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的游玩，让卜浩然对夏日的温度变化有了一个更加深刻的理解后，方云就开车返回了。

卜浩然在方云离去前，交待，明天，方云就不用来这边了，他中午过后，先直接去科室里，既然是给医院递过了拜帖，人总是要到的。

方云离开了后，先给舒岩安还了车，不过也未直接就回家，而是先与舒啸山和王先升再碰了个头。

舒啸山和王先升是很重视卜浩然的到来的，因此一天几乎都没离开过医院，而是做了很多的打算。

方云就说：“舒主任，王主任，卜老师说，他明天可以进行一台手术，然后后天也进行一台手术。可以顺带做个小讲课，然后在周末的时候，就离开龙县去凤县的凤城游玩。”

“我也不必跟着，因为卜老师的家人会过来。”

舒啸山的神色沉吟一阵，而后问：“卜教授，没有与你说起过其他事？”

方云摇头：“没有，舒主任。”

舒啸山于是就转头看向了王先升，他们之所以重视卜浩然，不仅仅只是要卜浩然做几台手术啊，看来，还是得等到明天，卜浩然来了科室里后，再作打算。

王先升认真看了方云几眼：“你有给卜教授讲，我们这边的病人，大多是骨折病人吧？”

这可要确定清楚，不然到时候卜浩然下不来台的话，那么大家都不好看。

方云自是提过这种事，回说：“卜老师讲了，他之前也对骨折有一定的涉猎，创伤是骨科的基础，他应该能拿得下。”

卜浩然这只是谦虚，而且还特意与方云分析过了舒啸山和王先升这么问的目的，这是人情世故，让方云也要注意到。

人情世故，不仅仅只是说话做事，而是要在生活里面的方方面面，甚至自己为人，都是如此。

退出了科室后，方云略有些遗憾，今天没能捡到什么技能。

但是，方云也很兴奋，那就是，即便是现在，卜浩然老师对自己仍有重视，愿意不远千里地来龙县看自己。

方云对卜浩然充满了感激之情，而且，方云知道，卜浩然这回来，是没有图他任何回报的，方云去读书，对卜浩然没有任何好处。

或许，其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一种执着的情愫在里面，或许就是因为自己是他第一个学生，这是一种情结。

卜浩然不为所求，方云的心里也自然不能什么都不想，好好学习，好好做功课，把卜浩然的指点，都牢牢记在心里，让他欣慰，也是一种回报。

整理一下卜浩然的指点，大抵分成以下几点。

第一，要写几篇文章出来，说不得要有多好，至少要证明自己的学籍被卜浩然保下来，是值得的，自己是有一定的天赋的。

第二，卜浩然老师说，要懂得去分析人情世故，自己要懂得去为人处事，知晓人情，并非一定要世故。

第三，继续去常市进修一段时间，常市最近有一段大机缘，若是能够把握，对自己的成长，必然是有助益的。

第四，不必执着于金钱，对任何的执着，都有可能成为一个套索，把自己紧紧束缚住，可以好财，但不能贪财，这是方云当前的一个缺点。

方云仔细审视了一下自己，自己这几年来，身上占满了铜臭味，只要和钱有关的东西，只要不违反道德法律，基本上自己能争必争。

工作之后，舒啸山承诺的五险一金，绩效系数，还有现在的优秀科室的奖励绩效。

这一切，虽然都是正规的手段，但的确，从某一种方面讲，它们的确成了自己的一种执念，这种执念，不必强行斩断，但也要注意。

教人先立人，修身，齐家……

方云将一切都仔细地分析和品位到心里后，就暂时放下了这件事。做功课，丰富自身，还是很重要的。

要写文章，于科研中涉猎，那么科研的几种重要工具，是必须要掌握的。

统计学、流行病学、医学专业英语、阅读文献……

英语方云并不差，就是专业英语，需要累积，这一点通过阅读文献，厘清写文章的思路和套路，相当重要。

而且，卜浩然给自己的任务，可不是那种写几篇中文文章就能了事的，说句不好听的，中文的文章，或许在龙县人民医院，是有一定的影响力的。

备受重视，但是说到底，普通的sci，在卜浩然所在的单位，又算个鸡毛呢？不是那种顶级的期刊，没人会理你。

也不能好高骛远，先慢慢地打磨一篇简单的小文章即可，有时间，得去向邢周请教一二，他之前有说，那个特殊的case，可以写一篇病例报道。

先从一个点，入门再说。

花费大价钱，买了几本盗版教材后，方云这才拿起张青阳的坎贝尔，细细读了起来，也不着急，也不必有太多的目的性，多看，多读，夯实基础最重要。

……

翌日，方云的3床，腓骨骨折病人，伤口愈合好，马上就可以安排出院，1床的患者则是拟下周一出院，目前已经可以比较顺利地做功能康复锻炼了。

今日的手术安排，有且仅有一台，早上交班、早上查完房后，王先升和舒啸山二人，各自对组内的人，强调了今天那台教学手术的重要性。

卜浩然，作为京都大学附属三医院的副教授，而且很快升正高，能够在那种地方杀出来，不会比一般的教授差。

中午十二点，王先升等人再次问过卜浩然，卜浩然确定已经自行就餐后，方云和邢周两人亲自出马，把卜浩然教授，迎来了科室里，与此同时，王先升主任也得到了回报，医务科方面，已经是做好了卜浩然教授异地执业的相关手续。

即便是卜浩然这样的大型教学医院的教授，下来做手术，仍然要走比较正规的流程！

卜浩然年纪并不大，比邢周要大个六七岁，但已经是副高职称，身上有一种儒雅的书生气，到了科室里后，非常客气地和所有人都一一见面后。

“王主任，贸然叨扰，如果给您带来了不便之处，望请海涵啊。”卜浩然先归正自己的态度，他突然到来，肯定是给王先升带来了压力，他所来，就是为了方云。

王先升忍住内心的复杂情绪，陪笑：“卜教授，您能大驾光临，我们都是求而不得的啊，平日里，我们想要请您这样的教授下来做讲课，都没人同意啊。”

这是实话，龙县，湘省西北，小县城，属于交通格外不便的小山旮旯，请会诊手术，也就是州医院的人愿意下来，其他地方的，都嫌弃山高路远，交通不便。

卜浩然不纠结，就说：“王主任，咱们也不多讲客套话，还是回归业务吧，今天我安排的手术仅有一台，我们一起过一过术前讨论吧……”

这话把王先升搞懵逼了，术前讨论，不一般都是形式么？

但卜浩然既然提起，他还是不好拒绝，这是属于正规流程，没必要在卜浩然面前，自掘家漏。

卜浩然非常正视这台手术，花费了足足半个小时，把这个手术的病史、既往史、目前的检查结果，骨折的分型、拟进行的术式，这个术式的难点，术中需要注意的事项，都一一提前做了交待和剖析。

并且，卜浩然在讲解的过程中，还会引用到一定的文献，说出来，假如这个疾病，发展成了什么样子，那么手术方式会有什么样的微妙变化……

信息量很大，很足，很饱满。

最开始的时候，大家还能跟得上，但后来，就有点受不了了。

不过，在术前讨论中，朱杰也是败下阵来，茫然地看着邢周和方云二人仍在竖耳倾听后，便知道了，卜浩然，这搞这么一场非常正经的术前讨论，是为何了。

他在对方云和邢周二人进行教学。

而且，在卜浩然讲解结束后，邢周就举起了手来，问道：“卜教授，我有一个问题，假如说，这样的骨折，伴随着血管或者神经损伤的时候，我们是先固定骨折，还是处理血管、神经的问题呢？”

这已经是超出了常规骨折的手术范畴了。

卜浩然奇怪地看了邢周一眼，你这么多问题干嘛？我是说给你听的么？

不过，卜浩然也早就知道了，邢周是粤山大学附属第五医院的硕士研究生，手外科的，所以其实也有一定的底子。

然后也就一一作答了：“如果有神经的损伤，先处理骨折，如果有血管损伤，先处理血管。血管、骨折、神经损伤，这是一般常见混合损伤的处理原则。”

“神经既然存在了损伤，那么，就必须要先恢复骨折的稳定性，避免起再次损伤，血运的恢复则是于所有合并损伤，即便是神经断裂，依然如此。”

邢周听倒是听懂了，然而，邢周却并不满足这表面答桉，他的一些想法与卜浩然有违背之处，但现在明显不是再继续深入的时候，所以就欲言又止了。

邢周消停后，大家就下了手术室。

方云看出了邢周的意图，所以在下手术室的时候，趁机问了邢周：“邢哥，您刚刚的问题，是不是没有问完啊？我说不得可以给你转述。”

邢周看了方云一眼，然后笑了笑：“嗯，我接下来要问的问题是，如果神经坏死了，即便血运通了，还是存在远端肢体活动障碍甚至完全障碍，那么保肢的意义何在？”

“不过这个问题，严格来讲，属于手外科的话题，继续追问卜浩然教授，就有点不太厚道了！”

方云听了，若有所思。

“你也最好别问，我刚刚也自是临时起意，有了这么个念头而已，并不是要为难卜教授。”邢周给方云解释。

邢周的这句解释，让方云感受到了一丝丝的疏离感，目光复杂地看了邢周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

的确，这次卜浩然老师的突然到来，是给他带来了一定的助益，但同样，肯定也会失去一定的东西，比如说邢周等人的信任和亲近，知道自己要走，别人未必就会那么对自己上心了。

但也不算损失，人各有志，不可能所有的好处，都自己占尽……

一台手术，很快进行完毕，就是算是简单，但也不太简单的pilon骨折，也就是胫骨中下段的骨折。

然后，方云就看到了，卜浩然手术结束后，上面氤氲出来的光团，是泛出了紫色！

而这，正是专家级技能的象征。

稍微愣了愣，急忙点走技能后，方云的脑子里忽然多了很多东西，之前，注意到的一些细节，看似漫不经心，但其实，大有深意。

而这些，卜浩然在手术讲解中，都未曾涉及。

手术结束，王先升和舒啸山等人是大饱了眼福，甚至，就连邢周都微微抱拳：“卜教授，我在您的手术中，看出来了一位老教授的风范。”

卜浩然闻言，目光一闪，定睛看了一下邢周。他总觉得，邢周是在阴阳怪气他些什么。

邢周也没多再说话。

……

手术结束，科室里安排了聚餐，在聚餐时，所有人都是一阵寒暄，卜浩然也都在人群中一一回应，不骄不躁，不急不缓，很有一种大医风范。

而在这个过程中，卜浩然都一直在澹化着与方云的关系，而且，还不止一次地感受到了邢周话里话外对他的试探，其中的指向性，比较强的就是在提醒他些什么事。

卜浩然若有所思，暗中记住了邢周，打算好好查一查这个邢周的社会关系，为什么要针对他，要暗示他。

周五的下午，在结束了另外一台手术后，卜浩然也就告辞了。

没有答应让人送去凤县凤城的建议，而是坚决地坐上了大巴车，一行人相送，但最终，还是只有方云，跟着卜浩然上了车，给卜浩然找好了位置后。

卜浩然才问了方云一句：“对于这两台手术，你大概看出来了什么么？”

方云闻言，一愣，这算是卜浩然，对自己的考校么？

从他到来，到现在为止，卜浩然没有太多关注和问过他会什么，不会什么的事情，也没问他的学习进度，原来就是在这里等着呢？

方云沉吟了一下，回说：“老师，我能不能把回答，发您的邮箱里？”

现在是在车上，人多嘴杂，讨论这么专业的问题，明显不太合适。

卜浩然点了点头，然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对方云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邢周昨天问的那个楚教授，是我之前工作单位的一位上级教授。”

“好了，你回去吧。”卜浩然然后就直接让方云离开，并不打算继续解疑。

方云也只能回身，站在车下面，对卜浩然摆手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