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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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段/]

毫无防备一般,时间的年轮就滚入了冬季,又是一年年尾,这并不富足的小村庄里家家户户开始置办年货准备过年,虽然都只是些过年必备的朴素物件,却别有一番喜气。

村里铁匠陆家的小儿子欢欢快快地提了一只野兔向自己家奔过去,边奔边开心地叫:“爹爹,娘亲,罗儿抓到野兔了,今天晚饭罗儿要吃烤兔肉!”

一个一脸朴实的妇人提了箩筐出来,手里还握着刚刚在择的韭黄,嗔怪似的说到:“别瞎跑!还不是靠连哥哥帮忙,小孩子瞎胡闹,出了事怎么办?”骂归骂,脸上却是无限宠溺着的表情。骂完抬头,不好意思地一笑:“小风,我家罗儿又麻烦你了。”

跟在罗儿身后的清秀少年微微一笑,湛蓝的眼睛如同刚下过雪后的明净天空,温言答道:“陆婶婶说哪的话,承蒙婶婶收留,连风一直无以为报呢。”

“连家小哥又客气了。”妇人笑容可掬地拍了拍罗儿的脑袋,让他进屋去,才转身对少年说到:“小风,麻烦你帮当家的打铁铺子里送盆炭过去,然后就叫他回来吃晚饭吧。”

“好。”连风笑眯眯地答应,接过了她手里的碳筐,正要走,却听妇人又叫住他:“马上就过年了,小风的家人还是没下落么?哎……这年夜饭还是团圆着好……当然小风你不嫌弃婶婶家就好。”

连风回头笑笑:“连风的家啊……早就不知去哪了呢。能跟婶婶一家一起过年,连风很荣幸。”

妇人搓搓手,揉了揉冻红的鼻头,看着少年逐渐远离的挺拔清瘦的背影。

这个叫做连风的少年来这里,也有好几个月了啊。罗儿在路边草丛里发现他的时候他正捂着胸口蜷缩成一团,嘴唇发白,几乎已经没了生气,如果不是那双睁开着的……虽然诡异却漂亮得惊人的蓝色眼睛,真要以为他是个死人。

偏偏罗儿却一眼就喜欢了这个哥哥,缠着哭着要爹娘救他,否则就赖在地上不走,无奈之下,陆家夫妇只好把这个希奇古怪的少年捡了回去。

这个少年的生命力倒是出奇得旺盛。一开始那样半死不活的样子,后来慢慢也就莫名其妙好起来了。那样喘息着几乎不能呼吸的奇怪病症,村里哪个郎中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自那以后他却似乎没病没痛,偶尔罗儿见他皱着眉头握着胸口喘息,也总是没过多久就痊愈过来。

可这个少年的奇怪之处实在太多,总让她不放心。那样蓝色的眼睛,怎么说……也该是西域人吧?况且这少年身上总有一股贵气,一开始,无论他多么谦恭温顺,她也不敢差遣她干任何事,总觉得这样的孩子,天生奴役别人还差不多,怎么轮得到她这乡野村妇来使唤。然而罗儿却很黏他,他也很疼爱罗儿,两人像是亲哥俩,少年稳重懂事,打猎本事也好,自从他来后,家里的野味就几乎没断过。渐渐的,就真的将他当成一家人看了。

可是……

妇人吸了吸鼻子,听见自己儿子大声喊着娘亲,钻进了屋里。

可是这样的少年,总是在这里呆不长的吧。

连风——还是叫风莲的好。提着一筐炭向陆铁匠的打铁铺子走过去,脸上的表情和煦而温暖。路上有认识的村民向他微笑着打招呼,还有老奶奶把刚烤好的地瓜塞到了他手里。暖乎乎香喷喷,放在手里非常舒服。

村里的乡间小路上铺满了雪,素白干净,鼻子里也满是清新的气息,心情舒畅。

这里几乎是世外桃源般的存在了。

在这里过只有今天没有明天的日子,很好。

只是……

他一手提着装满炭的竹框,把烤地瓜解决掉,空闲着的手不由得捂住了胸口。

发作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剧烈。每次都是靠药压制了下去,其实自己也知道不亚于饮鸩止渴。等到自己的身体习惯了药性,药物对自己不再起作用……那么,大概什么也没用了。

药……药呢……

他下意识地摸索着自己的口袋,掏出了小玉瓶,晃了晃,一点声音也无,才想起最后一颗已经在昨天用掉了。

这个年,也不知能不能平安过掉呢。

不久便要到陆铁匠的铺子了,快过年了路上没多少行人,忽然有个货郎打着拨浪鼓过去,一个小贩抗了一草垛糖葫芦,红艳艳的插满了草垛,像个鲜红的大刺猬一样从他面前走过,他的眼睛一不小心就沾在了那上面,忍不住就出声唤道:“这位大哥。”

小贩热情地走上前来。

他莞尔一笑,丢给他几个铜钱,换来了一串糖葫芦。

咬了一口。

太甜。

皱眉。

再咬一口。

太酸。

又皱眉。终于从怀里取出了手绢,把糖葫芦裹了起来。

还是带回去给罗儿吧。

他静静地想。也不知……算了。早就不记得了。恍然间已经站在打铁铺子门前,他的嘴角翘起了一抹醺然的笑意,伸出手去敲了敲旁边的铁板,唤道:“陆伯伯,我给您送炭来啦。”

没人应。大约是打铁声音大了些吧。他没怎么在意,撩开了门帘,走进。

“是说欠了好些日子了……老陆啊,都说年关年关的,这年底了,帐总该清清了吧。”痞兮兮的声音。大约是村里大地主家来收租子?

这些总是只在听说里的内容骤然发生在眼前,风莲忍不住皱了眉。这样安静的地方……他几乎要将这里当成世外桃源。却未想过,只要有人的地方,又怎会……真的有多安静呢。

陆铁匠期期艾艾地,也不知该回答什么,只道:“今年收成不好,前日里有客人定的一批货打出来了可他还没来取……等他来取了大约就……”

“我们可不管那么些。”那痞子却一句都没听进去,直接一脚把他手里瘪瘪的钱袋抢了过去,翻了翻,翻出几枚铜钱,随手放进了口袋。“利息就加倍了,这可不是我们逼你的。”

总是这样么。风莲冷冷一笑,善良的人就活该如此……因为无所依靠。能依靠的只有那么一些不属于自己的田地,便算是陆铁匠这样有个小铺子的也难逃。

曾以为常年居于海岛,想来想去,这些世态炎凉,本是不该入了他眼的。

然而,突然就想起了某个晚上,触手生凉的琉璃棋子,他突发兴致地拿竹节奏乐,有哪个人趁兴,按着他乐音的拍子,缓缓唱着“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却浑然不知他的奏乐中暗藏了怎样的心思。

怎么又想起来了。赶紧摇头。

那痞子却已走到他身前,看着他猛地眼睛一亮,毛手毛脚地来挑他的下巴:“哟,小哥儿……长得可真俊俏……”

风莲心下大感厌恶,撇开了脸,终究是不想给陆铁匠惹麻烦,没有理会他,径直绕了过去。

然而这痞子却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又毛手毛脚地从后面抚上他的脖子,毛糙冰凉的手指触着他颈后的肌肤,让他感到一阵恶心的颤栗。

终于再也忍不住,回身,一整筐的炭全都劈头盖脸地朝他浇了下去。

陆铁匠被他的举动吓坏了,赶紧上前给痞子擦脸,却被那痞子一脚踹翻在地:“臭小子不识抬举……啊!”话还没说完就只听他一声杀猪般的惨叫,风莲扭住了他的胳膊,痛得他连连求饶:“小哥饶命!”风莲冷哼一声,轻推一掌,将他推得跌撞了出去。

陆铁匠瞬时回过了神:“小哥……你你你……这可闯下大祸了!”老实巴交的铁匠急得转圈圈,两只手合在一起拼命搓,简直快搓掉了一层皮。

风莲紧绷了嘴角,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这样一动手,空气几乎完全吸不进肺里,窒息得他手脚僵硬,完全动不了。

陆铁匠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也吓坏了,更加不知所措,急冲冲就往外走:“我我我这就磕头请罪去……”

“陆伯伯。”风莲总算缓过了气,“我闯下的事,我走就是了。就此别过……他们找不到我,自然作罢。”手指微微颤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荷包:“这里有些银子……你……若还不放心,就,就跟……婶婶和罗儿搬去别……别处吧。”好不容易说完这几句,早已筋疲力尽,却怕陆铁匠看出什么来,匆匆鞠了一躬,转身,跑出。

这次别过,只怕是再也不得见了吧。

他一边苦笑,一边估摸着已经离村庄够远,这才放慢了速度,握住了胸口的衣服,痉挛般地大口喘息起来。忽地眼前一片模糊,意识散乱,终于支持不住地跪了下来,坚硬的冻土磕得膝盖生疼,却再也感觉不到。

大概也到极限了吧,这个身体。

他意识模糊地想着,怀里什么东西掉落了下来,却早已看不清。

蜷缩起了身体,虽然很难看,却还是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罢了罢了。人死后,又有谁不是化为尘土……生时的样子,又有谁会在乎呢。

模糊中有谁向他奔过来,将他的身体缓缓扶起,焦急地说道:“喂……”

“羽涵……我要见羽涵……带我去见羽涵……”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了这句话,在昏迷过去之前。(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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