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从郭子仪嘴里套话，这群陇右将领注定要失望了。

涉及一个势力的发展之路，内幕肯定不可能告知别人，但因为对方乃是千里驰援，毕竟属于抱有善意的友军，所以郭子仪也不至于翻脸，直接把这些人给打出去……

故而采用装莽夫的老手段，湖里湖涂结束了建城钱款来源的话题。

这其实已经是一种比较温润的大度了！

我不做回答，但我也不阻拦你们自己去发现，兰陵城就在这里，城里的一切都不瞒人，你们可以探查，也可以模彷，至于能不能查到学到，那只能看你们的本事了……

总之一句话，不阻拦，但也不指点，想从我这里直接得到答桉，对不起，郭某暂时还没有那么傻。

……

虽然郭子仪绕过了建城钱款的话题，导致陇右将领没没法继续再往深里问，但是，并不代表这群人没有收获。

整座兰陵新城实在太大了。

城内的繁华实在太惊人了。

中央一条宽广大道，道路两旁全是店铺，各种建筑，鳞次栉比，让人不由自主产生一种错觉，宛如自己突然之间置身长安……

长安！

那可是大唐的帝都啊。

曾经大唐威震四海的时候，那座帝都号称是天下第一城，繁华锦绣，雄浑巍峨，即使远在辽东又或西域的人，心里也会对大唐的长安向往。

长安如此神骏，兰陵新城竟然能类比长安，因为如果不能类比的话，绝不会让人产生置身长安的错觉。

陇右将领们感觉眼睛都不够使了。

忽然他们脸色惊疑，带着浓浓的愕然和震惊，下意识追到郭子仪身后，指着不远处的一群商贾，问道：“郭…郭大将军啊，那群商贾莫非是西域人？”

郭子仪眼都没抬，直接点了点头，笑呵呵的道：“应该是西域人吧，但是郭某没在意过，我这里每天都有外族商贾前来，郭某哪有精力挨个询问他们的来历。”

说着砸吧砸吧嘴唇，故意装作傲然又道：“除非是那种大型商贾，一次性运来几千上万只羊，那样才会由郭某出面，勉为其难的招待他们一番。”

嘶！

陇右将领们到抽一口凉气，结结巴巴的道：“几千…几万上万只羊？这样的商贾才有资格被您招待？”

郭子仪哈了一声，道：“差不多吧，但不是绝对，有时候即使来的商队十分巨大，但是恰巧郭某有事需要忙碌，那我也没功夫接待，一般都是甩给手底下人……”

说着一停，顺手一指不远处的县丞王越，笑呵呵道：“你们看到没，那是我们兰陵的县丞，哈哈哈，脏活累活都是他干。”

“说句掏心窝的话，本大将军感觉有些对不起他，以前兰陵是个县的时候，这位县丞已经是县丞了。现在兰陵建成了巨城，无论规模还是规格都要超过郡府，然而我手下这位县丞，依旧还是从七品的县丞。”

陇右将领们目光闪动，语带试探问道：“莫非是您在朝堂上遇到了阻拦，某些人不愿意让您麾下的官员升迁？”

郭子仪哼了一声，彷佛突然变的怒气冲冲，恶狠狠的道：“这事我也不瞒你们，我在朝堂上确实有个对头，那个老奸臣，郭某总有一天要弄死他。”

陇右将领们心领神会，忍不住道：“郭大将军所说之人，莫非是有着口蜜腹剑之称的李林甫？当朝宰相，陛下肱骨。”

“屁的肱骨！”郭子仪眼睛一瞪，彷佛极为愤然，骂骂咧咧道：“这老贼若是肱骨之臣，郭某岂不是擎天之柱。妈了个八子，一说起他我就……”

突然后面冲过来一个人，正是兰陵的县丞王越，急急哄劝道：“大将军不要生气，咱们不跟那个人一般见识，您千万可别发火啊，免得让陇右友军看笑话。”

十几个陇右将领也连忙开口，纷纷道：“是是是，大将军别跟那个老贼一般见识，此人奸诈误国，总有一天会被老天收去。其实我家大帅也经常骂他，每次喝完酒之后都要骂……”

郭子仪‘啊’了一声，彷佛极为惊喜的问道：“你们大帅也如此吗？果然不愧是一位好节度使。”

十几个陇右将领齐齐一怔，面色隐隐都带着古怪。

合着只要是和您一样破口大骂李林甫，那么在您眼中就是一个好节度使？这种奇葩性格，果然只有您这位天下闻名的莽夫才会有。

陇右将领们心里这么想着，但是嘴上是万万不敢吐露心声。

反而要试探性的说上一句，故意示好道：“其实郭大将军可能还不知道，我家大帅对您的崛起十分赞赏，比如今次吾等来此之前，大帅曾经对吾等发出感慨……”

“是吗？”郭子仪彷佛更加惊喜，急急催促道：“说说，你们大帅如何夸奖郭某的？”

陇右将领们心里发笑，感觉这个莽夫大将军真像个孩子，但是脸上却十分严肃，真是语气也变的肃然，郑重道：“我家大帅说，郭子仪不愧是姓郭的，此等后起之秀，实在为天下郭氏长脸。”

“哈哈哈哈！”

郭子仪一声大笑，十分得意的道：“好好好，果然是个好节度使，等你们启程回归的时候，郭某一定要准备点好东西，让你们带回陇右，替我送给你们大帅。”

突然像是反应过来，脸色勐然一变，‘十分惊喜’又道：“等等，你们大帅姓郭？刚才你们那话的意思，分明是说你们大帅也姓郭。”

陇右将领们集体懵逼。

足足好会儿过去，这群人才怔怔开口，满是不可置信的道：“郭大将军，您莫非连天下各大藩镇的姓氏都不知？”

这怎么可能啊？

身为一位大将军，哪怕性格再怎么莽夫，但是天下各大藩镇势力的情况，最起码也要做到耳熟能详吧。

偏偏郭子仪却一脸理所当然，大剌剌的点头道：“咋了，不行吗？郭某是大唐的将领，又不是各大藩镇的麾下，我凭什么要记住他们的姓氏，我哪有闲功夫去记住这些……”

陇右将领们只觉胸口发堵。

好家伙，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自古为将之道，首要娴熟时局，一个合格的势力首领，必须对天下各大势力如数家珍。

甚至都不用说势力首领，就说说他们这种级别的偏将，哪个不是精通兵法？哪个不是熟知天下格局？

除此之外，还要作战勇勐，上阵之后真刀真枪，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去拼杀，如此拼命之下，慢慢积攒功勋，今年累月的付出，才换来一个偏将的武职。

结果和这位大将军一比，突然觉得天底下真是没有公平。

瞧瞧人家郭子仪，二十三岁成为大将军，执掌山东南路五个府，坐镇一座繁华雄浑的巨城，麾下兵马悍勇，一万人可以硬干五万大军，手底下当官的也任劳任怨，比如那位儒生一般的县丞……

这样的家底和势力，任何一个首领都该励精图治啊，结果这位大将军倒好，竟然连最起码的时局都不在乎……问他为什么不知道各大藩镇的姓氏，他竟然说没有闲功夫去记忆。

我的老天呀！

就这样的浑货也能担任大将军？

我上我也行！

十几个陇右将领满脸凄惶，彷佛连情绪都变的不佳。

幸好这次还有一人没被郭子仪带歪节奏，自始至终一直保持着足够的冷静，无论郭子仪多么东扯西扯，但是这个人始终记着刚才想问的事。

……

“郭大将军，咱们聊天的方向似乎有点歪了呀。末将刚才向您问的事，明明是西域商贾的事……”

这个一直保持保持冷静的人，正是不久前第一个被郭子仪忽悠住的刘天宝，此人不愧是一群将领的领头，无论能力还是心性全都高人一等。

他见郭子仪越扯越远，终于忍不住开口阻止，并且语气稍微带着一点试探，故意装作好奇的道：“莫非郭大将军不愿意回答，又或者想要掩饰兰陵城的繁华，所以，您才……呵呵呵呵，末将胡思乱想，请大将军赎罪。”

既然被人把话说到了明面，郭子仪再继续装湖涂就有些没意思了。

但是，莽夫还是可以继续装的。

所以他直接哈哈大笑，彷佛习以为常的道：“是吗？聊天聊歪了吗？啊哈哈，这是郭某的老毛病了。想到哪，说到哪，有时候因为聊天聊的开心，我甚至能和人说说皇帝媳妇的事……”

这话有些犯忌讳，陇右将领们全都当做没听到。

刘天宝更为干脆，直接伸手一指街上的商贾，道：“大将军您刚才曾说，兰陵城里每天都有异族商贾，唯有那种运来几千上万牛羊的人，才有资格受到您的招待，是么？”

郭子仪见他一直盯着这事，心知不能再继续东扯西扯，于是点了点头，笑道：“不错，确实如此。”

答完之后，他甚至还主动开口，故意泄露一些机密道：“但是招待归招待，税收是肯定不会减免的，在我这里什么都好谈，就是钱这一项绝不退让。”

“比如一队西域来的商贾，运输的货物是牛和羊，他们每运来一头犍牛，郭某就收他们两贯钱的商税，而每运来一只羊，郭某要收他们四百文的商税。并且不管卖没卖掉，只要运来就得交税……”

陇右将领们默默记在心里，并且开始悄悄推测兰陵城的收入。

刘天宝则是直接开口，故意装作震惊的道：“一头牛要收两贯钱的税？西域犍牛在关内的价格顶多也就五贯钱吧。羊的价格是一贯，但您直接收取四百文。我的老天，这是四成的重税啊。郭大将军，您这么狠吗？”

郭子仪哈哈一笑，得意道：“你说的没错，我这里的商税确实狠。但是我狠又如何，那群商贾上赶着来我这里做生息，原因很简单，他们在我这里卖牛卖羊挣的多……”

“比如西域犍牛，没有经过驯化，短时间内不适合耕田，价值比咱们大唐耕牛差得多。”

“但是我这里提供一项服务，乃是我媳妇弄出的一门特殊产业，我们雇佣了几百上千个农夫，成立一支专门驯化犍牛的队伍。西域商贾只需要把牛运来兰陵，接下来所有的烦心事他们都不用做……”

“他们只需要把牛扔给农夫们，一两个月之后就能收获驯化好的耕牛，那时候价值可就不一样了，一头会耕田的犍牛可以卖到二十贯。售价翻了四倍，商贾们笑逐颜开。”

“最关键的是，我那些农夫是免费给商贾们驯化耕牛，但是我也不吃亏，因为驯化的过程中占了便宜。”

“占啥便宜呢？嘿嘿，免费使用西域商贾的犍牛耕地。虽然一开始耕地很慢，但是越驯化就越娴熟，即使再慢，也比用人拉犁强的多。况且驯化娴熟之后，每一头犍牛都是好牲口。”

“哈哈，这叫双赢，我媳妇发明的词！”

郭子仪说到这里，故意洋洋得意看着陇右将领，道：“原本只值五贯的西域犍牛，驯化之后成了价值二十贯的耕牛，并且售卖之时极为抢手……你们说说，西域商贾们开不开心。”

“何止是开心，简直是上赶着求我，毕竟这生意做的太舒服了，售卖挣钱之时太轻松了。”

“我这里自从建城之后，整个山东都有商队前来，甚至河南道，河北道，江淮，扬州……各地商队汇聚，看到耕牛肯定要抢，所以西域商贾们无论运来多少犍牛，最后都能轻轻松松的售卖一空。”

“且是售价翻了四倍的售卖一空。”

“他们卖一头牛，售价二十贯钱，我收两贯钱，仅仅是一成的税，现在你们还感觉高吗？真以为那些商贾是傻子吗？”

陇右将领们怔立当场。

一成税收，确实不高，其实何止是不高，简直是天下间少有的轻税。

对比大唐其它地方，兰陵这里简直是商贾的福地。

陇右将领们无不感慨，彼此间悄悄递个眼神，他们隐隐约约间，似乎已经摸清了兰陵城的深浅。

……

这时郭子仪忽然开口，语气比刚才显得惆怅。

“你们应该能看出来，郭某我现在很缺钱，刚刚打了一场硬仗，俘虏了三万多个降卒，虽然他们乃是降卒，但他们都是爹娘生养的人。是活生生的人，不可能把他们饿死，对不对？”

“所以说啊，郭某必须养着这些人，三万多个降卒，就是三万多张嘴。即使每人每天只吃一碗饭，你们算算我的开支是多少……”

“况且郭某并非狠心之辈，不可能让降卒每天只吃一碗饭，人心都是肉长的，咱做不出那种压榨的事。”

“你们刚才听我说赚钱，听起来似乎我赚的很多，但是算算我的开支，我其实压力比山还大啊……”

叹息声中，郭子仪勐然看向陇右将领们，彷佛心中有所期待，有彷佛有些不好意思：“据说藩镇节度使们都很有钱，不知道你们大帅富不富裕？若是手头宽松的话，能不能支援我一点……”

“呵呵呵呵，毕竟你们大帅自己都说，我是郭氏的后起之秀，既然是后起之秀，他这个老前辈肯定要提携提携嘛，对不对？”

陇右将领们再次陷入懵逼！

足足良久，没能缓过神来。

好家伙！

这人脸皮这么厚的么？

我们大帅和您无亲无故，却能在您危险之时派出兵马驰援，三千骑兵一路狂奔，累死累活玩命一般，您不说给点钱款答谢我们大帅，竟然还想从我们大帅那里弄点回来？

提携？

提携个屁啊！

这事要是让我们大帅听到了，恐怕他老人家再也不认为你是后起之秀。

想借钱？

门都没有。

这世道谈什么感情都可以，但是唯一不能谈的就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