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9、第十三章 一夜东风绽早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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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手术台上脑子却没有被麻痹,很多东西就这么一股脑儿的都往上头涌。陈年旧事也好,最近这些还透着新鲜气儿的诡异事件也罢,齐齐的在脑子里唱起了大戏。明晃晃的灯光一睁开眼就直愣愣的射进来,有些烦躁的把眼合上了,却还是能鲜明的感受到光亮的热度。

小费先生的风流史享誉国内外,情人从金发碧眼的到黑发褐眸的,无一不是带出来就艳惊全场的绝代佳人。突然换了口味对紫菱这个小丫头穷追不舍,这件事情本身就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更遑论现在居然把这门子心思放到自己身上……这些个日子突然的来医院献殷勤已经够蹊跷,现在都开始自以为是的猜测自己的心思,来质问自己了……也不想想他于自己不过就是个旁人而已,用什么身份来责问自己对汪展鹏的感情尚在与否……

在乎?不在乎?

汪展鹏,这人,跟自己纠缠了大半生。由爱到怨,再到恨得痛彻心扉,最后心死如灰。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双十年华的大小姐,他也不是那个情深意重的二公子。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说不在乎,谁会相信?

说还在乎,谁敢相信?

就算头里的几个争抢着述说旧事新言的小人闹得恨不得先敲碎了它,这个问题也在脑子里清楚地盘旋。

真不知道该怎样回来回答这几近于质问的问题。

自己这一辈子,在旁人看来很大可能就是从出生就比人高一等两等的大家小姐贵家夫人,生于富贵,死于安乐。永远不用担心食不果腹衣不裹身,不用为一夕安康而卑颜换个笑脸,不用为了一步步递增的欲望而绞尽脑汁的往高处爬,很多东西不用自己招手也会被人送到手下。这是大部分人心里的认知。有时候甚至自己也会自我安慰的如是这般的想。

可是事实呢?少时父母离世的打击几人愿意品尝?尔后寄居外祖父篱下,虽然有外祖父的视如己出疼爱有加,可毕竟比不上父母的亲近和无所顾忌。几经修养长大成人,按照众人眼里的淑女形象一点点抹掉小时候的胡闹娇蛮。好不容易以为觅得良人,终于可以组成自己的一个家。

家,从小就是自己心中最为珍贵的一方净土。父母初丧时,自己有好长一段日子都生活在惴惴不安里。大户人家出来的女儿不可能不懂事,不可谓不晓理。离开了父母的庇护,自己就是一个可以任人鱼肉的雏鸟。家大业大,带来的并不都幸福安康,反而是更多的危机与陷阱。外祖父的到来,让惶恐不安的心有了片刻宁静。宁静之后带来的却是对未来的更大的迷惘和担忧。深得外祖父宠爱的自己,谁又知道会不会是下一个祸事的开端呢……

然后再在最是青春的年华遇上了那个正义凛然汪先生。沉醉在满世界的祝福中幸福得难以自拔。如果说在有了绿萍伊始,自己的心是一片安宁的满足。那在后来在有了紫菱之后,知晓沈随心的存在时,就是晴天一道霹雳,震得魂魄三魂顿时散了两魂半。身怀六甲的豪门贵妇,一夕之间,成了众人眼底□□裸的笑柄。为了挽回家族的颜面,强撑着一股子气做个拆散有情人恋鸳鸯的恶妇人。

天可怜见。水做的女儿家,终究还是会被这红尘俗世给染了污泥。一朝的大家闺秀,在看那雪芹先生的《红楼》时,还声声道道最可怜被这凡间迫迫死别的宝黛之恋。一夕间,自己居然成了始料未及的“王夫人”。此间苦楚,还是由得那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于我何求……

浅绿色袍子的医生忙碌的换着各种器械。被鲜血染上的手套已看不见原来的面目。略费了些气力才习惯性的把头偏向了右边。熟悉的窗子这会儿并没有显出外面的景致。原来还是在手术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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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娟的病因是颅腔内的病变肿瘤压迫着脑神经,随着肿瘤的扩张,压迫的面积越来越大,逐渐导致正常的大脑各项机能都受到影响。其实不论检测出来,这个肿瘤是良性还是恶性,它的存在对于一个人的健康就是很大的隐患。医生的建议,由最初就是坚持要动手术的。可是对于这执刀人,却一直没有定下来。

颅脑手术的风险不消专业人士来说,便是个普通百姓也从这信息无比丰富的各个渠道多多少少知道点的。做手术,成功率只有三成不到。而失败的后果便是直接死亡。若是不做手术,便要眼见着舜涓的各项生理机能一点点退化,先是暂时的目不能视,再到耳不能闻,再接下来连记忆也会渐渐的混乱。就是这样的日子,老天也留下了不到两年的最后期限……从数值上来分析,这不是一道好做的选择题。

绿萍一边听着院长凝重的分析着舜涓的病情,一边把视线落到了站在一旁的何继身上。

何继听着并不做声,看到绿萍投来的视线才肯定似地轻轻点了点头。

绿萍本就没有血色的脸上就更见苍白了。

“所以,我的意思是,马上邀请史密斯先生过来,”比往日少了许多端着的架子的费云帆看起来清瘦了很多,面容上也带了些病色的憔悴,“不管怎么样,舜涓是不可能忍受这种一天天丧失知觉的日子的。”与绿萍相交的目光里有些沉痛,语气却是不容质疑的坚定,“就算只有最后的一丝机会,我们也不能放弃希望!”勉强的抬起嘴角,“更何况我们还有这三成的希望呢……”

绿萍垂下眸,轻咬住下唇,“何先生,你怎么说?”

并没有马上作答,何继上前走到绿萍身边,才慢慢道:“就目前情况看来,这可能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听费先生说伯母现在已经有出现短暂失明的现象,”说到这,便见绿萍的眉蹙得更紧,忙握起她紧拽成一团手,强把它舒展开。

绿萍用了三分力道想拽回手,何继却更用力握紧了几分。

不是不知道他的好意。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样亲密的举动只会把事情弄得更复杂。绿萍抬起头,冷冷的朝何继瞥了一眼,倒没再做出反抗的举动。装作略带怒意的模样,对着众人有些苛责的说:“既然你们都知道我母亲暂时失明的事,为什么反倒是我这个做女儿的却一无所知?全部瞒着我,这样就好吗?还是一定要我妈妈她进了手术室才会有人告知我,她已经身陷险境呢?”

这番责问道出,众人皆静默不语。一时间,院长办公室里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好半响后,费云帆才在其它人期待的视线里忍不住抬手扶额,用指在太阳穴处按了按,才看着绿萍说:“你应该知道你妈妈的脾气。她说了不要告诉你,难道真告诉你了,她又会开心吗……你们母女俩倒是在个性上都是倔强得不差分毫……”

说到此处,停顿了片刻,见绿萍面上并不见太多波澜,只是静静的听着他往下说。

费云帆又迟疑了会儿,才接着道:“你妈妈病情发生变化也就是近几天的事,本来紫菱的婚礼结束后她的心思一放松,便没了开始的紧张感。然后又为了你的事情,”说着便看向了绿萍身边的何继,“终究是太操心了……谁叫你们这些做儿女的不懂得为父母多考虑……更何况,你们还有一个如此的父亲……”

一直站在一旁不做发言的何妈妈听到这话,诧异的问道:“汪展鹏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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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门口突然传来肯定的疑问。

汪展鹏着一身熨得妥帖的铁灰色西服,看起来又年轻了几分,倚在门前神色却是冷然,“我也想知道,我这个父亲怎么不入您费二公子的眼了?而且,我夫人的病情,费先生的关注尺度也太高了点?”

沉默片刻,费云帆眼里一片墨色,皱了皱眉才沉声道:“汪先生此言严重了。我不过是看在两家世交的份上对汪夫人的病情才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多想些办法罢了。更何况……紫菱和我,好歹也是一份忘年之交,能为她的母亲多做些事,这是应该的。”

“哦?我倒是没怎么听紫菱说起过。”款步走到硬木制的沙发边,施施然坐下,汪展鹏交叉着手指,抬眼看向费云帆,已不见怒色,淡淡道,“不得不承认,作为舜涓的丈夫,这段日子因为公司的事情没有尽心照顾好她。但是我想她是能够体谅我的。我们夫妻至今近三十载,走过多少风雨,历经多少风霜,再大的困难都能携手走过。那现在舜涓病了,我也是可以陪她到最后的!”话到这里,懒散的眼眸蹦出一阵利光,“我在这儿,谢谢代表舜涓谢谢费先生的关心了。”

“不用客气。”费云帆淡淡而言,转了话题问到,“我想知道关于汪夫人的病情,汪先生有何高见?”

“院长,你是专家。对于我夫人的病情,你有什么看法?”汪展鹏一招太极推手,把问题推向了紧张的坐在办公桌后的院长。

“这个嘛、”院长习惯性的掏出白色外套口袋里的汗巾,擦了擦额头,慢声道:“汪先生,我们开始就在讨论尊夫人的病情。以我之见尊夫人最好是尽快做手术,这样还有三成希望能够康复。如果能邀请美国的道格拉斯医生主刀那就有五成的希望了。他在这方面是决定的权威。”

“如果动手术的话,能够完全康复吗?”

“要恢复到以前的身体状态那还是不可能的。要是尽量好好休养,我能保证至少恢复七成的体质,还是很有希望的。”

“若是不做手术呢?”汪展鹏闭上眼睛,沉吟片刻问。

“那就很难说了。以汪夫人目前的身体状态。最多还能坚持三到六个月。”

“哎……”汪展鹏深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都得先征询舜涓的意见。”看向绿萍,视线触及何继和绿萍交握的手,嘴角微往上抬了抬,又快速的敛了下来,“绿萍,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一边要忙着公司里的事,一边还要到医院来照顾你妈妈。”

“不辛苦。照顾妈妈是应该的。”就算只是那么一瞬,绿萍也看到了他目光的变化,轻轻的把手从何继手里收回来,脸上故作忸怩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

亲爱的汪爸爸不论到什么时候都要把小心思带上,让人时时刻刻都得提防着。难道这样生活下来,他就不累吗?绿萍垂下眼眸,轻声问道,“爸爸,以您的意思,妈妈这个手术该怎么办呢?”

“我的意思嘛,还是看医生的来。医生都说手术的风险很大,那我们要不要冒这个险,就是个很值得考虑的问题。如果手术的结果给我们带来的依然是痛苦,那给你妈妈带来的,必然是双倍的痛苦。我们只能在其中选择让大家不会那么悲伤的结果,这样对大家才是都好的!”汪展鹏皱着眉,似乎很痛苦,说出来的话却是半点不带犹豫。“而且,你妈妈现在的身体能不能接受手术,还得再商榷啊……”

“那汪先生您的意思还是不用手术了?”不待他把话说完,费云帆就抢白道,“医生的意思是手术的话还是有治愈的可能性,照你的意思,是要把这点可能都否定掉吗?”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汪展鹏倒怒了,没了坐在沙发上悠悠然的态度,一气之下面对费云帆站起了身,“费先生,请您注意自己的身份!这好歹是我们汪家的家事,你用什么身份站在这里谈论我妻子的病情?难道我作为舜涓的丈夫,对于她的病情,不会比你还关心吗?你这么说话是什么意思?”

“汪伯伯,您别生气。费先生也只是关心汪伯母的病情。其实我们每个站在这里的人肯定都是关心汪伯母的。只是越到这时候,心情就越悲痛,难免说话就带上了情绪。”何继忙做起了和事老,“道格拉斯医生是我在美国的老师,如果能邀请到他来为汪伯母执刀,手术成功的几率会大大增加。我回去便给他电话,一定会邀请到他的!”

汪展鹏诚恳的抓住何继的手,用力握了握,“那就真的太感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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