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音乐渐散。

金色大厅里的枪声，也终于停息。

如果先前那一次歌唱算是彩排，那么，这一次就是正式演出了。

因为这一次，金色大厅里，终于有了观众。

古奇将军握枪的手已有些发抖，他微微喘息着，凝视着前方，不可思议的目光里，流露出无比的快意。

德古拉大公爵的丧尸近卫队，已经在枪声里尽数被消灭，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倒满地。

而德古拉大公爵，却安然无恙的跌坐在一旁，他呆呆的望着周围的遍地尸体，忽然，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刚才，在枪响的一瞬，方小天纵身而出，救了德古拉大公爵一命。

可密集的枪声里，德古拉大公爵的身上还是中了几枪，甚至他的左脸都被打穿，汩汩的鲜血流淌而出，这让他威严的面容看上去更多了几分恐怖和狰狞。

霍顿军团长和格林副将，则安然无恙。

面对着无数的潘多拉战士，霍顿军团长面沉如水，嘴角带着谜一般的微笑，格林副将却有些不自然，目光左右巡梭，似乎在想着，霍顿军团长究竟有什么样的底牌，居然敢将整个明珠之塔，全部交给了潘多拉？

此时此刻，在明珠之塔，已经全部都是潘多拉的人，而霍顿军团长的丧尸军团，则在数公里之外，阻击德古拉大公爵的卫队。

画面仿佛定格在这一刻，所有的一切，也仿佛都已结束。

方小天忽然笑了，他低下头，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德古拉大公爵。

“公爵大人，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救你么？”

没有回应。

良久，德古拉大公爵一声咆哮，霍然站起。

他的身躯，依然高大无比，即便是站在这许多人的包围之中，依然神态傲然，满面威严。

就算身上的枪伤和弹孔，也不足以让他畏惧，更不可能让他怯懦。

他甚至根本没有看那些刚刚伤了他的潘多拉战士，他只深深望了方小天一眼，便转过身，目光凝视在霍顿军团长的身上。

“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霍顿军团长神色不变，他也同样凝视着德古拉大公爵，这个他曾经最敬仰，最尊重，并被德古拉市战区的所有新人类，奉为神明的领袖人物。

“公爵大人，请原谅，但我不能让您的基因计划进行下去。”

他只用一句话，就解释了一切。

德古拉大公爵高大的身躯似乎轻轻摇晃了一下。

“为什么？！”

他再次咆哮，并冲上前，死死揪住了霍顿军团长的衣领。

霍顿军团长没有反抗，他仍然是那样标准的站姿，昂首挺胸，如一名最优秀的军人。

格林副将也没有动，但他的脸色却有些变了。

“公爵大人，原因很简单，这世界已经很糟糕，我们获得了胜利，这很好。但，我们不能再折腾了。”

“你管这个计划叫做折腾？我亲爱的军团长大人，难道你很喜欢自己现在的模样？还是说，你愿意让自己保持这个样子，连笑都不能痛痛快快的笑，被子弹击穿却没有痛觉，就连喝咖啡都淡的像水，你心爱的女人，更是从来都不让你碰一下！”

德古拉大公爵几乎是声嘶力竭，喊出了这些话。

他凶狠的神情中，也终于流露出了一丝痛苦。

周围所有的人们，耸然动容。

方小天站在一旁，暗暗叹了口气。

他之所以救下德古拉大公爵，其实就是想问一问，曾经身为世界第三大区人类最高领袖的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如此仇视人类。

他还想问问德古拉大公爵，为什么要在十六年前倒戈一击，从防守者变成了进攻者，带领丧尸军团，反攻入了自己的城市，杀害了自己的人民。

如果不是那残酷的杀戮之夜，方小天，和许许多多人，也不会变成孤儿。

小多也不会从出生开始，就和父亲李德失散。

那么多那么多的人，也本来不必死。

霍顿军团长的脸上，也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仿佛已经沉浸在某些他不愿触及的回忆之中。

格林副将也沉默了下来，他虽然也是丧尸，但变异的并不算很丑，只是正如德古拉大公爵所说，每当他在大笑的时候，都能够清晰的体会到，自己脸上的肌肉，是怎样的僵硬和丑陋。

但，如果不是德古拉大公爵突然说起，他已经习惯了。

人群中一片寂静，李德站在那里，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下来。

就在方小天救下德古拉大公爵的一刻，他就想冲上去用枪顶在德古拉大公爵的头上，然后把他打成一个烂西瓜，为陈铎报仇。

不过现在，他忽然也想听一听，一个丧尸最高统治者的内心独白。

“公爵大人，您知道的，我一直很敬重您。当然，您所说的我很明白，我们叫做自己为新人类，可我们都知道，这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说法，在人类的角度，我们被称作丧尸。但您也应该知道，自从当年，您选择注射Z病毒的那一刻起，我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从来没有人知道，德古拉大公爵为什么会突然一夜之间变成丧尸。

通常来说，一个大战区的最高领袖，有着最严密的守卫和各种防护措施，除非他身边的人全都变成了丧尸，否则，他是很难受到感染的。

但霍顿军团长的一番话，让所有人都恍然大悟。

原来，当年德古拉大公爵是主动选择注射了Z病毒，让自己变成了这个样子。

“那又怎么样，难道你忘记了，如果当时我们不这样选择，那么迟早有一天，我们可能会变成那些最低级的丧尸，完全没有脑子的丧尸，沦为行尸走肉，难道你愿意这样？”

“所以，既然选择了，那么我们就要接受，而且现在的生活，其实还不错，不是么？”

“可是我不甘！”

德古拉大公爵再次嘶吼起来，他踉跄退后，身体开始颤抖，就连脸上的肌肉，也开始难以控制的抽搐起来。

在场的人类，大部分还处于迷惑之中，不明白德古拉大公爵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方小天和李德已经懂了。

秦伟曾经所说过，丧尸病毒是可以选择种类的，一旦主动选择了注射，那么就可以在自己想要的丧尸类型中，选择一种。

毫无疑问，所有人都会选择智慧丧尸。

德古拉大公爵，应该就是在某种困境中，明知无可避免，索性选择了主动注射智慧型丧尸病毒。

如此一来，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德古拉大公爵的手下，会毅然追随他，几乎是全部都注射了丧尸病毒。

而且，所有人都是智慧丧尸。

现在，真相终于大白。

“公爵大人，难道你以为，你的计划，就能够让我们变成另一种形态么？你别忘了，曾经人类也是这样想的，并且这样做的。可是结果呢？除了把我们变成这个样子，把世界变成这个样子，又有什么可炫耀的？请原谅，我对于现在的状态很满足，并不想再尝试一次，把自己变成另外一种怪物。”

霍顿军团长也终于大声咆哮起来。

德古拉大公爵怔怔的望着他，这个追随自己半生的老伙计，似乎忽然之间，觉得无比的陌生。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反对过我的计划？”

“如果反对有用，我当年就不会让你注射什么该死的Z病毒，如果我们誓死抵抗，这个城市也未必就会变成今天的样子。说不定，我们也会在伊甸，也会在T基地，在为人类做着抗争，然后终有一天，我们的名字，也会写入人类的史册，被称作英雄。可是现在……”

霍顿军团长握紧了双拳，身躯也已开始颤抖。

德古拉大公爵闭上了眼睛，或许是失血过多，他的脑海中，一阵眩晕。

虽然失血过多不会让他死亡，却会让他不舒服。

“公爵大人，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

罗莎睁开了眼睛，她长长的睫毛上，不知何时已挂满泪水。

方小天忽然直勾勾的望着她的身下。

那里，有一大滩鲜血，已经将舞台染红。

她的手腕，赫然有着一道翻裂的巨大伤口，鲜血汩汩流出。

所有人都呆住了，这样一位风华绝代，有着倾世容颜的女子，此时身着紫色的晚礼服，长尾曳地，金色长发盘在头顶，如天鹅般美丽的颈项上，垂挂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珍珠项链。

然而，此时她的颈项上，却有着斑斑血迹，连那串珍珠项链，也被鲜血染红。

她就那么站在舞台中央，所有人的目光，都全部注视在了她的身上。

那五彩斑斓的灯光，也仿佛因她黯然失色。

整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闪闪发光。

但，她的脸色一片苍白。

在她的手中，握着一枚三寸长的银针，侧面闪着寒光，上面则沾满血迹。

这枚银针，罗莎已经在身上藏了十几年，就在她的发夹里。

这是她唯一的武器，也是最后的武器。

她曾经想象过无数次，自己用这枚银针结束生命的场景。

这枚银针的侧面是扁平而锋利的，她可以轻松的割开自己的手腕动脉。

“我知道，丧尸即便流光了血液，也不会死。但如果在死之前流光了血，那么，就不会变成丧尸了。”

罗莎在笑，她的嘴角微翘，目光温柔的望着德古拉大公爵。

她口中说出的话很恐怖，却令在场所有人的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割开自己手腕的。

但那一滩已经半凝固的鲜血，已经说明了一切。

就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整个人，如同一盏即将熄灭的烛火，摇摇欲坠。

“不……”

德古拉大公爵冲了上来，抱住了仰天倒下的罗莎，他死死的抱住罗莎，仰天咆哮。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静止。

残破的金色大厅，有风吹入，冰冷彻骨。

一队丧尸战士，忽然不知何时出现在金色大厅之中。

“现在，该算算咱们的帐了。”

霍顿军团长转过身，冷冷的望着方小天，还有所有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