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四 大荒乱 第三六五章 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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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衡怎么都料想不到,眼前的同门,平日里明明与自己那般要好者有之,客气者有之,甚至还有自己的师父,可是自己一句话都还没有说,只是师叔的一句恶意揣测,他们便连一点解释的机会都不给自己,马上开始对自己仇视起来。

他的目光划过人群,看到其中那个自己倾慕许久的师妹,却见她一脸怒色,口中污言秽语,正在隔空咒-骂自己,顿时只觉自己的人生就在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中,彻底崩溃了。

原本他深信不疑之事,原本他尊重的宗门长辈,原本他爱慕的女子,都在这一刻背弃他而去,在他的面前将原本的美好,打碎的一丝不剩。

忽然之间,他感觉很累,不想解释。

看到那些因为愤怒而扭曲的面容,看到那些曾经亲切的同门只因为一句莫须有的揣测,就恨不得生吃了自己的模样,他就感觉到疲惫异常。

原来给人家诬陷就是这个感觉,原来所谓的正义与大义,只是这般廉价的群情激奋而已。

此刻,他忽然想到,那么当自己在小食店中当众指证面前这人是李玄的时候,对方又面对着怎样的压力?

他忽然后悔起来,开始痛恨自己,恨自己轻率,恨自己幼稚,恨自己没有道理。

看着他在面前愤怒、迷茫、失望、自责、流泪,李玄的眼中闪过一道精芒。

人心啊——

他回过头来,淡淡看着那些缩在山门之内的宝瓶宗门人,冷笑道:“你们在这里说我是贼人,又说这位齐道长是宗门叛徒,请问,可有实证?身为修者,超然物外,光天白日之下,污人清白,又可有天理?可有道义?”

一连串三问,顿时问得这些宝瓶宗的人哑口无言。

一切,不过都是程奉一面之词,何来实证?

然而此刻程奉已然是骑虎难下,听到李玄的问话,他大声喝道:“不要听这魔头妖言惑众!他刚才只怕也是不知道给齐师侄灌了什么迷魂汤才控制他反戈的!此等妖人,唯有诛之而后快,且不可听他胡言乱语!”

他身边那道士,大约便是齐衡的师父,宝瓶宗的掌门。

此人皱起眉头,似乎感觉到李玄说得有理。

但面对这许多门人弟子,他皱眉冷冷看了一眼神色沮丧、面色死灰的齐衡,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忽然开口朗声道:“诸位!你们程师叔所言极是!此刻魔头李玄,找上门来,正是我宗门生死存亡的一刻,且不可自乱阵脚,起‘先天宝瓶阵’御敌,我们共御外敌!”

他这话一说出来,作为一门宗主,等于给这件事下了定义,再无寰转的余地,也等于是不给齐衡任何分辩的机会,就将他划到了对立面去。

看到自己的师父尚且如此,齐衡心中一颤,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好悬没有当场栽倒。

几句话之间,自己一语未发,就众叛亲离,成了与反-贼同流合污之辈。

这是怎样的无奈,又是怎样的绝望?

他摇了摇头,想要否认什么,却感觉到自己的嗓子中仿佛卡住了一个硬物,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宝瓶宗众人应声结阵,结成了一个十分复杂的阵势。

李玄对于阵法没有太多研究,所知寥寥,但是也算见过威力强大的阵法,看这些人的架势,就感觉这阵法只怕是个花架子,真正的威力堪忧。

但他又不是来指点这些人的,当然没有必要点破,只是往前踏出了一步。

见他一步逼近,宝瓶宗众人紧张之极,不由齐齐后退了一步。

那掌门骤然喊了一声:“众弟子听令!死命据守,至死不退!”

众人听到掌门人发话,都硬着头皮站在原地不敢再退。

此时,他却对身边的程奉道:“师弟,你且主持大阵先顶一阵,我去密室取来咱们的镇宗宝瓶,再与贼人一决高下!”

话音未落,此人长身而起,便向山中飞也似地去了,速度之快,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程奉不料自己也有这一天,居然被师兄当众摆了一道,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但此处有这么多门人弟子,他不能马上就退缩,情急之下,此人眼珠一转,忽然抱着胸口仰头便倒!

一众弟子见到师门长者忽然莫名栽倒,心中不由都是一紧,以为是李玄使了什么妖术。

却听程奉虚弱道:“无耻贼人,竟然用诡异手段偷袭老夫!宋战,你来顶上阵眼的位置,我等万死不退!”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地面之上扭-动-身-躯,自然而然,便落到了众人身后。

那个被叫到的门人,面色如土,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顶了上去。

眼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李玄和齐衡身上,程奉这个老道一骨碌滚入了旁边的树丛,却借着树丛的掩映,爬起身来,飞也似地逃了。

李玄将一切都看在眼中,面露不屑之色,回头对齐衡道:“我敢打赌,他们两个一去不复返了。”

齐衡更是将一切都看到了,心知李玄所言不虚,心中对于这些人,这个宗门以及自己此生所坚持的那些东西,都生出了深深的怀疑与绝望。

他两腿一软,不由跪倒在李玄身边,绝望道:“前辈教我,我当如何?”

话说出来的时候,他已然泪流满面。

李玄知道,这一切也许是痛苦的,但这却是一种疼痛的救赎。

生活在这么一个虚-伪-无-耻的宗门之中,与这么些无-耻小人为伍,眼前这个内心真正勇敢正直的年轻人,最后难免沦落为同他们一样的蛀-虫。

然而如今世道,这样心中还有真正的道义存在,有真正勇气的人已经太少了,他不忍看着这么一颗干净的心也最后在污水中泡成一颗无-耻-黑-心。

就像江岚的父亲,他的岳丈江千山那样,他希望这个年轻人也是一个懂得忠于国度,忠于黎民百姓,而不是忠于朝-廷与天子之人。

正因为忠于自己的国度,忠于千万黎民,江千山才会自己留下后手,训练私兵,因为他其实早就看清楚了蜀国朝堂,若非早已经腐-朽到了极致,似他这般惊才绝艳之辈何至于蒙尘戍边枯守一城?

所以他才要给自己的女儿留些后路,那支赤血卫就是后路。

而同样,也是因为忠于那片土地,即便面对必死之局,他也不曾离开,既为女儿挡下了一切,也终究成全了自己与这片故土的情义,成全了他与早逝的妻子不曾分离的誓言。

因为他相信,死在何地,灵-魂就会逗留在何地。

此刻,面对血-淋-淋的丑-恶现-实,齐衡心丧若死,再也没有了心中那股子劲气,再也不知道什么才是对错,他完全对这个大荒,感到了迷茫,对大唐,对自己的人生,感到了迷茫。

李玄看了看如临大敌一般的宝瓶宗门人,这些人在他看来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连出手的兴趣都没有。

该上的一课,已经给齐衡上完了,他忽然觉得,也许这片土地,还不是没救,自己这次回来,能遇到这样的一个年轻人,恰恰说明天地之间,浩然正气不灭,他也许无法成为改变这个大荒的人,但他可以成为改变一个人的人。

他再次看了看齐衡,忽然觉得,此子日后,大有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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