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7、人生还要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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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叔是个热情开朗的人, 一见到程希就一个劲儿地夸“漂亮”“洋气”。来来回回就这两词, 听得程希直想笑。

曹叔笑呵呵地拎着程希从庄园里拿出来的一堆食材,带着程希上了车,往市委大院开去。路上曹叔只是说着些解信诚无关紧要的小事, 并没有多嘴问程希什么,这让程希稍稍有些吃惊。没想到表面看来大大咧咧的一个人, 性子竟还挺扎实稳重。不过,转念想想, 能被解信诚看中, 信任,放在家里当厨子的,想来也是得有些不同才是。

晚餐, 由程希准备大部分菜, 只留了一道最想吃的水煮鱼交给了曹叔。程希当主厨,曹叔当助手, 一边摘菜一边不知道在哼唱什么小曲。

“咦, 曹叔,你唱的是什么歌?”对音乐很敏感的程希本能地手上的刀顿了一下,转头问道。

“什么歌啊?我这种老头子哪会你们年轻人的歌?这是我们家乡的小调。”曹叔显然没料到被一个年轻小姑娘问起这个问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

“这调子真熟悉,很别致的转音。曹叔, 你家乡在哪儿啊?这是什么小调?”程希一边切切切,一边不忘搜集资料。

解信诚下班回来就看到这样的场景,餐厅的桌上摆了色香味俱全的一桌菜, 可是屋里的两人根本没人在乎这一桌菜,而是一个弹一个唱,气氛象开晚会。曹叔粗犷的嗓音在客厅里回旋,家乡小调被他唱得韵味十足。不知是思乡之情,还是音乐本身,让他忘了一直以来的克制,甚至解信诚回来开门的声音他都没有听见。

“这么开心?”解信诚一边脱外套一边笑道。

“舅舅,曹叔的家乡小调真好听。曹叔的嗓子也好,沧桑落拓,特别有感觉。”程希拿着自己记下来的乐谱过来向解信诚显示她这半天来的收获:“现在才发现,我以前听民乐听得太少了。”

曹叔听见程希这样的称赞,有些不好意思,过来接了解信诚的外套和公文包:“是程小姐的琴弹得好,我一说她就能弹出来,特别灵。对了,书记回来了,可以吃饭了。程小姐做了一桌子菜,说是都是书记爱吃的。”

“行啊,我先去洗一下,你们先摆碗筷吧。我早就想尝尝希希的手艺了。怀念啊。”解信诚一边往浴室走,一边笑着摸了下程希的头:“想要听民乐的话,明天我让人给你找来。别这么着急。”

真等上桌时,只有舅甥两人。曹叔已经非常自觉地离开市委大院,回家去了。不过,他走的时候满脸笑容,毕竟以前回趟家并不那么有时间,解信诚需要人的时间太多了,曹叔大部分时间都耗在市委大院这栋两层小别墅里,能在意料之外的时间回趟家,曹叔还是很高兴的。

没有外人在,程希放得很开,从庄园里拿酒,舅甥俩对饮,双双喝得满脸通红。

“哎呀,好久没这么放松过了。还是希希在好啊。”解信诚吃多了,摆着肚子,懒洋洋地眯起了眼睛:“我要进庄园泡温泉。”

“一起吧。”程希也喝得有些醺醺然,拽着解信诚进了庄园。

两人一起泡温泉,只是现在的两人不能再象小时候一样裸裎相对了,程希和解信诚都穿着泳衣,泡在雾气缭绕的温泉里,软绵绵的,一动都不想动。

“舅舅,如果有一天,你的理想都实现了,你会怎么办?”程希闭着眼睛,头靠在池边的石头上。

“不会有那么一天。”解信诚手里拿着酒,抿了一口,缓慢开口。

程希顿了顿:“没有尽头的道路……舅舅,你不觉得疲惫吗?”

“有爱有欲望,怎么会疲惫?”

“爱么?舅舅,你竟然会说出这么感性到肉麻的话来,我,我实在太惊讶了。”

“我从来都会说。只是希希你从来没注意过。”解信诚喝得有点迷蒙,双眼失焦地看着雾气升起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每通电话,我都对你说,我想你,希希。每次送别时,我都会说,我很爱你的,希希。”顿了一下,解信诚微微笑了起来:“希希,你当我的这些话都是客套吗?”

“诶?不是。当然不是。”程希闻言也勾起了唇角:“因为我也很爱舅舅,也总是想起舅舅啊。所以……”程希一下笑出了声:“所以,根本不觉得如何希奇。只是,刚才是第一次听到舅舅说爱、欲望什么的,有些惊讶。舅舅一直陪我长大,是我最依赖最重要的存在,以至于,我完全忘了,舅舅不只是我的舅舅,还是另外一个独立的人。今天听到这句话,我才反应过来。”

“我也想一心只当希希的舅舅呢。可是,如果我现在还在茶叶胡同里瘸着脚踩缝纫机,希希你敢确定,你还会如从前一样依赖我信任我吗?”

“诶?”程希睁开眼,看向雾气中始终没有变老的解信诚,好一会才叹了口气:“舅舅,你从来就这样悲观。”

解信诚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啜着:“可能还是太脆弱了吧。没办法面对盲目乐观的结果。所以,只好做好一切准备,才能忍受等待结果时的煎熬与残酷吧。”

停了好一会儿,程希笑出来:“在这一点上,舅舅,咱们俩都一样。”

“就是啊。你是我养大的嘛。怎么会不一样?我可没见过哪个孩子可以忍受几十年如一日地枯燥练习。就是大人,做到象你这样的,也难得一见。我可不相信,这纯粹是因为爱。爱没办法这么持久。只有恐惧,不安,这些情绪才会让人如此坚韧。希希,我们一样没有安全感。好了,这个就不要再讨论了。这样的话题,实在不适合由一个老男人和一个少女坐在一起讨论。”

“嘁,四五岁的时候,你就跟我说这些,现在再收回习惯不是太晚了吗?”

“都是我的错。”解信诚想起了从前,跟着笑起来:“我总是忘了,你其实是个小孩子。谁叫你总表现得这么有担当呢?被希希照顾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舒服的日子了,我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甜蜜的同时又觉得愧疚呢。”

“没办法,我生来就老了。”程希笑出来,掬水泼泼脸:“所以才会没有童趣,学舅舅的一板一眼,把日子过得太严谨了,象两个害怕明日就是世界未日的老家伙。”

“就是。你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缺乏生气。应该犯错,应该轻狂的年纪却过得这么有计划,青春都枉费了。真不知道,郑航那小子怎么会看上你。”解信诚彻底喝多了,说起话来再无平时的稳重温柔,直来直去,还有些大舌头。

“还说我,你应该轻狂应该犯错的年纪都在做什么?除了学习就是学习,人生除了理想根本没有别的欲望,不是无趣得很?我也不明白胜男姐姐怎么会看上你的呢。”程希反唇相诘。

“胜男啊。”解信诚一杯接着一杯,似乎喝出了滋味:“她和你不一样。她对人生的要求,和你对人生的要求完全不同。你不能用你的眼光去看她。我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与她站在一起都是很相配的。这就是她选择我的原因。”

“舅舅!”程希生气了:“你怎么能忽视胜男姐姐的感情?!我看得出来,她爱你!她爱你才和你结婚的!才不是什么狗屁条件合适不合适!”

解信诚闻言,突然冷笑了一声,抬起眼来,透过雾气看向程希的方向:“你确定吗?你知不知道?在我和她结婚之前,真正两人相处的时间不超过两个小时,交谈的时间除去她脸红与语无伦次之外,更是少得可怜。谈话范围除了工作就是亲人,任何深层交流都没有。这样,你还确定,她是因为爱我?而不是因为狗屁条件合适,她正好需要爱一个人,就把那个爱人的帽子扣在了我头上?希希,你真的确定吗?”

程希顿在原处,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可是,在他们结婚的时候,拍婚纱照的时候,王胜男的目光中闪烁的那就是爱啊。那明明就是爱啊!程希想这样反驳,可是,如果一切建立在这样薄弱的基础上,程希甚至无法让自己反驳的话说出口。

“那,那么,舅舅,你和胜男姐姐结婚,难道只是因为你需要婚姻,她是个很不错的对象吗?”

解信诚看着一脸认真的程希,突然笑出来:“希希,你不必这种悲悯的表情。没有爱情并不是被地震火山暴发之类的惨事,你能不能收起你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感性?真让人肉麻。我与胜男之间,没有任何问题。我们会相守一生,互相扶持。也许等我再成熟一些,我就可以说我是爱她的了。更何况,我们这一代人的爱情与你想像的玫瑰与情诗的爱情不太一样而已。那种相濡以沫的爱情。现在的我,还不够厚重,心跳的频率还是太快了。呵。”

听见这样的话,程希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眼前一片迷朦。好一会儿,才带着鼻音说道:“我只是希望舅舅人生丰富圆满,把风景看遍,到老了不会因为如此单调枯燥的感情生活而后悔。”

“想让舅舅当花花公子?”

“那倒也不是。”程希甩了甩头:“算了。说这些没有意义。以舅舅的个性,最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自会去追求的。我不过是庸人自扰。”

“就是。”解信诚晃了晃酒瓶,转过头:“希希,再来来瓶。”

“喝醉了。”

“醉了就醉了嘛。今晚睡在庄园,不怕晚。好久没这么放心地醉过了。一会儿,舅舅醉了,就把舅舅送到床上去,听见没?”

“知道了。”程希听话地又拿出一瓶来,给解信诚斟上。

“舅舅,不如生个孩子吧。”程希看着解信诚的脸,想着,他如果有个孩子,一定也是个漂亮宝宝。

“不要。”解信诚毫不犹豫地摇头,自顾自地啜着酒。

“为什么?”

“因为希希啊。”

“诶?”程希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道:“我长大了,舅舅。绝对不会因为舅舅有了另外一个孩子而嫉妒的。”

“嘁。”意外地,得到喝得有点摇头晃脑的解信诚的一声不屑的反应:“才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

“希希,你知道的。舅舅从来不是什么老好人的,对吧。”

“对。”解信诚从马德明那里听到不少解信诚在以前的位置上如何党同伐异的事迹,手段之犀利,甚至带着血腥,确非心慈手软的自己所能想像的。但再怎么样,那也是解信诚,程希对此并不以为然。在其位谋其政,手段什么的,有什么关系?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那就对了。既然知道舅舅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可能还以为舅舅所有的决定都是因为照顾希希你的心情呢?也太天真了吧?”

听见这句话,程希顿住,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我为了希希不打算要孩子。是因为……”解信诚打了个酒嗝:“是因为,如果我有了一个孩子,以希希的性格,肯定会觉得我的人生可以让她放下一半的心了。”

“这有什么问题吗?”程希确实是这样想的。

“本来没什么问题。可是,可是我不喜欢,怎么办?我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放心。我……”说到一半,解信诚手中的酒瓶突然滑下手,掉进了温泉里,瞬间,酒气被热气蒸腾起来,一池子酒味。而解信诚则手软脚软地倒了下去,彻底喝醉了。要不是程希猛地反应过来,抱住他,他非得因醉淹死在这温泉里不可。

陪解信诚住了一周的时间,中途郑航匆匆来过一趟,但因为事业发展得如火如荼,他又不得不连夜又飞走。

一周后,程希辞别了解信诚,说是要全国各地采风。穿着她的牛仔裤就出发了。这一去就是两年。两年间,只是通过几通电话,偶尔会有明信片,因为居无定所,连信都没有一封。

所幸,解信诚和郑航两个男人都在事业的上升期,忙得不可开交,确实也没有时间说再多的感情。这样的联络,虽偶有担心,但总的说来还是恰到好处的。

两年间,程希光是各地小调的曲谱就录写了上千册。还有她自己偶有所感记下来的曲子,更是数不胜数。

两年后,程希回到解信诚的所在地,此时,解信诚已然又换了新住处,再次升官了。这一次,程希住的时间比较长,三人象当初在茶叶胡同一样生活,郑航时不时过来粘着程希,解信诚则是每晚准时回家吃饭。晚上偶尔会在庄园,听程希吹笛,或者是他忙他的,程希自顾自写曲。

三个月后,程希终于写出了她人生第一部交响乐曲《曹吟》。可以说是带有中国风的交响乐。但并不是照抄民乐,而是在某些转韵之间自有别致之处。解信诚听得连连点头:“难怪希希说,民族的就是世界的,到现在,我才明白这句话。”

然后,程希联络了罗伯特与艾凡,想请他们帮忙联络交响乐团。为此,程希不得不在两年之后的今天,再次登机去了费城。

这首交响乐,受到罗伯特的盛赞。之前对于程希的突然回国失踪不满的罗伯特,读完谱之后,完全理解了程希的做法。不过,他说:“让交响乐团练新曲可不是简单的事。我的影响力还不够,这事,你找奥德耶更方便。他家在巴黎音乐界的影响力强大。”

大半年后,巴黎交响乐团演出了一场《曹吟》的交响音乐会。取得了空前的成功。程希没有因为长笛手而成名,却一跃成为世界一流的作曲家。这让还记得当初那个引领时尚的叛逆少女的听众大为吃惊,两年的消声匿迹竟然一个少女成长如斯。程希让全世界都惊讶。

之后的两年间,程希办了美国绿卡,天天辗转奔波于欧洲各国与美国之间,与各大乐团合作演出,写曲,出专辑。声名渐隆。此时,她二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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