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青的湖水像巨大的朦胧沉玉，湖边一片桃花林，比胭脂更嫣然的红。他缓缓向桃林中心走去，直觉告诉他，那里会有特别的东西。

他在一片夺目的红里隐约看见一株白桃，想要走进些，忽然视线一晃，再回神已经身陷湖水中，无法动弹，被冰冷的湖水一点点拖进深处……

猛地睁开眼，深色的楠木床沿映入眼里，身下是寒凉的青竹席。季翎怔了会，意识到只是一场梦，自己现在是在安城最大的客栈里。嗯，还是长安君出的钱。

季翎坐起身来，蹙眉看了眼好端端放在桌上的红玉抹额。以前戴着红玉入睡时，也做过些诡异的梦，可这次是怎麽回事？

“喂，师兄你梦到鬼了？”

忽然响起的有些含糊的声音让季翎彻底清醒过来，循声望去，对面椅上坐着的某个塞着满嘴食物，一手花花绿绿的怪物。

季翎闭上眼，再睁开眼，哦，是嘴里手里都塞满各色葡萄的季暄。

“师兄你都睡了一天，睡过饭点了。不过你师弟我贴心地给你留了饭菜！”咳，虽然其实是九黎姑娘留的，但是由他端上来的也一样。

“然后你就坐在这里吃葡萄？”

“谁让你一直不醒，”季暄顿了顿又说道：“就因为太担心师兄你，我剥葡萄时不留神掉饭里了……”

季翎起身走过去，低头看了会染着葡萄汁的饭菜，转身向外：“我不太饿。”

季暄忙叼着葡萄跟出去。

两人踏着楼梯去往一楼大堂，季翎在拐角处往下望了眼，顿时脚步一停：“今天怎麽尽看到些奇怪的东西？”

只见楼下的圆桌两端，木九黎和长安君相对而坐，长安君将一个包裹推到木九黎面前，木九黎再推回去，长安君再推回来，你来我往乐此不疲……圆桌下方，十夏正蹲身打着转……

“师兄你怎麽又呆了……啊！师兄你干嘛忽然掐我！”

“嗯，看来不是我没睡醒。”季翎收回手，微微点了点头，继续下楼。

“啊？”季暄瞪眼。

走到圆桌边，季翎伸手按住那被推来推去晃得他头晕的包裹，挑眉道：“这是什么？”

长安君风流一笑：“美人你醒了。”

“咔”，包裹被季翎捏得一声脆响，他抬眼冲长安君灿然一笑：“长安君你这么热情，不如这几日带我们见识见识安城各色的酒楼茶楼玉器店金银坊吧？”

“……哈，季翎少侠说笑了。我今日来是受人之托，”长安君指着那包裹：“这是管家让我带给你们的一些谢意。”

“是什么？”

“一些金银财物而已。”

“财物？”正要路过的季暄顿时收回腿凑了过来。

季翎抬手挡住季暄直直伸向包裹的手，无视他的挣扎，继续问道：“那你们推来推去的做什么？”

“这个啊，因为九黎美……姑娘怎麽也不愿收呢。”长安君为难地看向木九黎。季翎季暄也不解地望过去。

木九黎抿了抿唇，十分坚决：“募榜上写的是招降妖师入府除妖，若成功必有重谢。我们揭了榜，但府里没有妖怪，我们没能除妖。修仙之人需遵礼守信，所以这些东西我们不该收。”

原来如此，九黎你不愧为玉珈宫的弟子……季翎一时无言，然后淡定地放下拦着季暄的手。

不再受阻拦的季暄立刻扑住那个包裹，带着一脸明纯的笑看着木九黎：“九黎姑娘你想，城主张贴那榜是为了阻止宝物继续消失，招降妖师降妖只是手段保护宝物才是目的，你和师兄一番努力帮助宁玦出逃不就使得宝物不会再丢失了吗？宝物不再丢失就意味着你和师兄消除了城主的忧虑，既然消除了城主的忧虑那么拿奖赏就是天经地义的你说对不对？”

木九黎被季暄连续流畅气都不喘半下的大段话震住了，半晌才迟疑道：“好像…对…”

“那不就行了！”季暄一拍桌，拿起包裹塞进怀里：“我来保管，你们放心！”

“嗯。师弟你只有在钱这方面能让人放心了。”

“……师兄你等着！”

季翎嘴角弧度上扬，看向一直在圆桌低转来转去的身影：“小十夏你干什么呢？”

“啊，季翎哥哥，桌子下雕着好多只怪怪的东西！”十夏道。

“长什么样子？”

“蛇不蛇鸟不鸟的，头上还有角，好难看。”

“什么？”季暄来了兴趣，也俯下身去看，然后惊道：“蛇居然有翅膀？”

季翎的笑僵了一分，木九黎的脸色黯了一分。

“而且翅膀还长在脖子旁边，真奇怪。”十夏附和。

“头上还长角，什么怪物？”季暄愈发诧异。

季翎的笑僵了两分，九黎的脸色黯了两分。

“十夏……那是螣蛇，师父讲到过的。”木九黎终于无奈出声。

而季翎笑看着季暄：“师弟，我们宫门顶不就刻着两只吗？”

季暄和十夏默然。

片刻后。

“小十夏，你怎么还不出来？”季翎挑眉。

“我想数清到底刻了多少只螣蛇。”

“这些螣蛇间刻着大堆云雾，很难数清啊！”季暄接话。

“不用数了，二十四只。”季翎神色复杂。在收到季暄和十夏震惊不解且崇拜的眼神后，他嘴角的笑意终于寸寸龟裂，再也淡定不了地踢了踢桌褪：“看这里！”

季暄和十夏望过去，桌腿上刻着几个黑字——“二十四螣蛇红木桌”。

红木黑字，格外清晰。

死一般的寂静。

“哈哈哈，你们真是太有趣了！”一直坐在一边的长安君拍着腿大笑道，然后在八道目光射过来之时明智地止住笑：“天咳，已经黑了，恰好今天是花灯节，街上定然十分热闹，不如我们去看看？”

季翎微怔，望向季暄：“今天……是花灯节？”

季暄顿了顿，低声道：“好像……各地的花灯节时间不一样。”

那厢十夏已经欢快地扯着九黎，跟在长安君后面冲出了客栈。

“好美！”最先跑上街市的十夏惊叹着。

满街流光迷人眼，夜如花昼，热闹非凡。天上一盏半月朦胧高悬，地上千百花灯亮成璀璨花河，金树银花，七色流彩。叫卖的商人，追逐打闹的孩童，谈笑的公子哥和嬉笑的少女提灯照着满街喧哗，笑意洋溢的脸在光影里错落。

木九黎从未见过这般繁华之景，置身其中，眼和耳都应接不暇，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长安君看着两人模样，哈哈一笑，手里把玩着刚买的扇子，眉眼风流：“这就看呆了，那等你们到了皇城岂不是眼睛都不能眨了？哎，我就说修仙有什么好的，每天就是清心修炼，练个数十年也难成仙……”

“你不能这么说。修仙并不只是为了成仙。”木九黎抬眸打断长安君。

“哦？那你说还能是为了什么？”

“变强，除魔收妖。”守住不想失去之物，帮助有难的人。

长安君因木九黎脸上不容置疑的神色而怔了一下，又摆首道：“是我肤浅了。我还是觉得人生在世就该好好享受，多看看风花雪月，尤其是多看看美人……”

“阿九姐姐，你看那个花灯好漂亮！”十夏兴奋地扯着九黎的袖子。

“那个六角的？”木九黎边看边问着，不去理旁边“美人”不离口的某人。

“啊呀，被美人忽视了真伤心。”长安君叹气道，见木九黎仍不理他，便又恢复了笑意，指了指身后：“那两位美人为何这么慢？”

刚在客栈里改口为季翎少侠，一转身又变回去了？木九黎无言。不过，季翎和季暄的确有点奇怪。她向身后望去，季暄和季翎正低头说着什么，她隐隐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沉重。

还不待她细想，便被十夏拉走了：“阿九姐姐，那里好热闹！我们去看看！”

只见十几盏异常明亮的花灯引得周围人一阵哄抢，卖灯人得意洋洋地扯着嗓子道：“这些是施了仙法的花灯！就这么几盏！”

那几盏花灯着实漂亮，灯檐还巧妙缠着青翠如新的竹叶，木九黎也不由心动，再加上对所谓仙法的好奇，便任由激动的十夏拉着她挤进人群里，加入抢花灯大战。

从客栈出来后，季暄就忧心忡忡地跟在季翎后面。

十夏早跑得没了影，顺带着九黎和长安君也没了影。而季暄看着前面飘飘忽忽走着的人，数度张口又数度闭上。终于，在一个拐角处，他拉住了季翎：“师兄，去街市往这边拐。”

“哦。”季翎漫不经心地应了声，脸上没什么表情。

“师兄，不想去的话就算了。”

季翎终于从飘忽里回过了点神：“阿暄你从来没见过花灯节的吧，今晚正好。”

顿了顿，季暄低声道：“只是一个花灯节而已，不看也知道是什么样子。”

“对了，这个给你。”季翎忽然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

“折扇？”季暄接过后怔了一下。

“嗯。虽与你小时候带的那把不大一样，但画的东西大抵一致。我说过会送你一把新的，也一定会找到那只魔头报仇。”

“师兄……”季暄神色复杂。

“行了，赶紧走。就你那脑袋，我可不觉得你能知道没见过的东西是什么样子。”季翎挑眉，嘴角勾着惯有弧度。从季暄手里扯回袖子，悠悠走向灯海。

季暄仍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手里折扇。

师兄，我早已不在意那把毁坏的扇子了，那个时候的我，能活下来就已经是万幸了。可是师兄你，什么时候才能从自责里走出来呢？当年那场劫难，根本就不是你的错啊！同样是花灯节，那晚到现在，已经过去八年了呀……

轻叹了口气，再抬起头时，季暄眼里的黯色已尽数掩去。他快步赶上前面的人，大声道：“师兄你等等！人这么多，以你那方向感，走散了可就回不来了！”

季翎一个充满寒意的眼神扫来。

“咳咳，我看到九黎十夏她们了，在那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