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性命同蜡烛相比没有任何差别，即便一直都无灾无病、平安喜乐，可待到油尽灯枯之时，也终于无可挽回地走到了终点，

死是什么？

此时此刻，何了凡不禁向自己问了这样一个问题，经历了诸多的奇幻冒险，再回顾起战前的兴致勃勃与雄姿英发，他直想穿越回去，给自己两巴掌。

病人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这是死了。

有暴徒被子弹打爆头颅……

这也是死了。

丈夫在妻子的灵前痛哭流涕、不能自已……

同样是死了。

在这世间的死法有千千万万种，自杀、他杀、情杀、病死…抑或是善终，可无论人们究竟踏上了怎样蜿蜒曲折的道路，迎接着他们的，也都是同一个终点，无论是自愿、被迫还是放弃，这都是芸芸众生的共同宿命。

相机的闪光灯都有使用寿命，更何况是脆弱的肉体？随着岁月的推移，五脏六腑就算不发生病变，也将慢慢走向衰老，君不见少年白头。

“昨天的演唱会好像不是让你很舒服，何了凡……”，次日清晨，何了凡如约来到了蒋子文的办公室，现在正是还阳的最佳时机。

“我不否认那是一场极其杰出的演出，MJ这个人更是几千年才能出来一个……”，何了凡有气无力地说道，他睹视着蒋子文的瞳孔，“但现在即便我离回到人间已经是近在眼前了，但再让我在这个地方待上一秒，我都觉得痛苦难忍。”

常言道，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可在何了凡的眼中，蒋子文却只看到了一个饱受折磨的灵魂，他来到酆都离半天只剩不到十几分钟。

什么都不用再说了，蒋子文如此想到，巨大的反差让他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昨天下午六点过的时候，这个少年还想着要怎么为自己讨来补偿，可现在却像个失魂落魄的行尸走肉一般。

“我马上给你打开第一道门。”，蒋子文伸出手指，熟练地在空中画下了一道符印，“进去之后，你要沿着荒川外河一直往回走……”

“路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要停留，更不要回头，否则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那也救不了你。”

“黑白无常已经和孟婆打过了招呼，过桥的时候你不用喝汤…在那桥边就是三生石，我能为你提供的补偿就只有这些了……”

“这是一条极为考验人性的道路，一直走到尽头，就能在荒川的发源处找到一条悬空的天梯。”

到了那时

你就只管一路往上攀登，走到银河深处，穿过第二道门，你的灵魂就能回到人间。

“谢谢你，秦广王殿下……”，何了凡为蒋子文作了一道长揖，只当是告别，随后，便穿过了混沌一片，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神话传说中曾流传有忘川河边开满了娇艳深红的曼珠沙华，经过上千年的哀怨与绝望的浇灌，才得以能开放出绝美的花瓣。

拨开眼前的迷雾，置身于血海一片，何了凡拔起大腿，就踩到了一片植株，所行所经之处，无不有冲天的哀唤与惨叫，他像把收割的镰刀，许多人对死的痛苦还有对生的渴求，全都一股脑地压在了他的肩上。

初时，何了凡尚能健步如飞，可越是往前走，他就越是感到包袱的沉重，而这，正是生命的重量，直到做了亲历者，他才发觉到自己的这条性命到底有多沉重。

他看到东边渐渐升起了一线灿金般的闪耀光芒，照在这一望无际的彼岸花海中，于何了凡来说就像在沙漠当中望见了一片绿洲，也不知是否是海市蜃楼，无论如何，这能给人带来希望。

“茶明绘……”，何了凡费劲地试图想睁开眼皮。

“阿绘……”，少年念叨着心爱之人的名字，思念从未像现在这样浓烈，好像少女就在前方不远处。

“绘绘……”，何了凡有气无力地念道，他只觉得自己似身陷一片深不见底的沼泽当中，脚下背后尽是束缚，生魂想要路过死灵在黄泉路上挨不过去的地方，即使不死也要脱层皮。

他呻吟着，忘我地念叨着。

绘绘……

绘绘……

他越是叫唤，彼岸花的藤曼就缠绕得越紧，何了凡张开双臂奋力往前挣扎，花瓣与枝条就把他捆绑得严严实实，只要把他包裹成木乃伊，他的灵魂已疲劳到了极点，但却仍不死心，尝试着要打破这套强加于自己身上的这副枷锁。

绘绘……

绘绘……

绘绘……

何了凡仰天大喊道，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那个名字就像魔咒一样，即使到了这时，也能源源不断地为他输送前进的动力与培植希望的养分。

“我已经习惯有你的世界了，我不想你离开。”

“我的世界很小，除了亲友和画画就再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

往事的种种如走马灯般在何了凡的脑海中闪过，在他的心中，和茶明绘在一起的朝夕就是他心中的蝴蝶。

在极烈的挣扎与幻梦当中，蝴蝶围绕在他身边翩翩飞舞，这正是茶明绘的祈祷与思念，她把自己的情感送渡到了远方。

“我回来了，绘绘。”，何了凡鼓起了全身的力量，彼岸花团在他身上已覆盖成坚不可摧的铠甲，可从下一刻开始，竟然就开始寸寸龟裂，再也束缚不住何了凡。

少年在花海中奔跑了起来，蝴蝶飞去的方向就是他要前进的方向。

何了凡误入酆都是因为亡父遗留下来的血浸玉在保护着他，而现在，少年又得到了一层新的庇护与加持。

何了凡不顾一切地跑出了彼岸花的汪洋血海，他跑过奈何桥，更无暇去顾忌三生石，因为人世间还有人在等他回去，这才是最重要的，他万分确定到茶明绘就是自己的命中注定，如此以来，也就失去了确认情缘的必要。

所以，当何了凡毫不犹豫地跑过三生石旁的时候，他也不会知道自己前世姓季，而自己和茶明绘的情爱纠葛也正是从一百年前开始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何了凡一路跋涉，他终于跑得筋疲力尽，趴倒在忘川源流之前，蒋子文所说的那条浮空天梯正悬停在自己的面前。

蝴蝶一路指引何了凡来到了这个地方，它也终于感受到了什么，温柔乖巧地停在了他的肩上。

“我的爱情这辈子只会有一次。”

“如果你平安无事，那当然是皆大欢喜。”

“但如果我这辈子都不能再见到你了，你也不要期望我会为你牺牲什么，我也有我的家人和朋友。”

你真的不会为我牺牲什么吗？阿绘？

我不想相信你对我会那么理智冷静。

何了凡开心地笑了笑，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拍净沾染在灵魂上的一切纤尘，就这样走上了那道通天的楼梯。

人间有天地，冥界固然也有，这个地方并非黑暗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也存在着日月循环、疾风骤雨。

何了凡小心翼翼地踩了上去，他反复确认到自己灵魂的重量不会把它踩翻，终于全身都站在了上面。

忽而，又突显一道浮空的天梯悬停在了自己的面前，仿佛那上面有机关，灵魂一站上去就能灵敏触发。

蝴蝶再度欢快地舞动了起来，它缓慢地扇动着翅膀，尽着最后的一点责任，何了凡经它指引穿过了困难重重的大半条黄泉路，现在，与之前的长途跋涉相比，现在他离回到人间不过只剩几步之遥。

人间的天外边是浩然无尽的广阔宇宙，而地府的天外边自然就是人间，然而太阳今天仍不过展露头角，越往高处走，阳光也再难以照射到那里，而蒋子文口中所说的第二道门，也就在天空的边界。

行至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何了凡也见到了那轮皎洁明月，在无尽的黑暗当中，那就是最为光亮的一片存在。

蝴蝶飞着、飞着，它终于也到了极限，破碎成了点点光华，落在了何了凡的面庞上，筋疲力竭的少年再度恢复了活力，清凉的畅快也使他重得了平静的理性。

“前面就是第二道门……”

“我终于能回到你的身边了，绘绘……”，何了凡喃喃说道，“跳过去吧！”

天梯尽头也不过如此了，在何了凡与第二扇门之间已没有任何通路，只剩下一片虚空，他估量到自己一气之下完全可以跳过去……

于是，便俯下身子，压低重心，完成了自己这人生最漫长的一段立定跳远。

“跳过去吧！”

何了凡跨越了阴沉绝望的死亡国度，穿过第二扇门，他的灵魂来到了终都正上方的万米高空，而接下来等待着他的，便是下坠，自由落体的重力加速度，快到叫人难以想象，欲仙欲死。

“啊！啊！啊！”

突入其来的惊喜把何了凡搞得失声尖叫了起来，虽然作为灵体形态的他在落地之后不会受到任何物理伤害，这都出于本能的自然驱使，他怎么都想不到穿过第二扇门，自己会出现在终都的万米高空之上。

这里本来是个赏景的好去处，登高望远的好处就在于视野广阔，整个世界都踩在自己的脚下，尽收眼底。

而现在，何了凡已不仅仅是把终都踩在脚下了，他整个灵魂都飞了起来，虽然是向下飞，但常人却怎样都享受不到如此劲爽的体验了。

重回到这美好幸福的广阔天地，惊喜之余，何了凡的喊叫当中又更有很大一部分是在宣泄自己堆积在内心当中的忧郁和苦闷，他尽全力把声音拉到了最高分贝，虽然此处除了卡兹大人之外没人能听到，但荣归故里却让他感到的的确确没有比这更棒的了。

此刻，他化作了蝴蝶。

自由且欢乐

幸福且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