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四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没错,那些所谓的佛像,交易的似乎是佛像,实则都是以佛像为幌子,运出海岛的,全部是罂粟。”风莲平静无比地说着,毫无波澜,几乎没有一点情感波动,仿佛理所当然。

“不对。”林羽涵沉吟,“我跟哥哥曾仔细检查过所有佛像,完全没有夹层也没有暗格,罂粟藏在哪里?”

“怎么这当儿你又笨起来了。”风莲啼笑皆非,道,“如果罂粟是藏在佛像的夹层或暗格中,我将罂粟取出也就是了,何苦将佛像都毁去?”

林羽涵一怔,细细思来,忽然一击掌,在静谧的暗道中起了一声空灵的回响:“是了,那佛像本身,便是用加工过的罂粟制的!”她说着就被这个说法吓了一跳,“这样一来,一尊佛像……就全是罂粟,全部是阿芙蓉……难怪风家一年到头不需做太多生意,就已经……”

她没有再说下去,风莲却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风家这么多年的财富,可以说,几乎都是不义之财。实在难以启齿。

“我的毒疾。”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该不该说,“当日明家少主救我之后,明家二小姐就很是不忿,说有这种病的人,必然是家教不好,父母也不洁身自好,何苦要救?”

林羽涵张了张嘴,想要问什么,却终于忍住,静静听他说下去。其实她只是想问,若真是如此,那么隐连,又是因为什么?隐连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平民,即使谈不上书香门第,家教未必严谨,也绝对不会不洁身自好。

“因为明家人见多识广,自是比只听说过罂粟而未亲眼见过的了解这种毒花更多一些。我这样的毒疾,又是从娘胎带出的先天病,事实上,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我的父亲或者母亲,至少有一人是长期服食阿芙蓉的瘾君子……”风莲一字一字清晰地说着,微微有些艰难,鼻息却仍然平静着,只是握着林羽涵的手开始发冷,痉挛似的握紧,“我的父亲绝对没有服食过阿芙蓉,那么唯一的可能性……”

林羽涵咬紧了牙齿,半天都无法说出一句话来。

“母亲是个色目人,异邦女子,拥有奇异的金黄色头发与湛蓝的眼睛。她以前带我去看过那一片片妖冶的罂粟花。据说,异邦国家比我们更早地接触与使用这罂粟,她早知道这种花的果实满是罪恶,一旦沾染,便是一生都可能被毁了。”风莲继续说下去,语气连贯,有一点点隐忍的颤抖,“这样的母亲,又怎么会自己去尝试阿芙蓉?”

林羽涵感觉到他的颤抖,只觉得仿佛有压抑无比的东西堵在喉咙口,辛苦得让她差点难以呼吸,连话都不会说,只能笨拙地伸出手,一遍一遍,轻柔而缓慢地抚着他的脊背,轻声说道:“想哭……就哭罢……”

她的手抚上风莲的脸,感觉他颤抖的纤长睫毛在自己的掌心微微地动,弄得掌心痒痒的,却丝毫没有湿润的感觉。

这个孩子,依旧是……不会哭的……

“直到母亲去世,那时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完全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去世。也从来没有想过,母亲在去世之前那段时间,总是动不动就气喘,昏倒,虚弱无力,竟是因为罂粟的关系,还道是母亲薄命,得了让秦伯伯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风莲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下去,“直到长大以后,我还是喜欢没事去母亲的房间转转。母亲只学过中土的语言,却完全不会中土的文字,她房中虽有些手迹,可是根本无人看得懂,于我也没有半分线索可言。然后后来,我找到了一些草药,还有药钵药锤之类的制药工具,才知道,母亲是在以身试药,想要找出阿芙蓉的解药来。”

“然而她终于没有找到,每次阿芙蓉的毒瘾发作,只能以阿芙蓉解除痛苦,可是,毒瘾只是越来越深……到后来她终于决定再不使用阿芙蓉,身体却也早已虚弱不堪……”林羽涵替他说了下去,“阿芙蓉这东西,也许,根本无药可解……那样缠人的毒瘾,说不定只能靠自己拼命才可能戒掉了吧?”

“没错,秦伯伯有一次也这样说过。”风莲叹了口气,将额头下移,贴在她的手掌心,像是孩子找到了可依靠的东西,眷恋而安心起来,“可是,阿芙蓉的毒瘾发作起来,几乎可以要了人的命,又有谁有这样的毅力,可以不借助任何力量自己戒掉?”

“风家的每一代主人,都偷偷进行阿芙蓉的生意。除了家主与家主夫人,还有家主所信任的管家,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母亲深知阿芙蓉的害处,却又知道,不可能阻止父亲停止这风家世代流传的家族生意,所以,以身试药,妄图找出阿芙蓉的解药,以减轻父亲的罪孽……”他的声音渐渐低落,“而我,本该不知道阿芙蓉的事情,可是母亲在我幼时带我去看过的罂粟花田,母亲的死,家族的佛像生意,让我渐渐明白了过来,风家多年的巨富,到底是用什么换来。”

“所以,你决定,即使陪上了自己的命,也要把罂粟,从风家彻底除去,是么?”林羽涵觉得自己眼前蒙上了一层雾气,“因为你自己本身就有这样的毒疾,觉得……本来就命不久长,所以,用这条命去换,也很值得,对不对?”

“秦伯伯说过。”风莲似在苦笑,“我这样的身体,若好好调养,当能活到三十岁。我不能决定自己的生,却想,决定自己的死。”

他的手指抚过林羽涵的鬓角:“只是想,自由地活着,而已。”

“现在一切达成,所以,只剩下等死。”林羽涵闭起了眼睛,觉得眼睛里不断有湿湿的东西涌出,她倔强地仰头,不让它滴落下来,“三十岁……”

“可能不到三十岁了。”风莲突然带了些笑意,“之前送佛像进宫的时候,为了让我的计划全部顺利进行,我知道那段时间,绝对不可以发病……所以,服了甘露丸……”

“你……说什么?”

林羽涵语气生涩地道,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听和说的能力,空洞无比。

甘露丸,其实配方并不复杂,只是在普通的养生丸药中加入了解忧花的花粉。

这丸药能在短时间内将人的身体调理到最佳状态,精神矍铄,体力充沛,然而,大大地损耗元气,可以说,是折寿的药。

而风莲竟然用这种药!

“对不起……”

林羽涵以为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却听见这样三个细如蚊蚋的字钻入自己的耳朵。

在眼中蓄了好久的泪水终于滚落了下来。

都这种时候了,一切都几成定局,还有什么对不起……可以说?

风莲感觉着一滴一滴液体沾满自己的手掌,脖颈,只轻声说道:“我这一生,只是负了你。”

“呸。”林羽涵毫不客气地骂回去,“谁要你负我?要缠上你是我自己的主意,丝毫不关你这家伙的事!”

她狠狠瞪眼,浑然忘记了漆黑环境下风莲很难看见她的瞪眼,“你只要负责好好调养身体,其他任何事都不关你!不要你管!等你挂了,我会把你好好埋了,然后另找一个又温柔,又聪明,又可爱,又努力,又会对我好,又不会自作主张,又长寿,又身体好……”

她忽然哽住,因为风莲忽然紧紧抱住她,冰凉柔软的唇吻上了她的。

“莲……”她啜泣着唤他,“能活多久就多久……多久我都陪着你,好不好?”

风莲把她抱得死紧,仿佛一放手就会失去了她,半天,才从后头挤出一个字:

“好。”

“虽然不想打扰你们,但是……”

温润而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眼前一片大亮,风莲和林羽涵豁然抬头,却见明落飒一脸温润的笑容,温和地看着他们。

“都已经走了。”明落飒看着他们一起从暗道出来,继续说着,“一切计划都没有问题,只有一点,我想,我不能瞒着风少爷。”

“?”风莲不解,看着他。

“我与小仓躲进暗道之前,听见一名士卒与公主的对话,从言语间听来,似乎……”明落飒顿了一下,“风家主人,在隐居地,突然暴毙,原因不明。”

林羽涵抓紧了风莲的衣服。

风莲的手指一根一根握紧,松开,又握紧。

“风家几乎分崩离析,族中一片大乱,风家主人尸骨未寒,葬礼未成,已遭到多人打扰,只怕,是为着风氏的财物去的。”明落飒舒缓地说,“没有了主事的人,风氏大族,只怕……”

风莲咬住了嘴唇,却觉得林羽涵扶住了自己的肩膀。

温婉的女子声音在耳边道:

“我陪你回去一趟。”

她嫣然一笑:“至少,父亲去世,你无论如何,总该回去看看。”

明落飒默然,只挥手,道:“只怕跟风少爷要就此别过。然而,你我既然有缘相识,也是缘分。只望,风少爷一切顺利,若有所需,但凡明氏可以做到,明落飒,定不推辞。”

风莲拱手,一言不发,起身与明落飒对视一会,忽然相对一笑,异口同声道:

“大恩不言谢。”

随即一起大笑起来。

[分段/](未完待续)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推荐阅读
相关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