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四章 竹林贤士(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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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策醉特奇,竹林诸公端可师。

坞篁轩北边轩斋凉风阵阵,稀疏的竹子开开合合。

床头上几个空酒壶被丢在一旁,还有一些果蔬和书册都随意散落着。

一青衣少年郎侧卧在竹席上,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性散着,都被捋到了身后。纯色的衣服上撒满斑斑点点的暗影,随风缓缓浮动。

他的目光静静垂落在手下的书册上,手指指腹摩挲纸页,一页一页的轻轻翻动。

“北轩凉吹开疏竹,卧看青天行白云,王兄好雅兴。”

祝宁一进门就看见了如此景象,不由得眼前一亮。这扑面而来的书卷气,真的是打死他,他都没有一星半点,真真是诗情画意,雅致至极。

哎,明明他们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他祝宁怎么就没有王峥半分的斯文劲儿呢?!这样他也好找一个含娇细语、风娇水媚、温婉柔顺、弱柳扶风的娘子呐。

祝宁取下背着的琴匣,轻声放到架子上。

随后,一双玄色锦靴出现在王峥眼皮子底下,可是王峥并不抬头理会他,手指轻捻,翻到了下一页。

“怎么回来了?”

祝宁又叹了一口气,喉清韵雅,王峥的声音不要太好听,他都情不自禁了。

没有听到祝宁的回答,王峥微微一停顿,疑惑不解的抬起了头,问道:“发生了什么吗?”

“啊!祝宁,你干嘛脸一下子贴了过来?!吓死我了!”

王峥一抬头就看见了祝宁放大的笑脸,吓得他猛地后仰,一个重心不稳倒在了床榻上。

“本少爷长得就这么吓人的吗?!”祝宁撇了撇嘴,跳到王峥身上,威胁他道:“王峥你不许回去!你要是回了王家,我爹也会招呼我回去的。到时候我爹要天天拿你跟我比,我都快烦死了。”

“我父亲又来信催我回家了?”

一想起他那个父亲,王峥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祝宁俯身,双手撑着自己,命令王峥道:“昂,你不许回去!我还想再在京城多玩一会儿呢。”

“我不想回去,而且不找到堂哥,我是不会回去的。”王峥直视祝宁坚定的说。

“木嘛!好的峥哥!再多玩几个月。”

听到满意的答话,祝宁激动得双手捧着王峥的脸,俯身在王峥的脸颊上狠狠的亲了一口。

王峥甩开祝宁的咸猪手,嫌弃的擦了擦自己脸上的口水,黑着脸说道:“你现在可以下去了吧。”

“嘿嘿,都是男人,你害羞什么。”祝宁坏笑着,故意又贴近王峥,但是他不敢在自己崇拜的王峥面前造次,撑着自己从王峥身上爬了下来。

“快走开,你压到我的书了。”

王峥斜了祝宁一眼,脸上写满嫌弃,心里却有些担忧他。什么叫都是男人?亏得他整天提心吊胆的,生怕祝宁这小子在坞篁轩里被谁下了黑手。

司马隽有什么癖好,他祝宁看不到吗?那个稀

奇古怪的枯树皮一样的老人,他祝宁没反应吗?

虽然他的姑姑嫁入皇家,他和司马隽称得上有些关系,可是与他王峥有血缘关系的是四皇子恭菡王爷司马涵。要不是他来帝都,没有信物,见不到恭菡王爷,他也不会来城西竹林找司马隽。

刚开始几个月下来,他也推崇司马隽的学识和胸襟,便一直在这里居住,没有想过再去求见司马涵。可是有一次,在司马隽常在的屋子,他从窗外无意的看见了屋里的震撼景象。一个浑身赤裸,遍布伤痕的少年躺倒在血泊之中,在可怜兮兮的拼了命往门口爬。

在少年佝偻着身子爬动的过程中,王峥从窗外可以清楚的看到少年的胸口被穿了两个精致小巧的银环。两个银环随着少年在地面上的挪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银环的摆动还是少年爬行中身体的颤抖,两个银环明晃晃的,反的银光刺得他眼疼。而少年抬头看着前方的眼神绝望又哀怨,像一个没了生气的被玩坏了的玩偶,希望逃离这里,重获新生。

屋子深处还传来了疑似大皇子司马隽的声音。这不由得让他脑海中警铃大震。

王峥在愣了几秒钟后很快的反应了过来。他像来时一样,若无其事的走过窗户,离开这间屋子,就好像他根本不想来这里,只是碰巧路过一样。可是王峥的心里却是一片骇然这里是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更何况祝宁真真不让他省心。祝宁虽然表面上吊儿郎当的,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挑明了说喜欢温柔贤惠的女子,平日里也喜欢调戏良家妇女,即便背着把琴也没有半点大家公子哥应有的风范气度,可是本质上,他恰恰是他们这些人中最纯良的。

祝宁不仅生性单纯,而且一直被祝叔伯保护得太好,不知外面世界的复杂多变。这样的祝宁有时候就显得不懂分寸。他跟谁都要好,即便是个陌生人也可以掏心掏肺的,不知道保持距离。可是王峥自认为自己做不到时刻保护好这样的祝宁,生怕他有什么闪失。

帝都是晋国的中央,是晋国最光明和最黑暗集中的地方。而他们初来乍到,不懂太多的规矩,只能安分守己,寻找更安全的地方恭菡王府。所以等半个月后,王峥自以为大皇子司马隽没有发现他的窥视,便以多有打扰,以及想拜谒恭菡王爷为由,请求大皇子司马隽为他们二人引荐,现在他正在等大皇子司马隽的回复,一旦他收到了大皇子司马隽的推荐信,他便立马带着祝宁离开这是非之地,永远不会再掺合其中。

他们王家世代不参与党争。自开国皇帝建国以来,王家先祖虽然是开国功臣,被皇帝封为将军,也在城东被赏赐了宅子,但是先祖深谙明哲保身之道,而不居功自傲,所以说,后来近百年,他们的家族一直都在南迁,直到现在定居在了雍州城,以文传承,而不以武载道,以至于现在的人只知道王家族人高风亮节,君子慎独,而不知王家先祖屠夫出身,粗狂鲁莽。

可是快五天了,恭菡王府的一点消息都没有,大皇子司马隽也没有提起这件事,他也不敢多言,更不敢频繁去问这件事,只好借着祝宁傻人有傻福

的理由安慰自己。

只要大皇子司马隽不扣下自己借以牵制王家,他这次经过了祖父允许的“离家出走”就不算酿成了大祸。

“是是是,我的王大少爷,小的遵命。”

王峥恢复刚才的姿势,看着祝宁嘀咕着整理衣衫,心又沉了些。司马隽是真命天子,还是地头蛇,他不得而知。可是一切与他有关的结果等到几天后,就都昭然若揭了。

“嘿,王峥,我跟你讲,我还是第一次见大皇子对别人这么客气的。”祝宁又凑近王峥,想着今天早上看到的匪夷所思的事,不由得八卦起来。

“哦?”王峥闻言一挑眉,身子向后挪了挪,稍微远离祝宁。

“就是那个容国府的嫡长子容修。我在竹屋里弹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也看不清那个容公子的面容,可是我能感受到大皇子对这个人的器重。”

“什么?你能感受到?”王峥又瞥了祝宁一眼,用嘲讽的口吻无情的戏谑祝宁。身子却不自主的微微前倾,无比认真的听着祝宁的讲话。

“喂!什么叫‘什么’?!啊?明明那个容修直接拒绝了大皇子,大皇子还腆着脸自言自语一般,非要跟容修对话。”

闻言,王峥猛地“啪”得一拍床板,眉头紧皱,厉声斥责道:“祝宁,不可对大皇子出言不逊!如此无礼,成何体统?!”

“啊?”祝宁猛地愣住了,不知道王峥为什么突然严肃起来,表情像是生气了一样,可具体王峥脸上是个什么表情,他也说不出来,就是感觉有点复杂,有的他理解不了。

“大皇子言行谦逊,待我们温和有礼。诗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以前我王峥还不信,如今见了大皇子,可谓是自己见识短浅,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祝宁被王峥教训得一愣一愣的,不由得挠了挠头,点头答道:“也是,有道理。大皇子待我们不薄,我感觉我离开坞篁轩后,会时常挂念大皇子的……”

轩斋外的竹林暗处,一根竹子微微晃动,片刻后,恢复静止。

王峥低头看着自己开始红肿的手掌,语重心长的说:“祝宁,记得,不要非议大皇子,更不得出言不逊。”

祝宁,我们永远都不要参与党争,而且这一次我们或许被牵扯进来了,至于我们出不出得去,关键点应该就着在这个容国府的嫡长子身上了,不成功便成仁。

“是。”

以前就是王峥说什么,他祝宁记什么,反正王峥说什么都是对的。

“丛竹如有情,代我发孤咏。以前,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一般,而今,北轩凉吹开疏竹,卧看青天行白云。祝宁,好诗啊。”

王峥望着窗外飘忽自在的云,想着自己就像那个遍体鳞伤的少年,渴望自由。

“啊?嗯。”

祝宁听到了王峥小声嘀咕的什么,可是他有些听不懂,而他的附和声也被坞篁轩外,远处传来的愈加嘈杂的声响盖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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