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91.他早已立地成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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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逸飞实现了人生又一次飞跃后,幸福感和满足感提升了不少。此时,他躺在床上翻了个身,还想搂住黄菲菲再睡一会儿,可伸出的手什么也没抓着。睁开眼看见黄菲菲正在镜子前扭来扭去。她穿着一条黑白相间斑马条纹的松紧裤,上身却是一件斑斑点点的豹子皮衣,头上顶着一个蓝得刺眼的蝴蝶兰帽子,还做着彩蝶欲飞的造型。这么多年了,她的穿衣打扮还是俗不可耐的动物世界。周逸飞一翻身坐起来,看见地上、床上、椅子上全是她试过的衣服。他问:“天天买衣服,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黄菲菲并不理会他,脱下一件粉红色的连衣裙,又套上一件鹅黄色的呢子大衣,变幻着孔雀开屏、金鱼摆尾的姿势。她问:“这件怎么样?”

周逸飞有些反胃。婚姻就是买一送一,或者送二送三。接受它的如意就得顺带几个不如意。因不想违心地恭维奉承,周逸飞扭过头不看她。当她被拉链卡住发出尖叫时,还忍不住偷笑了一声。黄菲菲脱下大衣扔在他身上。周逸飞抓起来扔在一边,说:“上个月才买了一堆,有的连包装都没有拆,现在又买这么多!”

黄菲菲扭过头看了他一眼,说:“不就是万把块钱的衣服吗?难道要让我穿得和你那些穷酸样的同学一样你才高兴?”

周逸飞把椅背上的一件吊带内衣扯下来摔在地上,恨不得再踩上一脚,说:“像你这样消费,再多的钱也会被你挥霍掉!”

“我还缺几件像样的首饰。现在黄金、珍珠都已过时了,我要买钻石的!”

“有本事你自己去买!”周逸飞感到每次鼓起勇气要和她继续生活时,她都要把自己的信心归零。

黄菲菲把一串硕大的珍珠项链戴在脖子上,说:“你以为我不会炒股挣钱啊,不就是低位买,高位卖嘛!”

周逸飞看见她眉飞色舞、无所不能的样子,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身在她包里胡乱翻着,说:“是不是把我的钱都取光了?”

黄菲菲抢过包,说:“还动手动脚了,这么没有修养!我给你说,我还看不上你那点工资。原来以为你到市场处会得到多少好处费,可一个子也没拿回来!”

“那钱谁敢花?弄不好要进监狱的!”

“进什么监狱?现在谁不想靠手中的权利捞点好处!有权不用,过期作废!”黄菲菲翻出他的存折扔给他,“还给你!”

周逸飞看见上面的存款并没有动,意识到情况比自己想像的更加严重,问:“你哪来的钱?”

黄菲菲愣了一下,说:“找朋友借的!”

“朋友,什么朋友借你钱买衣服、炒股、打麻将?”

“我有的是办法!哪像你,就那点出息,只会抱住我爹的大腿当吸血鬼!”

听她这么一说,周逸飞好像突然被卡住了脖子不会说话了。

黄菲菲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拿起包走了。

张浩天从昌都邦达机场采访回来就和邓安分工,由他去找陈西平,邓安去找李红,一定要把陈西平的婚事解决了。邓安完成山南的采访就去找李红。走进办公室就看见她正对着窗台上一盆“死不了”发呆。邓安说:“来的时候我就在想,见你时什么样,果然没有猜错!”

李红虽然工作上顺风顺水,每年都有几篇大作享誉业内,还多次获得新闻大奖,但是,事业上的成就并没有冲淡婚姻不顺带来的失落。这么多年她还是只身一人,对一个内心要强,害怕孤单的女人来说,的确不好受。此时她正对着“死不了”自叹自怜,看见邓安进来,回头问:“你来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来给你找个婆家啊!”

李红站起来就把他往外推。“你走,不用幸灾乐祸!”

“我是来看你笑话的吗?”邓安把包往桌上一放。“是不是当上站长了,看不起我这个小记者了?”

“别拿我取笑!”

“工作干得再好,也不能不要自己的生活,一个人过总不是办法啊!”邓安把凳子上的报纸拿起来放一边,坐下来看着她。

李红背过身去,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我说的是真的。你不结婚,也是我一块心病啊!”

李红又转过来,说:“我的事不用你管!”

“别嘴硬!这么多年一个人,我还不了解你心中啥滋味?”

听他这么说,李红眼圈一下子红了,但口气并不示弱。“猫哭耗子假慈悲!”

“这事你不能怪我,谁让你心比天高,非要找个能带你远走高飞的呢?”

“那你就这么快移情别恋,说结婚就结婚?”

邓安脖子一拧,说:“怎么还怪我了?”

“不怪你怪谁!”李红气鼓鼓地坐下来。

“都怨我行了吧!现在我不是来将功补过吗?张浩天的同学陈西平,建筑工程师,和王雪梅好过,正准备结婚,可王雪梅牺牲了。这么多年他就一个人。我见过,人真的不错,重情重义。这样的男人不好找啊。”邓安详细给她说了陈西平的情况。李红心中一喜,但是很快把头扭到一边,无限感伤地叹了口气。她深知自己就是在豆蔻年华也算不上俊美,何况早已过了而立之年。一个三十多岁还没成婚的女人有多少自信。她说:“再好,人家也不一定看上我啊!”

“咋看不上,当时我是咋看上你的?”

“怎能同日而语?”

“年轻时,你看不出有多年轻。现在老了,也没见得你有多老!”

听到他不知褒贬的话,李红突然笑了一声,但哀愁很快又回到脸上。邓安意识到自己夸得不太妥当,歉意地笑笑,“去见见面吧,说不定你俩就成了呢?”

李红深深叹口气,说:“没有那么容易,一个男人,这么多年不结婚,说明他心里还装着原来的女人,不是轻易能放下的!”

“不愿意放下也得放下,人又不能起死回生!这事就包在我身上,张浩天已经去找陈西平说了,到时带你去见他。”

李红“唉”了一声,说:“也怪我,太想回去了,把我们两个人都耽误了。不,把我自己耽误了,你还是过得不错的。”

邓安苦笑了一下,说:“你何必挖苦我?我老婆你又不是没见过。模样虽然不难看,但是个卖豆腐的。可当时我就是为了气你,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本来我命中注定是你,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自己改变了命运!”

邓安长吁短叹了一阵,说:“谁料到我们两个都要去领证了,却发生了惊天大变故,这比我采访过的所有新闻都要新奇!”

“不过,她对你还是挺好的。这比什么都强。”

“好不好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人,怎么都是一辈子。”

“都怪我那时太想回家了!”

“想回家也没有什么错,你妈妈一个人在老家度日如年,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年纪越来越大了,身体还不好。当女儿的想回到母亲身边尽点孝可以理解!”

李红看着他:“你不恨我?”

邓安笑了,说:“什么恨啊仇的,我们在西藏工作的人,远离家乡千山万水,每个人都不容易,哪个还没有点难处?”说完站起来。“等我好消息!”

李红看着“死不了”耀眼的花朵,心中重新燃起希望。

陈西平回到拉萨就去找了局长。可是局长一见他就给他戴了好几顶高帽子,把他夸成了一朵大红花,说他是楷模、榜样。但是最后还是绕着弯说,布达拉宫的工程很重要,离不开他。而且还拍着胸脯向他保证,只要工程一完工就立刻让他回家,一天也不耽误。局长的态度不但诚恳真诚,而且委婉中还带着哀求。陈西平无法拒绝,只得投入到广场的建设中。他盼望着工程早日结束回到家乡。

现在,企业、机关整体搬迁后规划出了开阔的广场,原来拥挤凌乱的居民房也全部拆除,穿城而过的主路横贯东西两个街区。此时,整齐厚实的花岗岩石板正一块块向四面铺开,街灯、音乐喷水池和花坛也一个个呈现出雏形。而中间位置已经预留出一块空地,准备用来修建礼台。

陈西平站在空地上翻看着图纸,看了一眼正在铺设石板的工人,走过去纠正了他的技术问题,然后走到一个木箱边坐下来,他习惯性地掏出一支烟,没滋没味地吸了两口。他把眼光眯成一条线,看着东面的邮政大厦。过去,每个月发了工资都要去那里往家里寄钱,那是自己作为一个儿子最骄傲的时候,也是人生价值和生命意义最重要的体现。可现在攒下的钱已经有了一大把,却不知寄给谁。父母相继去世,弟妹也都雀飞鸟散,家里的老房子已经坍塌化为腐朽。

陈西平吸了一口烟,又把目光移向更远处的商场。这是自己第一次参与设计和施工的建筑。刚动工的时候,宋建华经常跑到这个工地来看自己,坐在金黄的暮色中,讲人生追求和理想。自己也告诉他深埋心底的“两个父亲”的秘密,从此俩人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真挚的友情温暖着凄苦的日子,可如今他也一个人追梦去了,留下的是无尽的感伤和深深的怀念。

陈西平长长吐出一口烟,又望着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一对青年男女骑着一辆自行车匆匆驶过,女的紧紧抱住男人的腰,把脸贴在男人的后背上,幸福而满足。这温馨的一幕又让他想起了拉萨第一个初冬。那天,大家都争先恐后要骑徐致远新买的自行车。雪片飘飞中看见王雪梅依偎在张浩天身后,她的脸颊冻得通红却始终甜甜地微笑。当时,自己暗暗想,如果她也能这样依偎在自己身后该多好。后来,终于得到了她的爱情,可是……

那些事、那些人已经变得亦真亦幻、支离破碎……

他们都去哪里了呢?陈西平抬头看了看空中奇形怪状的云。那片厚重的云,是父亲母亲在天堂聚在了一起;那片宽大的、铺到天边的,很像宋建华牺牲的雪原;而那片漂浮不定、变幻莫测的云就是王雪梅……唉,还是小时候的日子好。在妈妈种的一大片向日葵底下钻来钻去,看蜜蜂“嗡嗡”飞得漫天都是,看“两个父亲”的衣服风起风落!

烟灰悄无声息地落下来,在陈西平的衣襟上留下一道白印。技术员扛着测量仪走过来挡住了那片云,说:“陈工,礼台就要定位放线了,你是不是去看看?”

陈西平抖抖烟灰,说:“你看着放就行了。”

技术员不肯走,说:“那可是礼台,我可不敢随便放,偏左一点、偏右一点都担当不起。”

“你为什么非要偏左一点或者偏右一点,你就不能放在正中间吗?”

技术员站着不动,说:“经纬仪都给你架好了,除了你,谁敢放?”

“我叫你去放就去放!”陈西平吼道。技术员走了。陈西平突然觉得不妥,大声说:“站住!”说完把烟头扔在地上,朝礼台走去。

他走到经纬仪旁认真测量、计算,给技术员仔细交代细节,想想还不放心,抓起卷尺亲自去放线。之后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坐下来,点起一根烟望着蓝天。

天空依然湛蓝如洗,可刚才那些带着情感和故事的云已经无影无踪。他有些惆怅和失望,好不容易搜索到一片薄云,又被一个身影挡住。他问:“你又来干啥,我不是放好了吗?”扭头看见张浩天和田笑雨站在自己面前,吸了一口烟,“广场还没有修好,要采访还早着呢!”

张浩天说:“你知道我们来干啥!”

陈西平看了他一眼,说:“我不知道!”

田笑雨说:“我们要给你介绍对象!”

陈西平冷笑一声,说:“我不需要女人!”

张浩天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总要想想未来吧?”

陈西平两眼无神,说:“未来?我的未来就是无根的浮萍,飘到哪就是哪。”

田笑雨满怀同情地看着陈西平,感觉他就像一座冰封了千年的雪山,深远而寒冷。她说:“这个世界总会有一个人在远方等你,只要你站起来就能看到她!”说完,指指远处的李红。

陈西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冷冷地“哼”了一声。

张浩天说:“西平,听我说,振作起来吧!”

陈西平好像并不需要他人的安慰和鼓励,宁愿独自固守心中的痛苦和忧伤。他望着布达拉宫,说:“生活从不听人诉说,一直我行我素!”

“你看似冰冷却温暖着另一个人,你感到孤独却有一个人愿意和你为伴!”田笑雨说完,把陈西平拉过来面朝李红。

陈西平草草看了一眼,又扭过身去。李红见陈西平表情冷漠,有些难堪。张浩天和田笑雨还在喋喋不休,陈西平却听得索然无味。张浩天还想力挽狂澜,说:“西平,不要再想过去的事情了。相信我,时间可以带走一切!”

陈西平突然暴跳如雷,站起来说:“张浩天,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摸摸自己的胸口,时间是不是已经带走了你的失子之痛!”

张浩天一愣,觉得自己的心突然被插了一刀,再看田笑雨早已是泪如泉涌。他真想冲上去狠狠给他一拳,可是,终究忍住了,说:“时间什么也带不走!”然后走到李红身边,说:“估计没戏,他的心还在原来的地方!”

李红说:“看得出,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我喜欢!”

“可是,他这个态度……”

“是啊,他不喜欢我,强求也没有用!”

“你不要灰心,再给他一些时间。”

“不用了,谢谢你们!”李红说完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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