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耀华一听何家勇这样说，心里一阵幻想，脸瞬间莫名的发烫了一下。他心想，辛亏何家勇眼睛不好使，不然看到这窘相实在难为情。他转移话题来掩饰自己内心的躁动：“你当年突然选择放弃高考，所有人都挺意外的，为啥啊，你后悔过吗？”

“你看，我现在不是过得挺好的吗？”何家勇反问道。

“选择考大学也不会影响你过得好啊，这两个好像没有什么冲突吧。”

“那是你的理解，我的理解是我即便上了大学也不会因此就变得更好，反而会让我变得更加的迷茫和无法选择。”

“怎么讲？”

“我的眼睛不好使，大家都是知道的吧。”何家勇像是给郑耀华说，也像是给自己再说。“即使上了大学，未来工作也未必如意。你问我后悔吗，我现在仍然觉得我的选择是对的，因为我当时就已经看清楚了我未来的路，所以。当时有一个女孩愿意嫁给我，我就立刻选择了现在的生活。如果当年我选择了高考，上大学，我恐怕离现有的生活就会越来越远。对于我来说，上了大学又能怎么，我的眼睛注定了我即使上了大学也未必就能找到合适的工作，找到合适的工作也未必就是实现成家立业的现实想法。因为我知道最适合我的就是眼前村里的这几个熟人、这几亩土地，这样的生活方式，我虽然看不清他们，但我能真是的感受到他们。或者我说这些你并不能理解，或许很多人都不会理解。”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体验，只要自己觉得是对的，贴合自己内心的就是最好的，日子都是为自己过的。”

“但我说的这些只是适合我，却未必会适合现在的你，你为青蓝留下来，我本不应该说什么其他的，但现实是即使你是为了她留下来，感觉这里还不是适合待的地方，因为你在上名牌大学的那一刻起，已经注定与这个村庄没有大多的关系。”

“你们为什么都这样讲？”

“事实就是这样。另外你们俩都是要强的人，都需要属于自己的天地，但你的天地却不在这里，你能一直委屈自己待下去吗？”

“我是这儿土生土长的人，我的根在这里，只要我想好做什么，就一定能够让我有待下来的理由。”

“但愿如此吧。”何嘉勇说：“你还记得孙浩那小子吗，他也回来了。”

“孙浩，我怎么不记得，镇武装部长的儿子，当年他还想追青蓝来着，他怎么回来了？”郑耀华问。

“听说他这次是回来是当公务员的，他爸把他当官的路也给铺好了。”

“有这好事，现在这镇干部有些都世袭制了。”

“他以前追青蓝挺猛的，还舍得花钱，你现在也要防着点，哈哈。”何家勇半真半开玩笑的说。

“我才不担心这些呢。”郑耀华说。

何家勇思索了一会说：“我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说，因为我也不确定是真假？”

“什么事？”郑耀华问。

“还是不说了吧。”何家勇话到嘴边有没说。

“说啊，你怎么像个女人似的。”

“好吧，但这事我不知道是真是假啊。”

“快说！”

“就是前段时间，我媳妇去镇上赶集，她说碰见了青蓝和一个男的在街上有说有笑聊了很长的时间，我问她那男的长什么样，她描述的那个男的听着不太像是孙浩。”

“什么？”郑耀华问：“你说得这样不会是真的吧？”

“我也不确定，因为又不是我亲眼看见的。”

“噢。”郑耀华思考了片刻说：“见了熟人说说话，也没有什么的。”

“是啊。”何家勇说：“青蓝对你不会有二心的。”

“嗯……”

“……”

郑耀华和何家勇一直喝到下午才醉醺醺的从饭店出来。

“走，上车。”何家勇有些摇晃的骑上三轮车说。

“你还行不行，不行我来骑试试。”郑耀华边把箱子放到车兜里边说。

“你会骑这车吗，这是农民专用的，不适合你这样的大学生骑。”何家勇咧开嘴笑着说：“快上车吧，等你买了小轿车了你再带我。”

郑耀华上了车，不再和他搭话。

何家勇骑着车摇晃着在镇里的街道上飞驰着，郑耀华看着他骑车心里很是不安，索性闭上了眼睛，就由着他怎么开着吧。

出了镇里，郑耀华被一股迎面扑来的清新气息撩开了眼睛，他看到道路两旁尽是一片片绿色。一垄垄玉米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尤为的碧绿放亮，车子在这绿色的长廊里飞驰，似乎也沾染了很多绿色的清香。车子飞过，又似乎静止在这片田野里。

此时的郑耀华沉浸在这份清净之中，他突然感觉到一切似乎都慢了下来，那份心底还存留的一丝对城市生活的依恋也被挤压的到心灵的深处。

快到村口的时候，何家勇放缓了车速，回头问：“你是先去青蓝哪儿，还是先回家？”

“我还是先回家吧，等放下东西我再过去。”郑耀华想了想说。

朱红兰看到儿子突然回到了家，喜欢的不得了，忙上前问东问西，问渴问饿。郑耀华回到自己的房间，一边整理着自己的物品一边用最简短地语言回答着母亲的提问。

“你这次毕业了，回来还走吗？”母亲问。

“不走了。”

“你要是不走了，就先把婚事给办了，这样我也算了了心事。”

“和谁办婚事啊。”

“和青蓝啊，还能有谁。”

“那得人家同意啊。”

“那还用说吗，她等你这么多年，不就是等着你回来吗。”母亲说：“就是不知道她爸会不会在中间作梗。”

郑耀华只顾忙自己手里的事情，不再接母亲的话。

“你们要是能够早点把婚事给办了，我就是哪天死了也可以闭眼了。”朱红兰说。

“你说什么呢，都哪跟哪啊。”郑耀华听到母亲这样说有些生气。

“你们俩不会闹什么矛盾了吧？大人们之间的事情可千万别影响了你们。”朱红兰说。

“好了好了，你忙你的事情吧，我们没事，好好的。”郑耀华劝说着母亲，“我坐车有点累，想睡一会儿。”

朱红兰听到儿子说累了，便离开了房间。郑耀华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躺在床上胡乱想着心思。他想着十几个小时前还在北京的大学校园里，现在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此刻，那份都市的叫嚣此刻突然消失了，房间里安静的足以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他努力的想去回想那座城市里的那些人、那些事，感觉它们突然都变得那么的模糊，那么的遥远……

一觉醒来，一是黄昏。郑耀华冲了个澡，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走出了门，直奔青蓝的养殖场。

到了养殖棚，他轻轻敲打着棚门，里面没有人回应。他轻推门走了进去，在消毒室给自己喷洒了消毒水，换了鞋子，走了进去。

貂棚里一切在郑耀华的眼里都还是那么的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石一砖都是他曾参与设计建造的，他感觉这里和几年前刚建好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他沿着水塘边的石板路走着，看着那些水貂正在忘情的嬉闹，心情也一下轻松了很多。他慢慢地感觉到了棚里的气息是那么的通畅和新鲜，那种久违的吻合感又回来了。

他站在池塘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景物，思维却飞翔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一阵手机的铃声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从兜里拿出手机看了看，是季晓若打来的，正在犹豫要不要接听，却看到青蓝提着一个水桶慌忙的从一间屋子里跑了出来。郑耀华拿着还在响着铃声的手机，看着不远处与自己面对面站着的青蓝，一时茫然无措。他就待在原地看着青蓝，任手机的铃声不停地响着。

只到铃声结束，青蓝才挪动双脚慢慢地往郑耀华这边挪过来，她一边走着一边轻声的说着“你真的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她挪着挪着突然向耀华这边跑着冲了过来，不觉间泪水已经模糊她的双眼。

郑耀华看着青蓝向这边跑了过来，也不自觉的迎来上去。他瞬间想跑过去给青蓝一个紧紧地拥抱，也让青蓝给自己一个紧紧地拥抱，以感受彼此的心跳与温度。这种感觉来的这么突然、这么快。之前的一秒，他还感觉自己的心与对面的青蓝已有些生疏。此时此刻，青蓝的奔跑已经冲破了他内心所有的屏障，他张开双手，敞开怀抱等待着青蓝的冲击。

跑向自己的青蓝是自带着温度的，她每进一步都能让郑耀华感受内心气温的升腾。对他来说，这是一种非常幸福的体验。他迫切地想着这种满满地温暖尽快到来，但这种暖爱的气团却在他面前如大山般轰然倒塌，那份温存也随之四处消散。

他看到青蓝已倒卧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木桥上，手里的桶扔在了一边，里面的貂的饲料散落一地。郑耀华一时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青蓝为何突然的倒地。就在他这片刻的思考之间，貂棚里几乎所有的水貂突然从四面八方叫嚷着向青蓝身边聚拢过来，它们紧紧地围着青蓝静静地看着。这些水貂很快自觉地在青蓝的身旁围成了一个圈，圈里还留下了足够的空间。旁边散落的食物也没有一只水貂去捡食。郑耀华原以为这些水貂会去争抢吃的而伤害到晕倒的青蓝，但看到这些水貂这样井然有序的围着青蓝，给了他很多惊喜和欣慰。他忙向青蓝跑过去，见他过来，附近的水貂叫嚷着自觉地为他散开了一条通道。他跪在地上，把青蓝抱在怀里，大声不停地喊着青蓝的名字。

他感觉青蓝软软地躺在他的怀里，心里越来越慌张，他用力抱起青蓝说：“你不会有事情，你不会有事的，咱现在去医院，……”说着他抱着青蓝往门外走。

“我——没事……”青蓝在他的怀里突然微弱的说：“放我——下来……”

郑耀华听了将信将疑的停了下来，抱着她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听自己的还是该听青蓝的。

“真没事……”青蓝有气无力的说：“把我——放到——池塘边的——哪个椅子上吧。”

郑耀华看着青蓝的眼睛问：“真的没事？你刚晕倒了，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没事。”

郑耀华犹豫了片刻还是照着青蓝的指示把她放到了就近的椅子上，他想去给青蓝拿些水过来，也被青蓝制止了。两个人都坐在木长椅上，青蓝轻轻地倚在耀华的肩头，轻声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怎么突然就摔倒了，你的身体怎么了？”

“你这次回来能待几天？”

“你以前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吗？”

青蓝低头看着此时又已围拢过来在脚下的水貂们，慢慢地弯下腰，用手轻轻摸抚着它们说：“没事了，你们都去吃东西吧。”水貂们像是得了命令一样冲着那水桶里散落的食物飞奔而去。

“这些小东西真的很懂人性，它们也都很听你的话。”

“这些年，我和它们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时间长了自然就能沟通了。”

“你的身体怎么突然变得这样了？”

“没事，估计是最近休息的不好吧。”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吗？”

青蓝迟疑了很久说：“也没有什么，就是晚上这些小家伙很闹腾，无法好好的休息。”

“现在我回来，以后貂棚的事情能我做的还我来做吧。”

青蓝直起身子，盯着耀华的脸，问：“你在北京的工作找了吗？”

“我没找，这次回来就打算不走了，在家里找点事情做做。”

青蓝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的脸。

“怎么了？”看着青蓝这样的看着自己，耀华有些不知所措。

“我想多看看你，我怕我以后记不得你的模样。”

“怎么会？我以后成天都在你的面前，不会再离开你。”

“嗯……”青蓝说着扑倒在耀华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

“你真的没事吗？”耀华觉得青蓝的举止和以前不太一样。

“没事，我好好的。我能有什么事呢？”

“真的？”

“嗯，不信我去喂貂给你看。”青蓝说着已起身沿着池塘边的石板路向前走过去。她走到自己刚晕倒的地方捡起了料筒，提着走向饲料间，重新又提出一桶水貂的饲料出来，招呼着那些还没有吃饱的水貂给它们喂食。

郑耀华有些担心跟在青蓝的后面，看着她能够自如的工作中，一颗悬着的心才慢慢地平复了下来。他很快也参与了给貂棚里的工作，主动帮着青蓝为水貂喂食，清理貂棚里的卫生。青蓝也不拦着他，任由他在貂棚里帮忙着。

两人一直忙到谢石根在貂棚的门外喊青蓝吃饭，才知道时间已经到了晚饭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出了貂棚。刚一出门，看着谢石根正站在门口，郑耀华忙上前打招呼，喊了声“二姨姥爷”。

谢石根侧目打量了郑耀华一番，捏着嗓子提高了声调说：“吆，这不是北京名牌的大学生吗，这怎么回来了，这是来咱农村考察来了，还是来旅游来了？”

郑耀华听出谢石根对自己有不满的情绪，便不予他再搭话。

青蓝看到父亲在有意的说阴腔怪调的话给耀华听，便说：“他在帮我干活呢，你说那么多干嘛。”

“怎么，嘴长我嘴上，还不让我说话了。”谢石根说。

郑耀华看到再待下来就会激起她们父女俩的争吵，说了句‘我也回去吃饭了’，看了青蓝一眼转身走了。

“别再往这边瞎转悠，再来打断你的狗腿……”谢石根冲着耀华的背影嘴里嘟囔着说着。

“你就不能少说一句，他来也能给我搭个手……”青蓝和父亲争吵起来。

“你懂个屁，人家把你哄的团团转，哪天把你卖了，你还会帮人家数钱呢……”

“那是我的事情，死都不让你管……”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