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宇文碎早早醒来，混沌的头脑过了好久，才想起眼下的处境。

昨晚他们一行人跑到长耳族铁匠易罗恩的家中，躲避翼人的追击，由于天色已晚，众人又筋疲力尽，便各自找地方睡下。宇文碎心中还对易罗恩抱有很多疑虑，昨天也没来得及询问，现在全都涌上心头，好生焦虑。他昨晚席地而睡，醒来后四肢僵硬，腰背酸痛，便站起身逐渐四下走动，活动四肢，顺便打量一下这间屋子。

他和嘉儿所在的地方，似乎是一间会客用的门厅，嘉儿正在窗边的床榻上熟睡，呼吸安稳而平静。除此之外，这个门厅里面的家居就只剩下一套桌椅了，就摆在屋子正中，宇文碎昨晚就睡在桌椅和床榻之间。木制的地板随着宇文碎的脚步，发出轻轻的呻吟，似乎年事已高，经不起年轻人的折腾。为了不吵醒嘉儿和其他人，他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准备在房子周围转悠转悠。

从轻轻打开的门缝向外看去，山城阿伊尔的景色美不胜收。晨光照耀下，古朴的石板路从易罗恩家门前经过，一直通向山脚下。周遭的房屋，让宇文碎联想到英雄故事中所描绘的，数百年前的风景。与世隔绝的阿伊尔，令时间凝固。可能是因为宇文碎所要办的事情，并非十万火急，肩上也没有曾经的重担，一身轻松的他，心中才会保有欣赏风景的闲情逸致吧。

不过，喜欢欣赏晨光的，可不止他一个人。

宇文碎绕到屋子后面，发现那里有一块空地。首先映入宇文碎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蓄水池，旁边是一口水井，水井的右手侧零星放着几条木柴，木柴旁边的树墩上还立着一把柴刀。在富有农家情调的后院里，一个人正在全心全意地挥剑，以至于没有察觉到宇文碎的接近。那人正是收留宇文碎等人的长耳族铁匠，易罗恩·拉文·凡·史密斯——因为名字不仅奇怪还挺长，宇文碎特意记了一遍。

易罗恩不是个普通的铁匠。在看过他的一招一式之后，宇文碎更加确信这一点。现在的他赤裸上身，挥汗如雨，浅灰色的卷曲短发乱糟糟的，魁梧的身体上，伤疤触目惊心，正在向宇文碎诉说往昔的风采。如果说一见面的时候，易罗恩就如现在这般手持剑盾，宇文碎一定会断定他是个久经战场的老兵。易罗恩步伐稳重，攻守兼备，这决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对于不了解长耳族骑士武技的宇文碎来说，他没有办法评价易罗恩是强还是弱，但从他挥剑的力道可以看出来，一定有什么东西压在他心头。

在凭空刺出一剑之后，易罗恩突然向宇文碎这边扑过来，举盾在前，长剑在后。宇文碎的横刀还倚着嘉儿的床榻立着，没有兵刃的他只能一边大喊易罗恩的名字，一边狼狈地侧身闪避。易罗恩在一剑劈空之后，看清了来者是谁，便不再追击，说：“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那些翼人混蛋呢。”

“昨天没来得及好好说上话。”宇文碎说，“我是宇文碎，是……珑国人。”他下意识就想说出“布拉迪威德商会代表”这个头衔，意识到不对之后，第一个备选答案竟然是“孙山饭店的老板”，沉默了几秒钟才接上后半句话，真是讽刺。

“易罗恩·凡·史密斯，原辛伊尔的骑士，现在只是个铁匠。”

两人握手，易罗恩的掌心布满老茧，大而有力。

宇文碎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易罗恩抢先一步，他说：“我们还是进屋吧，有什么事，等中午再说，估计一会儿要过来一位大人物，我们得先应付他。”

两人回到屋内，发现拉吉奥和路德维希已经醒来，嘉儿则是被开门的声音吵到看，用沙哑的声音发出一声呻吟，之后悠悠转醒。这一次，嘉儿没有大吵大嚷，而是迅速理解了状况，对宇文碎等人表示了感谢。随后，众人共进早餐，打算在这之后商量一下如何应对上门找茬的翼人。

可惜，翼人没给他们这样的时间。

就在所有人聚集在厨房里洗刷碗筷的时候，大门被毫不留情地撞开，声音之大，恐怕都能吵醒几百米外睡懒觉的邻居。易罗恩打了一个手势，示意宇文碎等人待在厨房，隐藏好自己，他一个人走出去应对那些不速之客。

他知道，只有在一种情况相爱，自己的房子才有可能被这样粗暴对待——教皇拉吉奥二十五世亲自带人上门。

“拉文，出来吧，我们谈谈。”这个高高在上的语气，独特的称呼，和仿佛被人掐着脖子一样的嗓音，正是教皇拉吉奥二十五世。易罗恩前脚刚迈进自家客厅，后脚就再次听见教皇圣下的话语：

“我们就别卖关子了，拉文。”教皇圣下外貌与众不同，他的双翼比一般的一人更加宽大，而且羽毛颜色很浅，脸上还有一个大大的鹰钩鼻，高大而瘦削的身材甚至令人怀疑，他是否有自虐倾向，“快把那些人交出来，这事儿你不能插手。”

易罗恩强忍着恶心与厌恶，拿出十余年来，用来应付他们的谄媚式笑容，低着头说：“教皇圣下，我以圣导师的名义起誓，我这里绝对没有……”

“少废话，长耳朵的。”教皇不等他说完，便俯身在他耳畔说，“你要是忘了自己为什么能活到今天，我不介意花点时间让你想起来。别以为找了一个帮手就能让自己逃出升天，你也看到了，你抓着的那根救命稻草，在瓦尔特先生面前根本连个屁都不是。你也好，她也好，都给我做好准备，之后有你们受的。是不是很长时间没见过我如何‘宠幸’她了，嗯？要不明天就让你回味一下？”

教皇口中的“她”，是易罗恩生活在阿伊尔的原因，是他的软肋。

当然，也是他的铠甲。

“教皇圣下，我已经想好了。”易罗恩猛地一抬头，目光中喷出的怒火仿佛要把近在咫尺的鹰钩鼻吞噬殆尽，但这股劲头被硬生生忍住，只在心底静静地燃烧“我迟早会离开阿伊尔的，就和我们说好的一样。在这之前，我只会对你们提供帮助，我甚至背叛了我的祖国。”易罗恩说着说着，声泪俱下，仿佛在屠夫面前求饶的羔羊，他说：“已经十七年了，我想回家，教皇圣下，至于她，我已经不在乎了。您要是觉得玩儿着开心，就……”

教皇抬手就是一个耳光，甩在易罗恩脸上，怒喝道：“少他妈废话！明天我要是见不到那几个人影子，我就把你从阿伊尔上扔下去！”

可能是忌惮拉吉奥的实力，教皇带着他的卫兵离开了。在他们走远之后，易罗恩回到厨房，直接扔给拉吉奥一句话：

“什么时候动手，我等不及了。”

已经等了十七年了，复仇的时机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