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茅庐外，鬼医正在鼓捣草药，准备为萧芷萱的双目换药，她的双眼被剜下来了，此刻已经敷上了草药，用纱布包裹着。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逐渐靠近，鬼医敏锐地察觉到了，恍一抬头，却见茅庐前来了一个男子，那男子一身便服，两眼紧紧盯着鬼医，正是林炎。

“林炎？”鬼医道，“不，应当称你为吴国皇帝了。”

“鬼医先生，芷萱可曾来过你这儿？”林炎神色漠然，缓缓问道。

“你是来找她的？”鬼医将草药放下，道，“也好，她的性命将危，你来了，倒也好。”

“什么叫性命将危？”林炎原本憔悴的脸色突然绷紧起来，神色一惊，问道。

“她早已中了六色虫蛊，满头白发生，不出几日便要死去。至于这六色虫蛊，我却不知其中委实，你大可以自己去问。”鬼医道，“不过，我还得告诉你一件事情，我鬼医救人，素来需要他人用最好的东西来交换，当初我答应救你，也是因为她愿意用她的双目来交换。她说她还要一年的时间，我便许了她一年，如今她来我这儿，正是为了还那双明目。”

“什么？”林炎神色一惊。

“鬼医鬼医，称号由此而来，这是我的原则。她此刻在屋里，你去看看她吧。”鬼医道。

林炎此刻顾不得对鬼医的恨，忙不迭地跑进了茅庐里，来到门口，屋子突然传来一声打碎玻璃瓶的声音，林炎望去，双眼蒙着纱布的萧芷萱倒在地上。

她满头白发，就连容颜，也好像苍老了许多。林炎看得心中一痛，连忙走了过去，扶起她，萧芷萱仿佛感受到了来自林炎身上的气息，轻轻问道：“林炎，是你吗？”

“是我，是我，我来找你了。”林炎语气轻柔，道。

“你为什么要来这儿？你不来多好，我这般模样，让你看到了，我在你心中的形象就不够好了。”萧芷萱轻轻说道。

“不，你是我林炎的妻子，是吴国的皇后，你在我的心里是完美的。”

“可是我已经没了双目了。”

“你怎么那么傻？为了救我，竟然愿意拿自己的双目做交换！就算没有了眼睛，我也会守着你的，让我来做你的眼睛。”

“你看到我这满头的白发了吗？我中了六色虫蛊，早已不治了，恐怕今日就要死了。方才我已经感觉到死神近了。”

“六色蛊毒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中了六色蛊毒？”林炎对于此事，是茫然不知。

萧芷萱自嘲一般的轻轻笑了起来，道：“都怪我自作孽不可活，当初你爱慕着那个韩鞠宁时，我为了铲除她，向那个明弋神医要了六色虫蛊，却不想自己反倒是中了六色蛊毒。”

林炎心头一愣，默然无语。

“你是不是会责骂我？”萧芷萱道，“毕竟韩鞠宁在你的心里。”

一句“在你的心里”刺痛着林炎的心脏，林炎看着自己怀中的这个女子，两行热泪缓缓流了下来，道：“我不会怪你，我不怪你。”

他竟发出了轻轻的抽噎声。

“以前，你喜欢她时，我好不开心，我想着，从小到大，我都是吴国的最受宠的女人，是吴国最尊贵的郡主啊，身为芷萱郡主的我怎么可以轻易低头呢？”萧芷萱想要哭，可是自己没了眼睛，却不知从何哭泣，眼泪从哪里可以流出来，“后来，她走了，离开了南屿，到了你我成婚那一日，我终于做了你的皇后，完成了自己的夙愿。可是那一天，我看到你在紫竹殿里失神，便知道你还不曾忘了她。”

“芷萱，咱们不说她了好吗？既然我林炎娶了你为妻，便不会再对前尘往事，有一丝丝的纠葛。”林炎泣道。

“林炎哥哥，你说，你娶我，是可怜我，还是感激我？”萧芷萱突然问道。

林炎沉默良久，缓缓答道：“因为……因为我喜欢你啊！”

“真好，临死之前能够听到你这句话，便足够了。”萧芷萱道，“林炎哥哥，我死后，想要葬在南屿城外，日日夜夜守着你，你说好吗？我不想要葬入吴国的皇陵，那里离南屿太远了。”

“好好好，都答应你，芷萱，对不起，我到今天才知道这一切，是我林炎对不起你。”林炎泣道。

当他这一句话说完，却发现怀里的芷萱再没了动静，他仔细一看，芷萱已经撒手人寰了。

她的身体渐渐冰冷，失去了生机，身体随意地躺在了林炎的怀中。

“不——”林炎歇斯底里地吼叫声引来了鬼医，他站在门口，便知道萧芷萱已经去了。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鬼医轻轻对林炎说道。

“都是你，是你这鬼医害的她如此，我要杀了你！”林炎看到萧芷萱亡故，忽然暴起，满脸的悲伤和愤怒，赤手空拳便朝鬼医打去。

鬼医万没有想到这小子竟会悲伤过度导致如此失去理智，只是林炎的功夫尚不能入了鬼医的眼，他只轻轻几下，便将林炎打倒在地。

林炎恨自己武艺不精，无法杀了这个夺走芷萱双目的男子。

鬼医做事素来有原则，倒不为难林炎，只道：“你想要杀我，可是我却非害死你妻子的凶手。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当初你身上的蛊毒和她身上的六色蛊毒，乃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这天下之大，能够用天蚕蛊和六色蛊的人却只有那夜尽天明了。”

说到这里，林炎心中顿悟，思来想去，终于明白一切都是那个明弋神医所为，他必然也是夜尽天明的人了。

“夜尽天明！”林炎双拳捶地，发出那一声愤怒的吼声。

荒草萋萋，林炎横抱着萧芷萱的遗体，轻轻走在这条漫长的道上。

离开这南山的每一步，都是他对芷萱的一份真情。

步步情，步步伤，一步一步，浑然忘了这世界是什么，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

萧芷萱，南屿城自幼最受宠最尊贵的女人，她原本以为自己会一直幸福下去，谁曾想，竟也有个这么不幸福的结局。

南屿城外的蝶谷里，依旧是漫山的花草遍地，透着幽幽芳香。

林炎将她葬在了这里，葬在了这样一个四季如画的地方，他希望她死后的地方是天堂。

满朝的文武百官跪倒在蝶谷，恭送着这位皇后娘娘，哀乐起，芬芳飞，满地伤。

林炎站在她的墓碑前，久久的沉默，一心只看着她的墓。

她的碑上，刻着：爱妻萧芷萱之墓。

这一刻，在他的心里，她不只是吴国的皇后，更是他的发妻，是他这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一个人。

他没有给她的碑上署上吴国皇后的尊号，只单单写着爱妻萧芷萱几个大字，而在吴国的祖祠里，却刻着“昭仁皇后萧芷萱”七个字。他不想她被打扰。他只想让她安安静静地在这蝶谷里。

“我得了江山，却失了你……”林炎轻轻叹道。

是不是世间最遗憾的便是错过，是不是每个人只有在失去之后才会懂得原来的珍贵。

大抵可以确定的是，从此以后，萧芷萱都住在了林炎的心里。

即使他身为皇帝，必当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必然要传宗接代，为吴国开枝散叶，但他也不曾忘却过萧芷萱。红袖居成了先皇后的地方，从此空置，再不许人住进去，可是即使没人住着，他也常常令人打扫，使这红袖居看起来，就像有人住着一般。

从此他的后宫里，再没有皇后，在他的心里，皇后只有萧芷萱一人。芷萱死后，直到林炎死之前，皇后之人便都是空着的。

吴国之前发生大变，萧焕忠造反，楚帝本想要趁机袭取吴国，却不曾想不到一年，自己还没发兵，吴国太子林炎便复位了，吴国恢复如初。楚帝便放弃了之前的想法，近几日来又传来吴国皇后新丧的消息，楚帝还专门派人去吊唁了一番。

楚国自己，也有许多不好的事情，尚未解决，譬如无双七煞之死。

表面上，他们在朝廷里都担任着要职，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们的实际身份，但是即使是这表面上的地位，也让他们的死在楚国掀起了一番轰动，楚帝更是勃然大怒，虽然已经知晓是云逸扬所为，却苦于始终找不到他的身影。

韩承庆这几日来，也都是日日在搜索着云逸扬，之前广济寺里发生打斗，死了三煞，他也去调查过了，却没了云逸扬的踪影，而红叶的尸体，竟在河里被发现了。

谁又能想到，那个云逸扬此刻会在墨兰宫里，当起了一名小太监？

随着日子渐久，韩文献对于这个云凡倒是更为亲近了，在他的面前，竟然毫无公主的架子，也没有了之前初见他时的谦逊，反倒是语气更为随便了些。

宫里人都知道公主大概是喜欢上云凡了，在宫里都尊称他一声“云公子”，可是在外面的人面前，依旧是叫一声“小凡子”

“小凡子”这称呼云逸扬却受用的很，他觉得既不难听，也叫得亲近。

“云凡，你还在为你失忆的事情而苦恼吗？”夜色渐晚，韩文献一出殿门，便看到云逸扬坐在长相思殿门口，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颇为感伤，便走上去询问道。

她心知是失忆的事情，前几日她找来了御医为云逸扬看诊，可是御医却无计可施，甚至都查不出这是什么病症。

这种结果让云逸扬感到失望。

她想着此刻能够劝慰几句，也是好的。

云逸扬侧脸朝韩文献望去，轻轻道：“公主，其实也没什么，失忆这种事情，想开了也只是重新开始而已。”

“你能够这样想，是最好不过了，若是你不介意，这里你可以一直住下去，也没人会说你的。”韩文献道。

正是：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爱绵绵无绝期。

草长莺飞蝶谷梦，此生负卿期来世。

且看下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