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已知道刺客身死的事情，家人也都一直拘着吕雉不让她出门，只待这事情淡下去，看这情形，定是雉儿方才向刘季打探了。

大夫被吕东请了来，吕泽早有准备，吩咐吕东关上门，在门外候着。

那大夫上前把了吕雉的脉，连连摇头道：“这位夫人是受了打击，心神不定罢了，要服些安胎的方子，你们要好生注意着。”

本来手里一直攥着手帕来回踱步的吕夫人闻言顿时僵住了身子，愣了下，不可置信地对着大夫道：“大夫你说什么？什么安胎？”

“这小夫人已经有孕一月了，你们也是心大，竟未发觉？”大夫一边叹息，一边开了方子给吕泽，“到我家药铺秤药去吧，一日两次。”

“多谢大夫。”吕泽接过方子，并给大夫塞了一块金饼，言辞严肃道，“今天的事，烦请大夫守口如瓶。”

又是大户人家的辛秘，大夫行医这么多年，又哪里有不明白的？

他收下了金饼，保证道：“公子放心罢。”

待吕泽折身回来的时候，一个不偏不倚地朝着他的头砸了过来，紧接着，又是书卷，笔筒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劈头盖脸的砸在了头上。

吕泽看着面色铁青的吕夫人，低垂下头，不作声。

“说话啊，你哑巴了？”吕夫人气得冒烟，几步上前，紧紧地拧住了吕泽的耳朵，咬牙切齿地压低了声音，“这么大的事，你竟敢不告诉我们？吕瑾珩啊吕瑾珩，你到底是我生的，还是娥姁生的？”

“娘，你小声些，你要闹得人尽皆知吗？若别爹知道，还不定能做出什么事来！”吕泽痛得直抽气，他们吕家的女人都好这一招，还好他的月娘温顺。

“不消你爹，你赶紧去药铺买了红花来！这孽种不能留！”吕夫人神色严肃地命令道，语气斩钉截铁。

若是始乱终弃倒也罢了，他们吕家倒不是养不起一个孩子，可那张先生，干的事杀头的买卖，上次盘查户籍已是百般凶险，若让人查出来她女儿竟怀了那此刻的种，不是诛九族，便是女儿一人有事，她都受不了。

“娘！这，你若拿了这孩子，说不定雉儿得寻短见！”吕泽想不到自己老娘竟这么狠，居然要沉着妹妹病弱打掉孩子，当即就竖起了眉，反对道。

“不许寻短见，我现在就死给你看。”病床上的吕雉却就在这个时候醒了来，她随身携带这张韩给的匕首，此时猛地将那匕首拔了出来，抵在了脖子上，声音悲拗道，“反正已经了无生趣，死了也罢了。”

“雉儿，你别胡闹!”吕泽吃了一惊，当即扑上去夺下了妹妹的匕首。

吕雉本已病弱，此刻更是浑身无力，自然是抢不过吕泽的，那匕首不消两下，便被他劈手夺了去。

“好妹妹，你可怜可怜大哥，别教我整日担惊受怕的。”吕泽也被吕雉这一番折腾得不轻，都清瘦了好些。

不曾想话音还没有落下，那匕首却又猛地被人夺了去。

吕泽定睛一眼，几乎要两眼一黑，晕死了过去。

他娘正拿着匕首抵在脖子上，泪水涟涟道：“好，要死是吧？先把老娘宰了吧，反正留着这个祸患，迟早也是灭九族的大罪，我先走一步，还不用看着我丈夫儿女惨死！”

“娘娘娘！你冷静些！”吕泽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赶紧上前要夺下了那匕首，吕夫人却比吕雉要老道些，竟又将匕首抵近了几分。

“娘！”吕雉见她来真的，心里也是一慌，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去，却身子不稳，结结实实地在地上摔了一跤，整个人趴在了地上。

“雉儿，雉儿！”到底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吕夫人见女儿已然虚弱到如今这般，动弹不得，心里也是揪着痛，当即扔掉了匕首就上前，合着吕泽将吕雉抱上了塌。

“娘，先生已经没了，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留下。”吕雉眼底蓦地掉出一滴泪，言语中坚定凄楚，令人心痛万分。

“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是这——”吕夫人见女儿这样，也是不好受，当即抱着她哭了起来。

母女俩抱头痛哭了一会，还是吕夫人先缓过劲来。

她目光怜惜地看着吕雉，语气却是坚定的：“雉儿，你要留着孩子，可以，但是你必须尽快嫁人。”

嫁人？吕雉僵硬了片刻，随即明白过来，若留在吕家，到底是个祸患，嫁出去了，哪怕牵扯出什么，也有个说法。

“任凭母亲安排。”吕雉心里难受，低下头，目光凝滞地看着自己的小腹。

她整个人都有些颤抖，可是，这是先生唯一的孩子了，她如何能让母亲打掉他？若是个男孩，那她也算对得起张家的世代祖先，不枉她这一场缘分为张家媳的缘分。

吕雉叹了一口气，眼泪又默默地掉了下来，她强忍着情绪擦掉了泪水，对吕泽道：“大哥，烦请你让人煎药来吧。”

吕夫人却是一刻都不能多待了，当即到偏厅叫来吕公商议。

“什么事这么急，我正和刘兄弟说着事儿呢。”吕公正在兴头上，有些不满。

吕夫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声音却不得不压抑住情绪，只淡淡道：“是有些急事，烦请老爷过来一趟。”

“吕公请吧，小的也有些事情要处理，这就回去了。”刘季也是个懂眼色的人，当即起身辞别。

“哎，怎的走这么快，还没有吃饭呢。”吕公觉得失礼，急忙又要挪去去挽留刘季。

“咱们住得近，要吃饭那不是您老一句话的事吗?刘季改日再来叨扰。”刘季抱了抱拳，这便转身离去了。

吕公顿感再客人跟前失了面色，神色有些不好，埋怨地瞪了吕夫人一眼：“说吧，有什么事？”

吕夫人现下也没有功夫跟他置气了，只能低着头将事情大略说了一下。

吕公向来胆子小，这会可是吓坏了。他整个人都有些摇晃，直到吕夫人扶住他，他这才回过神来。

“夫人你说得对，她要嫁人，必须嫁人。”吕公也知道自己女儿是个什么性子，扼腕叹息道，“娥姁也是，非要钻这牛角尖，以她的条件，若是一碗红花下去，日后要嫁什么样的人没有，只是这赶紧赶慢的，去哪儿找个现成的女婿去？”

吕夫人也是急得火烧眉毛，踱了几步，只能下主意道：“这样吧，你明日设个宴，将这邻近的青年才俊都请了过来，替她寻个老实憨厚的人罢。”

吕公却又不高兴了，翘了翘胡子道：“我娇养的女儿，如何一个老实憨厚便能配得上的，我女儿那可是——”

“好了好了，都这个时候了，能不能别扯你那玄乎的面向，你当日不是还说那张先生是个尊贵无比的，如今呢？”吕夫人本就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恨不得上前狠狠拧一把吕公。

说到张先生，简直成了全家人心头的伤疤，吕公这才讪讪地住了嘴，收拾了一下，去与那县令好友商议宴请青年的事儿。

县令家中正好在吃饭，吕公去了，他也是热情异常，命人取了碗筷：“你今天怎么得空来了？”

两人本来是多年的好友，沛县县令曾经在单父做过官，那个时候承了吕公的恩情，如今吕公落难，他自然也要帮他一把。

吕公却不甚自然，看了看同桌的几人，有些犹豫道：“我想与你商议点事。”

县令笑了笑，指了指桌上吃饭的人道：“还没有与你介绍，这是我县衙上的县吏，名唤萧何，这是曹参，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吕公看了一眼萧何，又看了一眼曹参，两人都是俊秀样貌，但都已经不年轻了，想必也是娶妻了。

“是这样的，我有两个女儿，从前忙着做生意，耽误了她们的婚事，如今我也撒手不做生意了，都交给儿子了，这才想给女儿选两个可心的女婿，明日我在府上设宴，想请你帮我宴请这沛县的适龄青年，年纪大些的也无妨。”

“原是这等喜事。”县令哈哈大笑，也没有推辞，赶紧答应了下来。

再说那吃饭的两个县吏，都是那刘季的好友，得了这等消息，自然是赶紧告辞，当即就去找了那刘季。

“大哥，喜事，喜事！”曹参一溜烟地跑到了刘季家中，这刘季家中本是一大家子，上有两个兄弟，都已娶妻，可他整日不事田地，拿着那亭长的俸禄也不够喝酒的，再说，娘也是个后娘，所以早早便以分了家。

他就住在后门进去的两家破烂瓦房中，实在是寒酸。

“什么事啊，急急忙忙的！”刘季正就着烙饼喝水，虽是简陋，可他神色却自如，吃喝中自有一股雍容气度。

“我今日在县令家中吃饭，那吕公来拜访，说是明日设宴，要宴请沛县的青年才俊，给他女儿选女婿！”

“什么？”这消息果然叫刘季激动，一个不慎，将手边的碗都打翻了，急急忙忙地站起来道，“这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