳过,去年的选秀也给推了。就是以前服侍过皇上的妃子,也都被皇后一齐打发到皇城外的甘露殿去了,可见皇后的手段。那洛美人光凭容貌,哪里可能斗得过皇后?她若够聪明,就不会动皇上的念头。”

林翼然垂眸凝想,这般狠绝,却也像是她的作风。当断则断,才能永绝后患。安寿能容她至此,也可见用情非假了。

“其实呀,女人嘛,就爱使性子,听好话。既然她愿意替你……咳……生孩子,绝不可能对你一点感情也没有。我想只要你肯说些好话,她一感动,就会回到你身边了。”

林翼然听罢只觉为难,“这好话,该如何说?”

“这……”张坤看自己一张嘴,林翼然果真异常诚恳地侧耳倾听,不由大为感慨,这可不正印证了那句“人有所长,必有所短。”这林翼然人才风流,武功绝世,却连一句哄女人的话都不会说,也怪不得娶不到老婆了。

“恩……”张坤有些没辙地挠挠头,突然灵光一闪,“你不会说,可以写呀!写好了托万大人送进宫中,不就成了吗?”

“那我……试试。”林翼然沉吟片刻后,道。

亲自将林翼然送出城门,张坤一回来,就被底下一个小侍卫好奇地拦住了。

“大人你怎么对那林公子这般殷勤?难道他也是大人物吗?”比如说皇上的密探?

张坤挺挺胸,居高临下地看他,“你没听过林兄的大名?”

小侍卫皱着眉想了想,“那日他好像说,他叫林翼然,这名字确实有些熟。”

张坤得意地笑了笑,“天下第一剑,‘玉面游龙’林翼然,你都不知道,真没见识!”

“天下第一剑?”小侍卫惊讶过后,难掩失望,“可是我看他……名震天下的天下第一剑,怎么会……会是这副呆呆傻傻的样子呢?”

“这就叫做为情所困,懂不懂?”张坤说罢,开始学人摇头晃脑地吟诗,“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呀!人家可是敢跟皇上抢女人呢……”

“洛云霞……”笺纸上游走的笔头顿了许久,终于被放到一边。

“唉……”林翼然无奈地长叹一声,到底从何说起?

毫无头绪的林翼然开始望着窗前的烛火发呆。火光摇曳,幻化成某个夏日苍翠古树下漏下的点点光斑。

“翼哥哥,”衣袖被人扯住,回过身去,那个小女孩正抱着布偶,眨着一双水灵双眸看他,尖尖的小下巴在脸上勾出些许妖娆的味道,“陪我玩过家家。”她对他道。

“不要!”他甩开她的手,“女孩子才玩过家家,我要去隔壁找小七比爬树。”

“可是表姨夫叫你陪我玩!”她不依不饶地再度扯起他的袖子。

又拿爹来压他!他好生气愤,不满道,“我不要玩女孩子的过家家!”

“那……那我跟你比爬树,你要是输了,就陪我玩过家家!”

认真考虑了一阵,他对她道,“那如果我赢了,你就放我走。”

“好!”小女孩一口应下。小心地将手中布偶放到一边,她与他一起来到树下。

“开始!”他大喝一声,猴儿一般溜上了树,估计差不多了,他得意地回头看她。

却没想到她一点一点地往上爬着,居然紧紧地跟在他后面。

他满心不服,扭过头去继续往上。

枝杈越来越细,微风一吹,仿佛整个人都随枝条一起摇动起来。这个高度,以前从未爬上来过,他不由有些怯了。往下看时,她已经追上了他,并且爬上他所在的这条枝杈。

身体在往下沉,他意识到什么,急忙喊,“不要再过来了!”

可是她根本充耳未闻。很快她越过他,一脸兴奋地笑道,“我超过翼哥哥了……”

话未说完,只听“咯”的一声,支撑他们的枝条猛然下坠。

半空中他急忙将她搂住,转个身让自己处在下位。

这两年修习的武功让身体自动调整状态以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树下爹特意叫人铺下的厚沙缓去了大部分的下坠力。

“你没事吧?”他放开她,小声问。

她摇了摇头,从他身上起来,“翼哥哥呢?翼哥哥疼不疼?”

他从地上爬起,动了动筋骨,大大地松了口气,幸好没受伤,要不然会被爹骂死。

转过身她已经将那布偶抱到身边,“翼哥哥输了,要陪我玩过家家!”

“我……”正想辩解,立刻被她一口截断,“表姨夫说男子汉大丈夫要言而有信,翼哥哥不能食言!”

“哼!”他大大地哼了声,“玩就玩!”

她高兴地笑了,指着他,“你是孩子他爹,我是孩子他娘,这是我们的孩子。”

他不满地看着那个歪眼斜口的旧布偶,“为什么我们的孩子那么丑?”

她委屈地嘟起唇,水灵的眸里开始泛水,“翼哥哥怎么可以说我们的孩子丑?”

怕她哭,他急忙改口,“好啦!不丑不丑!”

她眨眨眼睛,收回泪,“现在我要给翼哥哥做饭,翼哥哥先抱着孩子。”

真无聊!他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将布偶接过来。

“呀!”她突然尖叫一声,吓他一跳,“怎么了?”

“翼哥哥!”她大声埋怨,“你怎么照顾孩子的,你看孩子都哭成这样了!”

哭?谁哭了?

“孩子不是这么抱的。”她恢复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拉过他的手,循循教导,“你要一手托着他的脖子,一手托着他的臀,轻轻地拍他,身子也要摇起来,要慢慢的哟。”

他翻翻白眼,无奈地照着她的话做。

这回她高兴了,跑到一边就着沙瓦青草做起“饭”来。

一会儿她用瓦片盛着一小堆沙和草的混合物跑了回来,“看,相公,我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蛋炒饭。”

他什么时候说他最喜欢吃蛋炒饭了?她不会真要他吃沙子吧?他正戚戚然地认真担忧着,却见她一脸笑意地拍了拍布偶的脸,“孩子睡得好香呀!翼哥哥你好会照顾小孩。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娶翼哥哥为夫!”

他彻底怒了,她这是在践踏他身为“男人”的尊严,“洛云霞你有没有常识!就算要娶,也是我娶你才对!”

林翼然猛然从梦中惊醒。

洛云霞!洛云霞!

怪不得第一次在盘云山见面时她惊喜不定,怪不得在他问她姓名时她立刻变脸,怪不得他对她的名字毫无反应她会勃然大怒……他居然将她忘得如此彻底!

推开窗,他施展轻功,朝皇宫飞去。

黎明将至。

从梦中醒来,洛云霞已无睡意。起身随意披了件外衣,她倚在走廊上发呆。

一阵轻响,身边多了个人。

洛云霞对他笑笑,并不说话。

林翼然张了张嘴,好半晌终于开了口,“云霞妹妹。”

“翼哥哥终于想起我来了。”她轻声回道。

“对不起……”

“孩子在里面。”她未等他说完,“你带他走吧。他确实是你的骨肉,没有其他男人!”

他却不动,“我说过,要娶你的。”

“不过是儿时的戏言罢了。翼哥哥不要当真。”她说着,转过身去打了个哈欠,“我回去补个觉。”

“云霞!”手把被紧紧拉住,她心中一酸,咬牙不让自己哭出来。

“我们,有十多年没见了。这些年我们都经历了许多事,也改变了许多。我不敢保证心里还有你,可是既然我们能有缘再相遇,何不给你我一个机会,让我们重新来过?”

“重新来过?”她冷笑一声,却掩不住心中凄楚,“你是名人侠士,我是强盗头子。我不知道我们要怎么重新来过。”

“我不介意……”

“你不介意?”洛云霞猛地甩开他的手,冷冷地讽道,“林大侠好肚量!那林大侠一定也不介意我嫁过人失过身还有过很多男人咯?”

林翼然愣了愣,失语半晌,最后道,“我不喜欢轻浮的女人,你以后别这样了。”

“我以后要怎样,恐怕轮不到林大侠来管!”洛云霞冷声说完,转身回屋。

林翼然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称呼早从翼哥哥变成了林大侠,匆忙中急忙再次将她拉住,“你在生气?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洛云霞折身看他,他说错了什么?其实他什么也没说错。只是过去永远无法抹杀,经历过了便是经历过了,怎么也不可能回去了。没有人比她更想念当初那个纯真善良的她。可而今的她,早记不得到底尝过多少□□,受过多少伤,染过多少血……这样的她,本就不该有什么奢望,可她偏就不甘,不甘心只能得到他施舍给她的感情。

她爱了他这么多年呀!小小的决定长大后一定要嫁给他的她,家败后一心想投靠他的她,失身后想到不可能嫁给他寻死的她,重遇他后患得患失喜怒难定的她……其实上天待她不薄,上天将昔儿赐给了她,那是她和他的骨血呀!

可人心为何会贪,重新遇到他,有了昔儿,为何反而越来越贪,为何不满于他的施舍与同情,甚至,甚至还去奢望能得到他完整的心?

“翼哥哥。”她轻声唤他,徐徐将手收回,“不用为我委屈自己。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我……”林翼然听得明白,她是误会自己看低她了,忙解释道,“云霞,我绝对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我是怕你委屈。我……我其实有过喜欢的人,直到现在,依旧不敢肯定是不是真能将她忘掉。可是,如果你肯给我机会,我一定会试着喜欢上你的。我……我并不是对你毫无……毫无感情。”林翼然说到最后,只觉尴尬,于是稍稍将头转向了窗外。

一阵沉默,再转过头来的时候她已经换了衣服正要出门。

“你要去哪?”林翼然急忙问,她还没给他答案呢。

“出宫。”她头也不回,就这么走了。

林翼然想跟上,马上想起孩子还没带上,立刻折身回去将孩子抱上。

刚把孩子抱起来,孩子恰好醒了,大哭起来。好在平日洛云霞总将宫人遣得远远的,所以即便孩子闹得紧,倒也没人马上闯进来。

林翼然替孩子换过尿布,估摸着这时他也该饿了,见桌上一直煨着一小锅米糊,便盛了些,小心地试过温度后,喂进孩子嘴里。

林翼然一边仔细喂着,一边想,以他的轻功,等孩子吃饱了,还是能追上洛云霞的。

孩子吃饱了,也不哭了,正高兴地窝在他怀里玩闹。

林翼然松口气,抱着他飞出琼华院。

没多久便看见了洛云霞。她正好遇到了准备上早朝的安寿,正在给他行礼。

“洛姑娘无需多礼。”安寿温声说着,态度和蔼得紧。

林翼然皱了皱眉,隐身在一座假山之后。

只听洛云霞道,“这几日多蒙皇上照顾,云霞在此谢过。今日我便出宫了。”

“洛姑娘这就要走了?”安寿轻声回着,似乎颇为惋惜,“不知洛姑娘出宫后可有什么打算吗?”

洛云霞笑了笑,“天大地大,总有容身之所。”

“看来洛姑娘还未想好要去什么地方。刘公公,”安寿转向刘公公,自他手中将一个信封取过,交到洛云霞手中,“婉儿的心意,洛姑娘不嫌弃的话,可以试试。”

洛云霞不由有些好奇,将手中信封打开,展信来看。

“我没记错的话,你家那位似乎出自名门。”洛云霞将目光从信纸上移开,有些不可置信地向安寿求证。

安寿忍着笑意,正色替林婉儿辩护,“其实婉儿的书法不差,朕也想不透为何她的画技竟然如此……惨不忍睹。”

“那,”洛云霞抖抖手中的信纸,“她把这张鬼画符给我,又是什么意思?”

“朕以为,这是一张地图。”安寿将那信纸拿过来,摊在洛云霞面前,肯定地说。

“你看,”他的手,指向纸上某处,“这个圈,就是皇宫。而这个叉,就是她要你去的地方。”

“皇宫?皇上见谅,我实在好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居然有人能读懂这张鬼画符,洛云霞只觉不可思议。

“很简单。”安寿笑得好不坦然,“这个圈四周有四个方框,分别代表了东西南北四个宫门。”

“皇上,”洛云霞只想对安寿五体投地地膜拜,“我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佩服过您。”

“洛姑娘过奖,心有灵犀罢了。”安寿笑着将信纸放回洛云霞手中,“婉儿要你去的地方是城西新开的大方酒楼,老板唤做陈子强,是个极有趣的年轻人,听说正在找人替他照看酒楼。洛姑娘不妨去看看,说不定会喜欢上那里。”

“朕还要早朝,就不送洛姑娘了。洛姑娘有空,记得常来宫里走走。”安寿说完,移驾早朝去了。

洛云霞笑笑,将方才极其不屑的林婉儿的“墨宝”小心放入怀中,继续朝宫门走去。

“姑娘可是姓洛?”正要出宫门,就见一个身着六等侍卫官服的高个男子朝自己走来。

洛云霞回眸轻笑,“小哥唤我何事?”

那男子愣了愣,很快回神尴尬地笑了笑,“在下张坤,是林兄的朋友。”

林兄?是说他吗?真想不到,他居然也有官场上的朋友。

“姑娘这是要出宫吗?”张坤问。

洛云� �点了点头。

张坤挠挠头,似乎有些着急,“不知姑娘可否慢上几步?”

“为何?”

“其实,这几日林兄每日都会在这里等你出来。我看着他也该来了,你好歹等等他,别错过了才好。”

洛云霞轻笑,眸光流转,无意间又带起几分风情,“你又怎知他在等我?”

“这可是他亲口说的!”见洛云霞不信,张坤觉得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时候到了,“他等的,便是这几日进宫的洛美人。这几日他为你,痴痴地候在宫门,这里所有侍卫都能作证的。其实林兄就是嘴拙,不会哄女人。我看他心里喜欢你喜欢得紧,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前几日他还问我,到底怎样才能让你嫁给他呢!我就跟他说,让他……”

“咳咳!”林翼然重重地咳了好几声,终于将谈兴正浓的张坤的注意力拉回了自己身上。也不知是不是咳得太用力,脸色有些不自然地红了。

“你看,这不是来了吗?还把你们的孩子都带来了。”张坤对洛云霞说完,高兴地走到林翼然身边,压低声音道,“你可来了,林兄!亏得我替你拖住她,要不然你和她指不定又错过了。”

林翼然哭笑不得,只能频频答谢,“多谢张兄了。”

“无妨无妨,你快把她带走吧。记得多说好话。”张坤依旧不忘出谋献策。

林翼然连连点头,拉过洛云霞逃似地走出宫门。

“翼哥哥是在害羞吗?”

林翼然像是被什么烫到,蓦地将洛云霞的手放开,“我……我只是觉得……他说得过了些,我候在宫门,也……也不全然为你……”

洛云霞无奈地望着他,长叹一声,“翼哥哥一定要这么诚实吗?”

林翼然不解,难道诚实也有错?

木头!洛云霞暗骂一句,提了步子越过他。

“你……你要去哪?”林翼然在后面急急追问。

“找份差事赚钱去。”洛云霞转过身来,嫣然巧笑,“我还得养家,养孩子和你。等我攒够了钱,还要娶翼哥哥为夫呢!”

“洛云霞!”林翼然指着她,气急大吼,“我再说一遍,是我娶你!是林翼然要娶洛云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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