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举步维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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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凝宫便是原来的水凝宫,修葺一新后,除了屋内陈设有所变化,大抵与之前并无二致。

姜家姐弟二人在一处池塘边上,驻足而立。

一品宫女甄柔,则远远坐在一架秋千上,晃荡着双腿,粉嫩的腮帮一鼓一鼓地嚼着什么。

而那双乌熘熘的大眼睛,始终没离开过姜家三郎。

此时,心情复杂的姜婉儿眯着狭长的凤眼,正望向不远处的长乐宫方向。

这些日子,她不仅要费心费力地处理朝廷政务,批改奏章,还得不眠不休地照顾圣人。

可谓精疲力竭,心力交瘁。

太医署的廖神医,几次劝有孕在身的姜婕妤保重凤体。

再这么下去,腹中麟儿都有危险。

可性子执拗的姜婉儿嘴上答应,每日依旧只睡不到两个时辰。

绝美的容颜,此时已经是眼眶浮肿,唇干似裂,面色一片蜡黄。

姜叔夜心疼地看着憔悴不已的阿姐,将攒下来的几十颗彼岸交珠塞到她手里。

无奈道:“阿姐,你真的要为了他李氏江山,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吗?瞧瞧,你这身子都快垮了……这些交珠对女子益处颇多,你每日或沐浴或敷脸,都可以,还有,改日我再带些人面兽心果和灵米来,给你好好补补!”

这两样天材地宝,不仅对修行者助益颇多,凡人食之,亦可延年益寿,妙用无穷。

姜婉儿看着袋子里的奇物,呢喃道:“不知对他有没有用?”

小侯爷撇撇嘴,双手拢进袍袖:“没用,他缺的是续命的玩意儿!”

随即又问道:“怎么,偌大的朝堂,就没人帮你分担些吗?”

姜婉儿叹了一口气:“老谋深算的凤阁右相严九龄,如今成了甩手掌柜,本应他中书省分内的事,一股脑地推给了陛下,廉仲虽是擢升了尚书令,又加授太傅一职,奈何年近七旬,管着六部诸事都费劲,也是指望不上,新政实施起来阻力之大,超乎想象!”

如今的东夏朝廷,文武不睦,势同水火。

就比如北虞侵犯凉州一事,以严党为代表的衮衮诸公,并不同意出兵。

理由是朝廷连年征战,所耗之巨,已经快掏空了国库。

尤其是刚刚平定楚越叛乱后,被誉为天下粮仓鱼米之乡的南方二州,民生凋敝,土地荒芜。

而楚州更是十室九空,估计数十年内都无法恢复生机。

加之唐洛二州水患,导致的几十万饥民涌向神都。

含嘉仓几百万石储粮,几乎一夜皆空。

哪儿还有能力在支撑屠帅北征?

凉州虽大,不过荒蛮之地,丢就丢了。

只要派重兵扼守住通往蜀地的黑水城一线,晾他奔袭千里的北虞也无能力继续南侵。

届时,以重利瓦解天疆诸国,北虞腹背受敌,自然不敢在凉州长期经营。

但是屠帅姜或进宫面圣时,却提出了不同的观点。

首先,凉州虽是大片戈壁沙漠,却不乏水草丰美之地。

更重要的,东夏朝廷的军马,皆出自凉州。

一旦失去此地,二十几万“影骑”面临的,便是无马可乘。

再则,朝廷每年与天疆诸国贸易的黄金之路,也会被彻底断绝。

最后,也是姜侯最为忧心的,便是黑水城四野毫无屏障可言。

且城池年久失修,防御全无。

作为辎重粮草补给的大本营蜀州,由于地势复杂,崎区难行,一应军资少则数月,多则半年才能运抵前线。

试问,形同孤城的黑水城,能挡住北虞的虎狼之师吗?

当日圣人李阙权衡利弊后,最终决定北征,一战定胜负。

将北虞铁骑彻底从凉州赶回燕幽二州的老家!

以严九龄为首的文臣,多次劝谏无果,便开始在下面耍起了小动作。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靠的,可不仅仅是将帅冲锋陷阵,士卒悍不畏死。

那是两国国力之间的较量!

屠帅北征,摆在面前的第一道难关,就是无粮可调……

严相不仅不准兵部动含嘉仓一粒粮食,还怂恿蜀地官员接连上表。

称其辖境内的粮食,都已调去给入蜀的楚州百姓,没有余粮再供给朝廷大军。

战场形势千瞬万变,姜或无奈之下,只带了十几日的口粮,便匆匆赶往黑水城。

最后,严党还不罢休,在鼓励垦荒的新政实施前,又是一番阴谋算计。

姜婉儿幕后执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迅速恢复国力。

而首要举措,便是安置好迁往蜀地的楚州百姓。

那可是百万不止的庞巨人口,一旦进入蜀州,稍有不慎便会引起民变。

因此,朝廷实施行政的首要一条,便是开荒屯田,安抚民心。

可严党却与蜀中豪门暗通款曲,在政令尚未到达之前,授意其大肆低价购入荒山野地。

等到垦荒政令一出,负责督办此事的户部右侍郎,当即便傻了眼。

蜀地当初无人问津的荒郊野地,一时间被瓜分殆尽。

看着一张张盖有官印的地契,除非高出原价几十甚至上百倍,才能收回这些荒地。

无功而返的侍郎大人,只能回京禀明实情。

姜婉儿谋划恢复国力的第一步,就这么无疾而终。

圣人李阙因此勃然大怒,下旨要严办蜀州那些钻朝廷空子的豪门财阀。

可人家有你东夏官印盖的地契,说破大天,皇帝也不能视《东夏律》为儿戏。

诸如此类事件,不胜枚举。

姜叔夜听罢后,一跺脚,将青石砖塌的粉碎。

愤恨道:“他们这么做,还有一丝良心吗?”

姜婉儿吐出一口浊气,无奈道:“严党一派代表着全天下的氏族门阀,新政哪儿一条不是割他们的肉,东夏这艘三百年的大船,早有积羽沉舟之像,可惜他堂堂宰相,还在四出拔钉凿木,唯恐天下不乱……”

严九龄不同端木一族和蜀州枪仙,并非快意恩仇的姜叔夜举手杀之,便可天下太平。

那样只会加剧九州氏族门阀与朝廷的对立。

万千百姓是民心,他们,也一样是!

生一事不若灭一事,兴一利不若除一害。

阿姐耗费心神祛弊革新,推行新政,却是阻力重重,千难万险。

加之东夏三百年气运一朝散尽,再想挽救大厦将倾的李氏江山,无疑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最后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姜叔夜沉吟良久,豁然间眼神绽放出一道光亮。

大破才能大立,只有让这暮气沉沉千疮百孔的万里江山,彻底改头换面,阿姐姜婉儿才能一展胸中抱负。

而第一步,便是让她名正言顺的登山帝后之位,执掌中宫。

最后效法则天武后,二圣临朝。

毕竟眼下的姜婕妤,虽有景德皇帝言听计从,但还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处处掣肘。

一旦以帝后身份临朝,以阿姐的手段和魄力,自然水到渠成。

这时,姜婉儿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瞅了眼身后不远处的寝殿。

焦急道:“陛下应该醒了,阿姐还得去照料,你自便吧!”

姜叔夜拉住她的衣袖,笑眯眯道:“自你回宫做了婕妤,我这个小舅子,还没来得及看看姐夫,不妥吧!”

姜婉儿点点头:“三郎说的是,于情于理,你都应该和阿姐一道去看望陛下,走吧!”

二人一前一后,来至碧凝宫那座寝殿。

自姜婉儿入宫,圣人李阙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长乐宫。

不论是起居还是会见朝臣,俱都在此!

端着汤药的胖公公高涂,瞧着许久未见的小侯爷,笑眯眯地迎了上去。

姜叔夜赶忙上前接过他手里的托盘,真诚道:“高公公辛苦!”

“老奴倒没什么,可苦了姜婕妤,你说你,都多久没进宫探望了。”

姜婉儿嫣然一笑:“这么些年,阿姐多亏了高公公照拂,以后,他便是咱们姜家自己人!”

小侯爷点点头:“我姜家三郎是个知恩图报的人,高公公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诚惶诚恐的高涂连忙摆手:“老奴一个阉人,岂敢贪功,只盼着你们姐弟二人平平安安就好。正好,老奴还得去接人,那便劳烦小侯爷了!”

姜叔夜好奇道:“接人?”

“是啊,严相领着青云门的李云羡,这会儿在长乐宫那边儿候着,这里毕竟是后宫,多有不便,只能老奴带着他二人面圣。”

“李云羡?”

“哎,那位仇司丞这些日子凭空消失一般,弄得朝野震动,人心惶惶,这不,严相便举荐李云羡为新任靖安司司丞,等着面圣呢!”

姜叔夜冷笑一声:“严相打的好算盘。”

姜婉儿细眉一挑,看了眼面色冷峻的三郎,叹气道:“那怎么办?靖安司和谛听坊总得有人坐镇,矬子里拔将军,神都修行宗门里,也就是青云门的李云羡最为拔尖,不挑他,挑谁?而且听说这位五品龙象境的武夫,还与严九龄有姻亲关系……”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和语气,明显就是在刺激自己这个胞弟。

你姜竹九不入朝为官,将来举步维艰的,可就是你亲姐姐。

怎么办,你自己掂量!

姜叔夜瞧了眼匆匆离去的高涂背影,又看着长吁短叹的二姐。

眉头瞬时皱成了一团,满脸为难之色。

要说立马离开青冥学宫,也不是不能。

可习惯了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一旦这只脚踏进波诡云谲的朝堂,他的确还没做好完全的准备。

再一想,若是靖安司和谛听坊落入严党之手,恐怕深宫里的姜婉儿,更难有出头之日。

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助她登上后位。

只要自己掌握这支堪称国之重器的力量,再加上八百青冥武院弟子组成“龙象武卒”,定可事半功倍。

众贤之进,如茅斯拨,大奸之去,如距斯脱。

想要对付严党这些士族门阀,要像拔除鸡爪一般,令其再无余力搅动风云。

打定主意后的姜叔夜,朗声道:“一切听凭阿姐安排!”

姜婉儿欣慰一笑:“有你辅左,大事可成。”

二人迈入寝殿后,瞧着床榻边垂首静立的大太监鱼朝恩,手搭拂尘,鹰隼般的一对眸子,正盯着他二人。

这位阴恻恻的大宗师,消瘦的脸颊面无血色,泛起一阵阵青光。

不论走到哪儿,都给人一种冰冷肃杀的感觉。

姜叔夜想起当初在长乐宫驱虎吞狼时,面对遮天境大宗师的一幕幕。

现在回想起来,那晚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死在他的掌下。

不过如今连杀两位大宗师的小侯爷,再次面对仙武评第九的鱼朝恩时,已是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

如寒刃般投来的那抹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换来的,是小侯爷的不屑一顾。

此时,已然苏醒的圣人李阙虚弱道:“朝恩,你先出去吧,朕与这个小舅子聊聊家常!”

眼前这位伺候了两代君王的公公,李阙是又敬又怕。

敬的是他这一辈子,的确是为了李氏皇族披肝沥胆,呕心沥血。

坐镇皇城这些年,吓退了多少鼠辈宵小。

而他那一身不输屠帅姜或的戾气,总是让李阙后背发凉。

万一自己哪天撒手人寰,婉儿行差踏错一步,面临的将是灭顶之灾。

打发走了鱼朝恩,姜婉儿上前扶着他坐了起来。

随后冲着胞弟言道:“你还杵在那儿干嘛,还不来参见陛下!”

姜叔夜端着托盘来至床榻前,刚要行礼,却被皇帝的一句话阻止。

“算了吧!今日这里只有姐夫和小舅子,不必见外。”

说实话,小侯爷除了自己的阿耶和姨娘,还真不愿意冲任何人下跪。

听到这么一句,如释重负的小侯爷高兴道:“谢陛下。”

脸上没一点血色的李阙,费力地摆正身子,仔细打量着锦衣白袍的年轻人,微微一笑。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这个纨绔子,还真是让人有些看不明白!”

这时,姜婉儿凑到他的耳畔,悄声滴咕了几句。

李阙苦涩一笑:“都说了这是朕的命,起死回生……这你也信?”

随即冲着姜叔夜问道:“你如今身在青冥,随儒圣米夔四处斩妖,给朕说说,这九州妖祸到底有多严重?”

“陛下大可放心,神都城有夫子布下的浩然真气,一般妖族万不敢踏入一步,而中原几州隐于乡野山间的妖族,现今已然被剿灭得七七八八,至于南境十万大山,天疆圣佛晏东煌已经赶去,断不会令那里的妖族危害楚越二州的百姓。”

李阙茫然问道:“听闻妖族凶残无比,神通广大,怎会如此轻易被剿灭?”

姜叔夜微微一笑:“上古妖族的确修为非凡,但妖灵之气弥漫人间才不过数月,妖族的修为和战力并未完全恢复,这才给了我等可乘之机。”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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