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碎第一次知道，一个孩子的眼神可以恐怖到这种地步。

嘉儿的瞳孔中闪烁着仇恨的火焰，从心底里涌出的炙烤感，摧残着她的神经。尽管如此，她还是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傲慢姿态，说：“怎么了，人类？被我说中了？”这是她的唯一的铠甲，一件既可笑又可悲的防具。

“嘉儿，你冷静下来……”

“需要冷静的是你，人类。”嘉儿打断宇文碎的话，“你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带领所有的翼人去地面上。当然，要是有任何地方不顺我心，就等着开战吧。”

毫无疑问，什么“到底地面上生活”，什么“劝诫翼人和异种族和平共处”，都是嘉儿的借口，她只希望燃起战火而已。自诩经验老道的宇文碎和路德维希，竟然被一个小姑娘耍得团团转，真是贻笑大方。

当然，此刻不该想这些事。

宇文碎靠在门上，左手的食指和拇指按压自己的太阳穴，以缓解头痛。事到如今，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他得想个办法，让外面那些异种族重新恢复冷静。他留意了一下外面的动静，只有三言两语的争吵而已，没有发生肢体冲突已是万幸。就在这时，嘉儿走到宇文碎面前，说：“想好你的说辞了吗？想好了的话就给我让开。”

突然一句话闪过宇文碎的脑海，他眼睛一转，脱口而出：“混血这件事你接受不了吗？”

嘉儿的脸上一瞬间闪过难以名状的表情，随后卯足力气，一拳打向宇文碎的小腹。宇文碎本能地向躲开，但是又不能让出门口的位置，稍微一迟疑，就结结实实地吃了这一拳。不过嘉儿的力气并不大，和其他的翼人截然不同，这也是宇文碎猜测她身份的依据之一。更主要的线索，是易罗恩见到嘉儿之时说过的那句话，和她刚才自曝的姓氏。

在精灵语中，有很多人习惯用“露西”来称呼人类，“温格”则是翅膀的意思。

宇文碎顺势抓住嘉儿的手，让她无法挣脱，然后说：“怎么了，混血种？被我说中了？”

嘉儿不再说话，也不再挣扎，恶狠狠地看着宇文碎。

“让我猜猜看吧，混血种。”宇文碎这灵机一动，竟然猜中了，于是便横下心，开始一场“豪赌”，打算用用激将法，“你是被翼人教会‘制作’出来的孩子，却一直在替翼人教会卖命，也许你本以为教会最后会给自己一个公正的解释，现在看到教会内部的东西，恐怕是大失所望了吧。是教皇的日记吗？还是你们所谓的圣典原文？还是教皇和你往来的书信呢？反正你就是看到什么东西，才变成这样的吧。”

宇文碎之所以把话说得这么重，这么难听，就是希望嘉儿哭出来，撕开坚硬的伪装。可他打错了如意算盘，嘉儿可不是什么一时兴起到处胡闹的孩子，比刚才那些话更难听的东西，嘉儿都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还是在更加年幼的时候。

“你的话讲完了？能放开我了吗？”嘉儿表现得无比冷静，而且眼神更加凶狠，“如果我大声喊‘谁杀了你我就带谁飞下去’，你再猜猜看，外面会有几个人冲进来？你也不想让事情变成这样吧，人类？”

这小孩儿这难对付。就在宇文碎这么想着的时候，轻轻响起三下敲门声。那声音是如此轻微，仿佛这屋子里面正睡着婴儿一般。宇文碎放开嘉儿的手，向远离门口的方向用力一扬，嘉儿倒退几步，腾出空间，正好让宇文碎反手开了门。

“是……宇文先生吧？请问你们谈完了吗？”听声音的话，进来的人是个宇文碎不认识的女子，却又有些耳熟，“能让我，和这孩子说几句话吗？”

宇文碎侧过头去，发现这个人留着一头金色长发，容颜憔悴，脸上还挂着泪痕，身着破烂的白色长袍，外面罩着易罗恩的外套，透过外套的缝隙，隐约能看见伤痕累累的翅膀，正是易罗恩冲进大圣堂后，一直抱在怀里的女翼人。应该就是他的妻子，维吉尼亚。

“你好。”由于还没有正式介绍过，宇文碎显得有些拘谨，“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是易罗恩的妻子。”维吉尼亚说，“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你们说起过，这孩子是异种族和翼人的混血儿。”

没说，但已经能才个八九不离十了。宇文碎本想说出这句话，出口之前又硬生生咽回去。嘉儿是混血儿，眼前这个女翼人又曾经饱受凌辱，如果联系起来的话，或许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普通。那宇文碎就该到此为止，不能继续插手下去了——毕竟这是别人的家务事。想到这一点的宇文碎，轻轻点头，离开了房间，走的时候还特意将门关好。

大圣堂内的情况比宇文碎想象中的，要好得多。还有几个人在争论些什么，但听上去比较理智。原本最冲动的那个地精，在大圣堂的角落里蜷缩着，不知在干些什么。一个和维吉尼亚穿着类似，同样憔悴的女翼人在远处一边望着他，一边流泪。路德维希和易罗恩坐在门口，两个人不知在聊些什么。宇文碎出来的时候，只有那个侏儒向这边看了一眼，但也仅此而已。宇文碎径直走到易罗恩身旁，一屁股坐下来。

“怎么样了？”坐在易罗恩另一侧的路德维希很关心宇文碎和嘉儿讨论的结果，“弄清楚了吗？搞定她了吗？”

宇文碎摇摇头说：“这小孩儿真不好对付。”

此言一出，引得易罗恩一声轻笑，他说：“当然不好对付，你们才多大，也是孩子罢了。”

“我今年二十。”宇文碎说。

“二十又怎么了？只要没当爹，你就还是个孩子。”易罗恩说着说着又叹起气来，“不过还是当个孩子好啊，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摆脱这个身份的。”

“那，你们就是嘉儿的父母？”

“不知道。”

“不知道？”宇文碎问道。

“是啊。”易罗恩长叹一声，“唉，维吉尼亚记不清她有过几个孩子。之所以想和嘉儿说说话，也就是看着投缘罢了。还有就是，我自己也想要个女儿的原因吧。”

宇文碎和路德维希知趣地闭上了嘴，没有追问下去。易罗恩时不时就回头看一下门的方向，眼神浑浊不清，却又无比安宁。等到沙哑的哭声从里面传出来的时候，月亮已经悄悄爬过了半边天。即使是在悬浮岛上，夜色依旧迷人，不仅有皎洁的月光，也有时而飘过的乌云，更有不停闪烁的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