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平安。

次日清早，吕雉是被烟火气熏醒的。

她掀开帘子的时候，吕喜已经生好了火，正在烧热水，而那项籍早已在一边津津有味地啃着肉干和烙饼，他的跟前，还生起了一小堆的火，火上架了一个小架子，正烤着两条鱼。

她整了整衣裳，从马车上下来，吕喜当即提了点水过来，给她洗漱。

吕雉简单地梳洗了一下，走到了项籍身边，问道：“你的脚伤怎么样了？”

“不碍事了，天亮的时候我到那小溪边捉了两条鱼，烤了给大娘子吃。”项籍腼腆地笑了笑，露出两颗大门牙。

“哟，你还会烤鱼啊，这魚烤得挺好的，不对，你这脚还有伤呢，你怎么沾水了，你伸过来我看看——”吕雉蹙了蹙眉心，示意他伸出脚来。

吕雉揭开了湿淋淋的绢布，那伤口果然已经糊成了一团，还带着血水。

她沉下了面色：“怪我，我忘了跟你说！”

她叹了口气，动作利落地帮他将伤口再次清理干净，撒上了伤药，重新包扎好。

“这次可不能再沾水了，不然好不快。”吕雉神色严肃道。

“知道了，大娘子。”项籍面上的神色依旧是纹丝不动，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痛。

“我给你清理伤口，你都不觉得痛吗？”吕雉到底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出声问道。

“不觉得。”项籍摇了摇头，“流血了，我只会觉得饿。”

吕雉：“......”

“大娘子，这鱼烤好了。”吕雉还没有想到怎么接他的话，他却已经被浓郁的鱼香味吸引了注意力。

项籍随手在旁边扯了两张圆圆的青绿色叶子，将那串着烤鱼的棍子拿起来，将鱼弄到了叶子上，然后献宝似的递给了吕雉。

吕雉看着烤的微焦的鱼皮，为难道：“我吃不了这么多，你给我半条就行。”

这不是正中项籍下怀吗？他当即又折了两张叶子，将大的那条烤鱼拿走了，将小的放到了吕雉手中。

这鱼烤的颜色虽然差了点，但香味却是实打实的，隔着叶子，都一阵阵的窜进了鼻子中。

吕雉微不可察地咽了咽口水，掏出了自己怀中的匕首，将那鱼慢慢割来吃了。

“娘子你是韩国人？”项籍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吕雉手中的匕首，忽然出其不意道。

“不是啊，我从前是齐国人。”吕雉回他。

“娘子手里的匕首是韩国的精品，千金难求，与我手中的长剑有得一比。”项籍露出赞叹的目光，啧啧称奇，“这应当是韩国王室的东西，怎到了娘子手上？”

小孩子，竟想套她的话。

吕雉微微一笑，抬起眼瞥了他手侧的长剑一眼，不紧不慢地嚼着鱼肉，道：“你那长剑也不是凡器，应是楚国王室赏赐的东西，怎的到了你手上？”

项籍正在吃鱼，想不到吕雉竟会突然如此发问，一个不慎，鱼刺哽在了吼中，连声咳嗽了起来。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项籍！”吕雉见他咳得面色通红，也有些慌张，忙不迭上前拍打他的背，又让吕喜递上了一碗水。

项籍咳了好一会，这才将鱼刺吐出来，又灌了吕雉递过来的一大碗水，面色这才慢慢缓和了过来。

“我不就随口一问，你紧张什么？”吕雉别了他一眼，佯装不悦，“我这匕首，的确是前韩国人士送给我的。”

项籍面色转换了几次，这才吞吞吐吐道：“我这，这是祖传的。”

“哦，快吃了赶路吧。”吕雉观他神色，似乎又难言之隐，便揭过了这话题，催促道。

喂饱了马，又给水囊都装满了水，踩灭了地上的余烬，商队这才缓缓出发了。

不多时，便走到了昨日救下项籍的那处密林前。

“项籍，你昨天说这里面有豹子吗？有多少？”项籍那样的身手都被伤了，她想想都觉得有些发咻，忍不住试探性地问吕喜，“吕喜，除了这条路，我们还有别的路能走吗？”

吕喜手里攥着一张羊皮地图，凝神细看道：“有是有，只是要绕路，这得远上十里——”

“不必绕道。”吕雉还没有出声，项籍便抢先插了话，“昨日我是饿得发晕，才被那小豹子抓伤了，今日它再敢惹我，我必定将它剥了皮。”

吕雉昨晚已经见识过他的身手，沉吟了不过一瞬，便点头道：“那便行吧。”

吕喜收起了地图卷入怀中，当即吩咐了车马继续行走。

密林窄道，还有些泥泞，走起来坑坑洼洼的，马车不断地颠婆，直晃得吕雉有些头晕恶心。

她正想掀开帘子看一看，同车的项籍却捉住了她的手腕，摇头道：“外面好些长草荆棘，当心划伤脸。”

他如此说，吕雉也只能作罢，继续被马车晃着。

行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忽地听得猫呜猫呜一声，随后，这声音便此起披伏地多了起来，直叫得吕雉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项籍掀开了车门的帘子，吕雉便顺着窗口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前面，竟站了六七只虎视眈眈的豹子，有大有小，凶神恶煞地瞪着他们。

绕是吕喜，也觉得脚下有些发软，驭停了马车，颤声道：“大娘子，你看如何？”

吕雉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不由得将目光投到了项籍身上。

项籍拿起了自己的佩剑，面色沉着：“大娘子不需害怕，看我娶了这几支畜生的皮毛，让你卖个好价钱。”

“你脚上还有伤，你小心点。”吕雉看他提着剑，大踏步地往前走去，一颗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上，失声嘱咐道。

项籍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应声，将剑抽出了剑鞘，诡异的四瞳冷冷地盯着那几只豹子，双方都拔剑弩张。

僵持了好一会，那为首豹子忽然极其焦躁地吼了一声，带着两只小豹子扑了上来。

项籍瞳孔蓦地一张，手中的剑快如闪电，赤的一声在半空划过，那两只小豹子便软趴趴地摔落在地上，再无一点声息。

那大豹子又吼了一声，剩下的那三只豹子也一起扑了上来，攻势猛烈。

项籍徒手一抓，就掐住了最快的那一只，紧紧掐住了它的脖子，将它在半空中甩了几圈，将那几只进攻的豹子甩得后退了几步后，他看准了一边的大石头，狠狠地将手中的豹子砸到了石头上。

灰色的石头上顿时迸开了一滩鲜红血迹，极为刺目。

吕雉看得一阵头皮发麻，忍不住放下了捂住了眼睛。

项籍却仿佛找到了乐趣，既然连剑都不用了，直接扔在了一边，又一手抓住了两只反攻的豹子，一手一个，狠狠地摔死。

那石头上层层叠叠的，堆了三只豹子，血水四流，染红了一边的草丛。

只剩下发号施令的那只大豹子，它瞳孔紧缩，眸光猩红，发了狠地哀嚎一声，猛地扑了上来，露出狰狞的长牙。

但项籍的动作更快，死死地扳住了它的嘴巴，让它无法合上。

“想咬小爷？那我先敲掉你的牙齿。”项籍声音阴沉，猛地对着那豹子一阵拳头，竟然生生打落了它的牙齿。

那豹子没了牙齿，越发悲鸣哀呜，吕雉听得心里发咻，掀开了帘子道：“项籍，你赶紧一剑了解它吧，叫的渗人，若是惹来更多凶兽，便更麻烦了。”

项籍这才掐住了豹子的脖子，咔嚓一声受尽了拳头，将它掐死了。

他将死豹子统统用剑划开，剥了皮，这才上车。

吕雉本来就被这马车晃得有些胸闷，再加上项籍这一身的血腥味，呛得她险些吐出来了。她从怀里掏出手帕，捂住了口鼻，紧蹙这眉心道：“你小小年纪，怎么心性如此残忍暴戾？你长大后还了得？”

项籍原想着吕雉会好好夸他一番，毕竟他一个人可是杀了七只凶恶的豹子！谁想到她竟骂他！

他顿时垮下了脸，不满道：“我不杀它，它便咬死我，本来就是你死我亡，如何能说我残忍？”

吕雉叹了一口气，竟有些语噎，这毕竟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她深深地舒出了一口气，这才缓声解释道：“我不是说你不能杀它，只是你——这本来就是一剑能解决的事，你为什么——”

为什么竟要生生将那豹子摔死，掐死——

后面的话吕雉没有说出来，想必他也明白。

项籍低垂下头，似乎有些不悦，吕雉也不再纠结这事，叹了口气道：“那几张豹皮倒是好东西，等进了城，我卖了那豹皮，给你换两套好的衣裳。”

项籍一直低垂着的头这才慢慢抬了起来，目光怯怯地看着吕雉，动了动唇瓣，好半响才呐呐道：“你不是说吃好吃的吗？不吃了吗？我不想做衣裳，我想吃好吃的。”

吕雉：“.......”她能说什么？自己做的好事，哭着也要做到底啊！

“吃吃吃，当然吃，想吃什么都行！衣裳也要做！”她眼底柔软了几分，循循善诱道，“只是以后你不能再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杀生了，万物有灵，会有报应的。”

“哦。”项籍闷闷地应了声，随后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吕雉，有些忸怩道，“大娘子，我饿了——”

吕雉：“......”她能说什么？自己捡回来的饭桶，倾家荡产也要喂饱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