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六六章 没有尽头的守望(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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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巽区只是最先凋零的区域,却非是唯一。

四百年后,艮区凋零,再无一点生气。

五百年后,兑区凋零,不仅人迹全无,所有能被破坏的东西,包括那五千个最是兼顾耐久的营养维持舱都被生生抹掉了形迹。

在其凋零之间,剩余的人类进行过一场最彻底的“狂欢”。

巽、艮、兑三区在深潜计划执行的五百年间便相继凋零,且原因都来自于内部隐患的最终爆发。

……

八百年后,坎区凋零。

坎区的所有人,无论是在营养维持舱中魂入异世界的沉浸者,还是那些等着“接班”的新生代,都在很短的时间内停止了呼吸。

躺在营养维持中的沉浸者们,依然一动不动的躺着,只不过,呼吸、心跳、血液流动等一切生命体征也悄然停止。

而那些身在他处的新生代们,也如忽然被收割的麦子一般纷纷倒地。

这一次,凋零的原因不是来自于坎区内部,而是从异世界“传染”过来的厄难。

但归根到底,却是资源的贵乏,已经到了危及坎区存亡的地步。

于是,这一代坎区人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因为他们这些人肩负的使命,乃是在众神世界稳妥的传续火种,使其不灭。

而非冒奇险,在阶层已经比钢铁还要固化的众神世界成就伟业。

所以,早在计划筹备阶段,“先辈们”便下了禁令。

所有魂入众神世界的沉浸者,以确保自身的生存为第一要务,传续火种为第二要务,追求个人地位和实力的进步,则在这两者之后。

且因为众神世界阶层严重固化之故,无论是对地位的追求,还是对实力的追求,都有一个上限天花板。

任何一个沉浸者都不能够逾越此限,这并不是为了限制沉浸者的发展,恰恰相反,其目的是保护。

就如杓山世界的沉浸者们不敢直接进入拥有问心读心能力的大宗大派一样,在阶层更加固化封闭的众神世界,一个底层人,无论是地位还是实力一旦触碰某个警戒线,就必将引来无数关注。

其本人将处于险境且不提,更可能对整个计划带来严重的负面的影响。

所以,别觉得自己是穿越者就是主角了,以为成神成圣都是轻轻松松就能搞定的事。

众神世界,乾辕除了曾经最高光的时刻,数千万人同时耕耘,开创出了一番新天地,其他时候,从来就没有底层泥腿子翻起过浪花。

这就是跳高压线,谁摸谁死。

此外,严禁将众神世界所得一切,无论是各种神秘知识、成长经验,还是一些特殊的,可以被灵魂携带的资源,都严禁往此界倒腾。

一句话,小心为上,安全第一。

真不是怂,而是其容错率为零,哪怕一百次中有九十九次成功,只要一次出了意外,就得完蛋。

所以,才有了这样死板、毫不变通的“祖制”。

为了确保这些禁令会被贯彻下去,“祖制”更是规定,一旦有人有了触犯了这些禁令,即便没有造成丝毫危害,甚至看上去还有裨益,智能助手也将立刻将这消息通传给区域内的所有人,其他人都有资格对其进行惩戒。

轻则强行使其退出退出,中断其再入异世界的可能;

重则果断了结其性命,将其有用的躯壳再次投入资源的循环之中。

从计划正式施行开始,当时间悄然流逝八百年,这些“祖制”在一代代新生代眼中,越发显得面目可憎。

那些殚精竭虑制定出这些禁令的人,也都被视为老古董,老顽固,站着说话不腰疼,嘴巴两张皮、说话不费力的典型。

不过,在此之前,众人也就心中腹诽,口头吐槽,没人真的敢逾越这些禁令。

也不是没人尝试过,其结果,无一例外,都没什么好结果。

只能说,人性如此,并不会因为社会变小了就变得单纯。

当有人贸然触犯禁令,并被第一时间告知给了他人,而其他人都拥有处置惩戒的权力。

那么,任这人有通天的能耐,也翻不出这五指山。

可当时间来到八百年之后,情势变了。

因为所有人都被告知,有多种资源将在一百年之内告罄。

要是不采取行动,坎区最多也就还能维持一百年。

在这种“灭族”的压迫之下,坎区小社会的氛围开始转变。

越来越多的人明确表达了对死板祖制禁令的不同看法,激烈的直接指责其顽固,且八百年前的禁令制定者们也不可能看到他们现在的窘境,死守祖制不放就是傻,即便是温和的也认为可以将一些已经不合时宜的禁令“松松绑”。

他们没敢直接去碰“高压线”,只是就如何用灵魂回归的方式携带一些救命资源,以补足基地缺失的办法进行了深入的交流讨论,并成功从异世界带回来经过反复检查,确认安全无虞的救命资源。

就在成功了两次,视图进行第三次行动的时候,坎区所有人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忽然全灭。

……

一千三百年后。

坤区凋零。

这一次,厄难既非来自小社会内部的隐患或是擅改“祖制”的反噬,也非异世界的“传染”。

而是,一种微量元素的缺失。

其导致的灾难性后果就是,所有“生命种子”(因为某些词语不能提及,一提就可能触线,望大家理解)都无法分裂发育成完整的胚胎,更别说形成健康完整的婴儿降生于世。】

……

姜乾的视线在这五个早已生机泯灭,一片死寂的区域久久停留。

巽区,兑区,艮区,坎区,坤区。

时间短的,只坚持了三百多年,时间长的,默默坚持了一千三百多年。

因为每个区域内部的特殊环境,亡者的躯壳要想进入资源的循环流动之中,也需要在专门的地方经过专门的处理才行。

这小小的人造生态循环,更被精简到了极致,哪怕时隔数百年甚至上千年,依然有尸骸留存,触目惊心。

特别是所有人于一瞬之间全灭的坎区,五千具尸骸在营养维持舱中浸泡了近千年,在维持舱的妥帖照料下,面容依旧安详而沉静。

相比当年,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一件件定格在时光中的标本。

那一具具倒在他处的尸骸,也都显露出完整的森森白骨。

在刚看到这些景象时,早已见惯了生死的姜乾并无太大触动,更多的是感到惊奇。

毕竟,这事发生在地心深处,乃是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展开。

但在了解了整个深潜基地的历史之后,姜乾只觉自己的心灵在被一记记重拳勐击。

长久的沉默缅怀之后,姜乾的目光,终于缓缓移向了乾、离、震三区。

目光落在这三区之中的人类身上,为之深深的震惊,赞叹。

哪怕他已经通过他们本身的笔记和位于八区正中心智控中心的记录知道了这三区这些年来发生的一切,但这丝毫不妨碍他为之深深震撼。

这是一段时常超过一千六百年、由数十代凡人相互交替完成的漫长接力。

……

震区和离区的情况非常相似。

第一批进入者们,为这两区制定了严苛到极点的规则。

以冷静到冷酷的态度,为新生代们制定了全新的世界观、宇宙观。

在后来的新生代的认知中,世界是这样的。

他们生活在一个十分奇特,空间和资源都十分稀缺的“星球”之内。

星球之外,就是恐怖的,凡人根本无法涉足的混沌炼狱。

千篇一律的生活,一成不变的规律作息,狭窄局促的空间环境……若他们世世代代都只能生活在这么小的一方天地之中,这无疑是非常可悲的。

但好在先贤智者们为世界寻到了生机,找到了一条活路。

达到合格标准的人,可以摆脱这枯燥乏味、令人窒息的生活,挣脱空间和环境的束缚,魂入众神世界,在广袤无垠的天空下生活。

显而易见,这种魂入众神世界的方式,乃是一种偷渡行为。

一旦暴露在众神世界面前,不仅偷渡者本人将受到严惩,其他“偷渡者”的日子也会变得无比艰难。

一切可能将“偷渡者”暴露出来的行为,都是绝对禁止的;

一切有可能对整个偷渡者群体带来威胁隐患的举动,同样是绝对禁止。

若有违反,人人得而诛之!

原因?

这就是原因!

没有任何道理可讲,没有任何妥协余地。

只要是魂入过众神世界者都知道,两个“世界”的差距有多大。

这就像是有个地盘还没个村子大的孱弱小国,忽然掌握了一条可以帮小国子民偷渡进星球最强国度的安全渠道,让每个小国子民都能过上“大国强民”的滋味生活。

谁胆敢泄露这条渠道,断绝其他人做大国强民的美梦?!

又像是一个庞大的老鼠窝偷建在一个隐蔽却富饶之地,要是哪个老鼠因为自己的不小心有将这个老鼠窝暴露,甚至最终被连根拔起的风险,那用任何手段将这个“隐患老鼠”提前扼杀于萌芽,都是合情合理,不怕任何质疑的……

就这样,不需要任何理由,“祖制禁令”被彻底改造成了“天条”。

完全不可逾越!

谁碰谁死。

就是这么没道理可讲。

而基于人类的慕强天性,随着这种世界观被普遍接受,深入其心,很容易就产生一种扭曲的观念,即——

厌弃、澹化、排斥现世的一切,包括其本人的形囊躯壳,都很容易被认为是一种负担累赘。

魂入众神世界,才是真正值得追求和向往的。

这般改头换面之后,魂入众神世界,不再是责任和义务,而是所有人内心自生的动力,最大的欲望,是摆脱这单调乏味到令人窒息的现实的唯一途径。

要想获得这样的资格,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有着极高的门槛。

这一下,直接从根本上扭曲了“供需关系”。

本来是需要这一代代的新生代魂入众神世界,确保火种不灭。

可现在被这么一搞,“谁求谁”这个问题,一下子被颠倒了。

当然,这些都是“世界根本设定”,并不会主动进行宣扬,是特意为那些喜欢穷根究底,探究世界根本奥义的孩子准备的“礼物”。

更多的人,并不十分关心这些。

他们需要的,是以这一切为核心塑造起来的全新价值观,世界观,影响一代又一代人的人格塑造。

有了这样的世界观“铺底”,这震、离二区就非常容易诞生“禅”与“道”的天才。

他们从生理层面阉割掉了过多的欲望和野心,越是聪聪慧机敏之辈,越懂得如何才能让自己变得愈加澹泊超然。

他们天生的“低欲望”,“低能耗”。

再没有比他们更适应这个世界的存在了。

几乎是完美契合。

他们越来越习惯于用集体的信仰膜拜取代了一个个个体的探究思考。

一代代的新生代们,在遭遇人生的种种究极难题之时,“我是谁”,“从哪来,到哪去”,“此生意义何在”……不再狂妄的试图凭个人那点才智去解答,而是直接搬出集体虔诚膜拜的形象镇压过去。

震区,是一尊结跏趺坐的身影,解一切苦厄,消种种疑难,得大清净,大解脱。

过去,现在,未来。

前世,今生,来世。

离区,是一尊手持拂尘的澹泊形象,超脱,超然,澹看生死枯荣,盛衰成败。

对震区,离区的新生代们而言,他们越来越习惯于将烦恼的根源简单的归结为“我之所以还会有烦恼,是因为我还不够虔诚啊”。

似乎,只要能将一代代传承下来,被所有人认可的信仰形象深深烙入心灵。

世间能令他们烦恼疑惑的事物就会越来越少。

若依然存在,那问题就只有一个。

“这是我的修炼不到家啊,还得继续。”

就这样,本来复杂到极点的种种问题,被他们简单而粗暴的全都归纳到信仰的虔诚度上。

更离谱的是,某种意义上,复杂的问题确实被解决了。

因为在不可理喻的虔诚面前,一切复杂的问题,都没有了立足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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