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碎现在除了祈祷，什么都做不了。

但偏偏现在的状态没有办法集中精神，对于祈祷来说异常困难。

宇文碎和伊莱娜都躲在桌子下面小小的空间里，还藏了一大堆文件，为了尽可能的节省空间，两个人只能抱在一起。

准确的来说也不能叫“抱”，但是这个动作确实是“抱”无误。

后面那个抱指的是夫妻之间私密而亲昵的行为哦。

宇文碎的两只手撑在伊莱娜脸庞两侧，身体跨坐在她身上。由于两个人都蜷曲着身子，所以他的手臂并不能完全伸直，上身更是接近于趴在伊莱娜身上，幸好两人身体中间还有很多文件隔着，要不然肯定就要出大事了，在宇文碎人身安全的意味上。

两个人的脸距离非常之近，稍稍不注意两个人的鼻尖就会碰在一起，这种情况下最尴尬的是如何处理自己的目光，最好的办法是两个人同时闭眼，但是谁又能保证对方不会偷偷睁开呢？有了这样的疑虑谁又想把眼睛闭上呢？在这种看似愚蠢但事实如此的逻辑之下是，宇文碎和伊莱娜两个人默默地对视着，看着彼此的脸一点点变红。

当然，担心形迹败露的紧张感还是两人面红耳赤的主要原因。

大概没错。

在门把手被转动之后，应该是有几个人走进了屋子，可能有人坐下了，因为宇文碎听到了椅子挪动的声音，还有人在屋子里面踱着步子，幸运的是没有人注意到桌子这边的异样。

没有人在交谈。

宇文碎和伊莱娜又闻到一股怪怪的味道，应该是联邦最近刚刚流行起来的“香烟”，据说对于吸烟者本人来说是一种奢侈的享受，但是他们俩都很厌烦香烟的味道，脸上的表情流露出明显的厌恶。

“巴别托，你什么时候染上这种嗜好的。”这个声音是伊库·马鲁鲁，“巴别托”似乎是屋子里的另外一个人。

“这可不是嗜好，而是爱好。”这个声音听上去很苍老，但是没有沙哑的感觉，而且富有磁性和活力，“我喜欢追赶潮流。”

“你就不能停一下吗，从刚才我们三个说话的时候开始你就不听地抽。”

“这可是极致的享受，今天这东西刚刚做好，我决定叫它……叫它……对，叫它‘烟斗’。”巴别托似乎是发明了什么东西，并且对此十分满意，“只要有了这个东西，烟叶的美好就会真正的体现出来，这真是太棒了。”

“你应该停止这愚蠢的行为，你的脑子似乎都被烟叶熏坏了。”伊库这么说的时候，踱步的声音停了下来，看来他就是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那个人。

巴别托笑了起来，是很豪迈的那种笑声，然后这个声音又说：“伊库你真幽默，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嘲笑精灵愚蠢的侏儒。”

精灵？这个追赶潮流抽烟的人竟然是个精灵？怪不得声音这么有特色。

精灵的特点在于长寿和不老：男性的精灵长寿，几乎每个男精灵都有几百年的寿命；女性的精灵不老，虽然女性的精灵的寿命尚不及男精灵的四分之一，与人类相差无几，但是她们不老的容颜足以让世界上所有种族心生嫉妒。或许正是因为这种特性，女精灵的数量要比男精灵多一些，或许这也是很多人想要精灵奴隶的原因吧。

不过男性精灵通常都活了很久，他们见多识广，聪慧过人，即使脸上布满皱纹双目依然炯炯有神。

“怎么，你难道不愚蠢吗？”听起来伊库好像异常激动，“一个精灵竟然迷恋上人类的玩物，你不觉得羞耻吗？你对得起你那些被奴役的同胞吗？巴别托，你最初见到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

“那当然，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才两岁。”巴别托的声音中带着笑意，“当然，现在你也才五十一岁而已。”

“这种老不死的精灵玩笑并不好笑，巴别托。”

巴别托听到这句话干笑了两声，然后说：“你要是这么说话就太伤人了，伊库。”

“伤人的是你，巴别托。”伊库的声音愈发激动起来，“你为什么要对巴克说那种话？”

“什么话？”

“你自己最清楚了吧，差点就把我们的计划暴露出去了。”

“我只是很普通地抱怨啊，没说其他的。”

“你说了新迭戈那边的名字。”

“放心吧，现在的康兴钢铁不会有余力去查那边的事情的。”巴别托很不耐烦的说，“再说了，让他们知道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好，不就可以让他们改进了吗？”

“巴别托，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最终的目的啊。”

“……我没有忘记你最终的目的，伊库。”

“也就是说你现在打算变卦了？”

“不，不，我只是觉得我们可以用更温和的方式去做这件事情。”

“我绝不接受所谓的温和，巴别托。”伊库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就好像光天化日下的火炬变成了跳动在黑暗最深处的光亮，“人类一定要为他们的傲慢付出代价。”

“伊库啊伊库，为什么你就不能理解这件事是一定会成功的呢？只是我们都需要等待而已。”

“因为我等不了，巴别托。侏儒不像精灵那样长寿，也没有龙的不朽，我们有的只是精打细算善于规划的头脑，我必须要亲眼看到其他种族把人类踩在脚下的那一天。”

“伊库，这件事急不得啊，你听我说，我……”

“现在听谁说并不重要，告诉我，巴别托，人类和我们，你会站在哪一边。”

“……当然是我们。”

“希望你不会食言。”

“伊库，你一定要搞垮康星吗？”

“哼？搞垮？不是我搞垮了这间公司，而是他们自己的错，我只是在他们走错路的时候给他们一下继续错下去的‘勇气’而已。”

“这些话你对‘阿方斯’说过吗？”

“我不信任龙，在侏儒的历史里他们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看来“阿方斯”是一条龙的名字。

“你们部门明明有很多人都和阿方斯关系好得不得了。”

“他们只是暂时遗忘了传统，等到家园被龙的暴力蹂躏的时候，他们就会知道只有同宗同族的人能够依靠了。”

“但是阿方斯明明是最先表态支持你的哦。”

“和龙打交道你应该比我更熟悉。”伊库的语气中夹杂着某种莫名其妙的感情，有几分无奈，也有几分羡慕，还有几分嫉妒，“他们从不在意所有可以变化的东西，对他们来说，那些都只是过眼云烟而已。”

伴随着轻轻地“呼”的一声，烟的味道更浓了。

“和他们比起来我们精灵也是短命的啊。”

“说起来，东西放在他那里真的安全吗？”

“回忆一下龙在你们的历史里扮演了什么角色？你会觉得被他们看守的东西会不安全吗？”

“……你说得对。”伊库想了想之后表示了赞同，“今天都这么晚了，不如去我家里坐坐？”

“不了，我老婆还在家里等我呢。”

“这是第几任了？”

“第三个，或者第四个吧，记不得了。”巴别托一边说着听上去难以置信的话，一边大口的吸着烟斗。

“那东西真的有那么销魂？”伊库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屋子里又响起了脚步声，两个人应该是准备离开这间屋子了。

“……当然，要不今天先去我办公室里拿点儿再回家？”

“算了吧，我不想让自己的胡子上沾满烟草的味道。”

之后，再次转来转动门把手的声音，和门被轻轻关上的响动。

在确信两个人走出房间几分钟之后，宇文碎直接从桌子下面滚了出来。虽然说躲藏的时候姿势略为不雅，但是他可没有直接趴在伊莱娜身上，拼命地用手撑着，保持着距离。

和宇文碎不同，伊莱娜先是咳嗽了几声，然后一只手捂住口鼻，从桌子下面慢慢爬了出来，跪在仰躺着的宇文碎旁边，说：“看来，我们得想办法从龙的巢穴里偷东西出来了。”

“我第一次真正体会到童话故事里小角色的心情。”

“怎么样，感觉如何？”

“不怎么样。”宇文碎坐了起来，“即使在偷出财宝之后能赢娶公主我也不愿意去做这件事，然后就这样从悬赏告示面前走开，以后再也不看，每天过着心安理得的小日子，多好。”

“醒醒吧，团长叫你快点工作啊。”

“我们真的要从龙的眼皮底下偷东西出来？而且我们甚至不知道那东西究竟是个啥？”

“那还能怎么办？”伊莱娜站了起来，松开了捂住嘴巴的手，在身前大幅挥了两下，似乎是在驱散烟雾，“到了我们必须成为主人公的时候了。”

“你不觉得你这样说就像个每天沉浸在骑士故事里面的孩子吗？”

“你别说出来啊！”

之后，两个人把翻出来的文件归位并简单整理好，怎样混进来的就怎样溜了出去。考虑从再三，他们没有带走那两份文件，而是放回了原处，害怕打草惊蛇，扰乱了全盘计划。

他们二人从侏儒的办公楼里面冲出来之后直接跑进了马厩，找到自己的武器，伊莱娜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宇文碎则依旧穿着这身管家的衣服。当伊莱娜提出要换回衣服的时候，宇文碎认为这很多余，不同意，但是伊莱娜执意要换，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乖乖等她换完。

“这身女仆的衣服太碍手碍脚。”这是伊莱娜要换回衣服的理由。

伊莱娜在马厩里面换衣服的时候，宇文碎就站在外面观察四周的动静。不一会儿，伊莱娜就穿戴整齐地走了出来，本来束起的头发又放了下来，大得夸张的巨剑吸附在背后。

“你不换吗？衣服。”伊莱娜问宇文碎。

“不换，现在这身衣服还比较舒服。”宇文碎像是要证明这衣服的活动性能似的动了动自己的手臂。“总比那套穿起来就像奴隶贩子的东西要好得多吧，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着。

中间这栋属于精灵的建筑一片漆黑，似乎没有人在工作。精灵的悠闲和侏儒的勤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说起来伊库先生刚才说话的方式和之前完全不一样啊。”

“和我们说话的时候，他是群山交通的伊库·马鲁鲁；刚才说话的时候，他是厌恶人类的侏儒——伊库·马鲁鲁。两面而已，不用在意。”

“他不是被你爷爷救过吗？”

“当你救了一条垂死的野狗之后，你并不知道它会不会突然发疯反过来咬你一口，对不对？”

“也就是说你反对伊库先生的观点喽。”

“当然要反对，他要踩在脚下的可是人类，而我就是个人类啊。”

“但是他说的很对啊，这不是欺凌而是复仇。”

“说得对又不代表我一定要认同他的观点。”宇文碎卓这些话的语气就像朋友聊天一样轻松，但实际上却很认真，“在这个问题上即使人类是错的，我也希望能站在所有人类这边，固执地错下去。”

“这算什么，毫无逻辑可言。”

“爱，不需要逻辑。”

“……听起来肉麻死了。”

“拜托你别说出来好吗现在我才觉得很不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两个人走到了龙巢前。

原本两个人以为进入龙巢应该是件很方便的事情，但是他们错了。虽然龙巢采用了镂空雕刻技术，却并非简单地镂空作出比较大的体积，而是多层镂空。墙壁大致被分为里外三层，从外到内镂空的纹理越来越细，别说正常人不能从缝隙钻进去，估计幼龄的侏儒都没有办法钻进去。

两个人看着装饰精美的紧闭的大门，端详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进去。

“要不我直接把门劈开算了。”伊莱娜说。

“好啊，有本事你……等会儿！给我把剑放下！别真动手啊！”

“你让我试试的啊。”

“是能想到你是真的要劈啊！”

“那我们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在这里一直等到明天早上他们开门从里面飞出来吧。”

“其实我还有一个办法。”

“那你快说啊。”

“看到那边地上的盖子了吗。”

伊莱娜点了点头，但是这个她也注意到了，她说：“看到是看到了，但是并没有什么实际用处啊，那应该是排水排污……”说到一半，伊莱娜好像突然明白宇文碎想说什么了，但是她并不想承认自己明白了。

“碎，你不会是想……”

“应该和你想的差不多。”

“……这不行。”

“但是除此之外就没有办法了啊。”

“别放弃啊！再努力想想，说不定就能找到从门进去的方法。”

“伊莱娜……”

“……我不要。”

“别这样，我也不想的，但是……”

“我不要从下水道爬进去。”

没错，这就是宇文碎的注意。

龙巢，有一个问题是必须要解决的，否则就不可能建在这里。群山交通公司的龙都是自由身，他们是公司的员工而不是公司圈养的牲畜，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产生了龙的排泄物如何处理的问题。不能找人专门清理，这涉及到龙的尊严问题，但是住在山上的他们不能像住在其他地方的自由的同类一样，让那些东西直接成为自然轮回的一部分。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群山交通建造了庞大的排水排污系统。龙的排泄物可以经由大部分都掩埋在山体里的这套系统顺利地把排泄物融入山体的土壤中，增强土地的肥力。

对于宇文碎和伊莱娜来说，这条“路”，将会是进入龙巢的最佳途径。

虽然有点臭。

伊莱娜思考了相对来说比较长的一段时间，然后对宇文碎说：

“好吧，或许我们没有其他办法了。”伊莱娜这样说的时候脸上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但是有两件事你要答应我。”

“你说吧。”

“第一，无论如何都不要向其他人提起今天这件事。”

“这个自然，那么下一个呢？”

“第二，出来之后第一时间跑到希尔达那里换衣服。”

“……你确定要跑过熙熙攘攘的大街？”

“……难道我们有其他选择吗？”伊莱娜无可奈何地说。

“唉，我一生的清白就这样毁了，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从秽物中爬出来的男人。”

“还没有人愿意娶从秽物里面爬出来的女人呢，彼此彼此吧。”

这句话刚一说完，伊莱娜就深吸一口气，跑过去打开了地上的圆形盖子，宇文碎跟在她后面说：“你怎么突然一下就变积极了？”

“人，总有看开一切的时候。”

然后，伊莱娜就跳了进去。

宇文碎也跟着下去了，而且顺便盖上了盖子。

“碎，我觉得我要晕倒了……”

“忍一忍吧，真的要倒了的话，我背着你往前走。”

“你这没人性的混蛋，都晕倒了就不能把我送到地面上去吗？”

“这不挺有精神的吗，看来我是不用背你了。”

经过漫长的，犹如地狱一般的长途跋涉，两个人终于发现了一个头顶的出口。

不过爬出来之后，两个人的面前就是一头熟睡的龙，他们俩的身影正对着龙的一只眼睛。

随后，龙睁开了眼睛，并且慢慢地昂起了头，随即又把头低了下来，停在宇文碎和伊莱娜的面前。

“老夫在不朽的生命中，还是第一次被人用恶臭叫醒呢。”

宇文碎的人生中第一次听见龙说出通用语，没想到是如此的煞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