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七、启屉挥冰雨(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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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功夫太烂,我就算不直接动手,也有一百种法子杀了你,你信不信?”痴剑冷道。

“阿清你马上给我回去!”中年人冲着书生道,“回去再跟你算帐。”

痴剑喝道:“我跟你算帐!”

“你们……给我,差不多一点!”横在当中的书生,忍无可忍,发出怒吼。

平常不太发火的人,忽然动气,是有一种力量,剑痴和中年男人立刻气焰全消,眼巴巴的看他,一个叫:“阿清……”一个叫:“女儿……”

书生先对中年男人道:“我偏不回去。”再向痴剑道:“我不是女儿家。”言罢,就手拉开衣襟,露出胸膛来,虽然苍白瘦弱一点,有若某家铺子里的白斩鸡,但果然是男儿无疑。

这书生长得娇嫩,年纪又幼小,并没甚髭须,无怪乎谁都把他当女儿家改妆。当下他验完正身,面孔又通通的红起来,将衣裳掩上,恨声对痴剑道:“我不是你女儿,你看清楚了?”

痴剑至此方悟,然则又似更糊涂了般,吃吃道:“是啦,你年纪也比我女儿小……那末,你是谁?”

中年男人脸上的表情,像是蝗虫被人捉着要放进油锅煎炸充口粮,几乎要哭出来了,伸手去拉书生的袖子,示意他别说话、快走。书生虽然面红得似个小娘儿,骨子里却真是条汉子,夷然不惧,朗声答道:“我父便是神笔凌天良,则我便是他儿子凌云清啦。我在这里,遇见你们的事,正是要记下来的,你待怎么说?”

原来这神笔凌天良,号称是江湖的董狐、武林的班固,祖上是个好人家,据说帽上也曾饰过貂蝉、手中也曾捧过象板,天子阶下侍奉过来的,不知怎么罹了祸,虽幸免灭族之灾,也熄了仕进之心,世代传下来,就在江湖闲隐,说起来是比较安全的,但若代代闲着等死吧,又耐不住寂寞,便寻了个营生,取刀剑逸事写作野史,传诸酒肆瓦当,供人一噱。年深日久,倒成了个克绍箕裘的事业。传至凌天良这代,下头原有个儿子名唤云清,许多人都晓得的。只是听说凌云清年幼多病,父亲又溺爱他,不准他行走江湖,所以外头多没见过,不料是这么个人品,又出现在这里。

那痴剑听了凌云清的话,默然片刻,复慢慢问了一声:“她不是我的女儿,怎么长得这么像?”

这一声可不是随便问的,孩子不是像母亲、就是像父亲。这一家的孩子,为何会与另一家孩子万般厮像?

凌云清终于也知道厉害,不知所措看看父亲。

痴剑袖子一拂,抓向凌云清:“你跟我来。”凌云清不是傻子,自然缩手不肯叫他握,凌天良也疾忙抽铁笔打向痴剑之手。痴剑连剑都未出,五根手指一跳,凌家父子都觉眼前一花,凌天良明明是想招架的,铁笔一抬,不知怎么反而把自己重心带乱,“卟嗵”就坐在了地上,身上几处大脉隐隐发麻,听得“爹!”一声叫唤,定睛再看时,痴剑的手指已经搭在凌云清手腕上,拉了他走。凌天良拦不住,箕坐着,拿脚后跟大急顿地道:“痴剑,你大庭广众让人看笑话么!”

痴剑置若罔闻,拉了凌云清,顺流飞奔下去,向着玉魔的筏子狂追。“你干什么!”凌云清骇道。“我先杀了她报仇,再问你的事。”痴剑道。凌云清心下觉得不对,正没做理会处,听到后头一迭声大叫:“她不是你女儿,你不必报仇!”

原来那老太太撑着小艇,好容易赶到了神笔凌天良那边时,痴剑已经抓着凌云清奔开。老太太本不知前因后果,眼睛一转,猛然向凌天良喝道:“你孩子跟他有什么关系?还是你跟他孩子有什么关系!”凌天良已急得不行了,脱口回道:“我是跟他老婆生了孩子没错……”又红着脸辩解道,“可是他自己连他自己老婆怀孕都注意不到,所以孩子当然送给我养育长大比较好……”

老太太哪里听他的废话,手一点、小艇向下流劲追,伸脖子就向痴剑背影大叫道:“她不是你女儿,你不必报仇!”

“喂,他想报仇的那个女儿应该不是我的女儿、是他的女儿。我的女儿跟他报仇没关系吧。”凌天良在后面跳着脚叫,说的话像绕口令。老太太也许听不懂、也许不想理他,只管叫下去,更有卢捕头举手示意,于是所有的捕快都跟着叫,声震大河。

痴剑双眼血红,只管向玉魔飞扑,凌云清骇道:“你听见不?他们叫——”“我听不见!”痴剑大吼,身形陡然又快上一倍,须臾追上玉魔,左膝一弯、似要跌倒,身子奇诡的转了半圈,剑从腰际挟势而发,明明一柄细剑,陡然间光华大盛、匹练龙吟,有了大阔剑的神威,自下而上、复由上而下,有如一条巨龙向玉魔怒爪一挥,顿时碎冰乱迸、水花飞溅。距离最近的看客有半里地,都觉得劲风逼面,竟如冬天的风雪般、能在面皮上割出疼痛感来,不觉纷纷后退。凌云清有痴剑护着,倒是没事。而玉魔的皮筏在这样的剑势里,毫无抵抗之力,“啪”的就破了,“嘶嘶”一边喷气一边往下沉,而玉魔的身子被打到空中,翻了两翻,摔在那边的冰面上。

她的手里,还坚决的抓着那个喜神。

所以那个喜神也破了,里头倒没有喷什么毒焰,却“咔哒”掉出个匣子来,是屉式结构,被摔得狠了,屉子震开道口子,里面掉出几块冰晶似的东西。

眼尖、脑活的看客开始惊呼了:“啊,这莫非是——”

玉魔惨笑,打开屉子,露出满满美丽冰晶,抓了一把,向痴剑道:“我们一生的积蓄,都换了这些水晶,全给你,你饶我一命,如何?”她的手心摊开,水晶映着阳光,光彩迷人。痴剑只管冷笑。

露剑急得推了玉魔的孩子一把:“你妈不会学他的剑吧?”

孩子笃定摇头:“妈妈爱我,所以她根本不会学他的东西。”

露剑稍微放心一点,正想着:“那末,雨师兄的孩子的妈暂时不会死。”自己也觉这个称呼绕口,不觉要笑,举目看时,眼珠子却差点掉出来:场上的变化并不如他所愿。

原来痴剑举剑遥遥作势,封住了玉魔的退路,两个丐帮的脑袋“噌”从树后伸出来,一个脑袋上顶着蓬乱草、一个背上背着八袋。背八袋的便是刚才跟痴剑打过的那八袋长老,脑袋顶乱草的不知是谁,神色居然比八袋长老还要阴沉威严。八袋长老跟痴剑拱拱手:“恭喜大侠。”顶乱草的就接着说:“大侠现在可以住手了。”

痴剑没有理他们。顶乱草的自顾道:“大侠谁的话都不听,我的话总要听的。”

痴剑这才扭头瞪他一眼:“为啥?你是丐帮掌门的?!”

“不。”顶乱草的难得笑了笑,“我是帐房。”他接着解释,“有些人不喜欢听帐房的话,那是要吃苦头的。比如痴剑大侠您,某月某日在某地、某月某日又在某地,接受过丐帮请客吃饭,老酒一坛、鸡腿若干,当然大侠您可能没往心里去,但幸而有帐房记下来,可以随时提醒您一下:您受过丐帮值几个钱的东西,而这个女人抢了丐帮的东西、欠了丐帮的钱,丐帮想把她的财产拿点过来抵债,天经地义,至于多余的财产该如何处理,可以付诸江湖公议,公议之前,由丐帮代管,大侠您就算不帮忙,也不至于反对吧?”

痴剑直翻白眼。

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吃过什么人的东西,他还真记不清了。为剑痴迷的时候,他经常连着许多天迷迷糊糊的,脑子里像有火在烧,走在哪里、就随便拿什么东西吃,谁打他、他也不记得,谁请他吃、他也还是不记得。不过听丐帮帐房这么一五一十说起来,他吃过丐帮请的饭,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们要水晶、还是要黄金,随他们去。他只是要杀眼前这个女人,这总没人跟他抢吧?

玉魔骤然对天狂笑,手拿着水晶,扔进砂河最中心的激流中去。百余粒大大小小的水晶,就这样落进水中,像一场阳光下的雨滴。

“来拿吧,蠢猪!”她道。

无数惊呼。

“疯了,她疯了!”帐房尖叫,跟八袋长老一起正要飞掠过去,却僵住。

卢捕头正指挥着捕头们包抄,也全部僵住。

小孩子手指含在嘴里,嘴微微张着,也僵住。

他们全部都看着上流。

老太太乘着艇子顺流而下,发现自己成为无数视线的注目点,一愣,才领悟大家看的是她的身后,便回头,立刻僵得不能再僵,随便张嘴,发出一声惨嚎。

在上流,一线白浪,像墙一样推过来,遇冰摧冰,遇石摧石。

砂河正式开河解冻了。

砂河每次解冻,都是这样的:上游一个向阳大湖的冰先化了大半,积蓄的水能量释放出来,哗啦啦往下流推,一路把下游的冰全部卷走,完成开河大典。

所以,砂河每年总要至少泛滥一次,虽然比起黄河来,算不上什么水灾,两岸每次被淹的情况不算太遭,但躬逢其盛时,离河边总是越远越好,而在河里的生物,总要自求多福了。

痴剑、凌云清、玉魔、老太太,可都是活生生的正在河里!

老太太惨嚎完后就往岸边狂划。卢捕头边打个手势、命令捕快们组织撤退,一边飞身而起去救他。凌天良刚活络完筋脉站起身、尖呼着往女儿身边飞奔。凌云清尖叫着掐痴剑。痴剑握着剑柄,静得像一块石头,剑尖仍然遥遥指向玉魔,玉魔伏在冰上,抬头看他,眼里有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咔咔咔”,大潮一路破冰,势如劈竹,须臾而至。

老太太弹身跃起,跳在半空中,卢捕头一手抓住了他。丐帮等人已经能多远就拔腿狂奔到多远,帐房边跑还能腾出手来捶着胸口:“那可是水晶……”痴剑低头看了凌云清一眼,扬臂,把他推向岸边。玉魔静如处子,下巴翘起来,饶有趣味的微笑。

大潮高百尺,吼叫着推至。

卢捕头和老太太的足尖已经点上土地。凌天良和凌云清的指尖还隔着两丈。露剑抱着孩子已经到了安全地带。痴剑和玉魔没有动。

大潮过人头。老太太刚才呆的河段被大潮淹没,痴剑和玉魔脚下的冰层“喀啦啦”出现裂缝。

他们没有动,直到那一股大力压顶而来、脚下的冰都彻底的向水屈服,一切固体都变得如此渺小,水、只有水,要接管一切。

痴剑大笑,指着她:“我没有破誓,要把你们都逼死!”

玉魔只是看着他后面的方向。孩子一直在凝视着她。她向孩子眨眨眼睛、俏皮的笑一笑。

于是,孩子也放心的笑了。

水在下一秒钟接管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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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乃是“调笑工作室”荣誉出品,工作室其它作品开列如下:

绮白

《酒醉良天》:

阿荧

《寒烟翠》及外传《雪扇吟》:

《十二夜记》:

姬无双

《莫遣佳期》:

《苏幕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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