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双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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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疯了!她逮到谁都说:“妹妹是不存在的。她是假人!”别人先还惊诧,后来渐渐知道她是疯的,不再理她。她仍然起劲,我冷眼旁观。

我是假的?哈!如果我不存在,那她是什么?岂不是比“不存在”还要没有存在感的东西?

我活泼可爱,就算双胞姐妹,我就是比她招人喜欢,她嫉妒也嫉妒不来。不过我得承认,我没想到她会因为嫉妒我而发疯。

“欣,姐姐发疯,我会不会有责任?”我投到文欣怀抱里问。

文欣,真漂亮啊,乌黑微髦的头发,笔挺的双眉,胡子讨厌,半天不刮就会碧青冒出一片茬子来,碰到了,痒痒叫人心慌。

“你没有责任。”他下巴摩挲着我额头,“听我说,小公主,你的父亲……”

“姐姐这样会不会死掉?”我继续担忧我的。

他很不喜欢被我打断话头,发怒道:“小雪,你姐姐死了也跟我无关!”

真粗鲁!我把手按在胸口——可我真喜欢他这样。天上地下,有一个人毫无原则的爱我,视我一切亲朋好友为粪土,我该死的觉得感动。

他吐出一口气:“是我说重了。小雪,你知道你父亲身体不好。公司有的文件,需要你签名。”

所谓文件,他拿出来的只有一张纸,涉及公司重要资产重组,但没有重组方案,连资产清单都没有。“后面的呢?”我问。

“嗯?”文欣挑起眉毛,满不在乎,“你最近没休息好,那些文件又太烦琐……”

“家母叮嘱,所有文件都要一字一句念过才能签字。”我道。所以她自己的遗嘱执行文件、还有父亲拟的授权书,我都有看过再签,何况这份?父亲岂只身体不好,根本中风失去行动能力。我再不看,谁看?

“我看过一遍……”文欣道。

我望着他,牵牵嘴角,一声不响。

他自己知道过份了,垂下肩:“我叫他们整理了再说。”走出去,门摔得有点响。

生气了?奇怪,他不应该为这点小事生我的气。

看看钟,医生要来了。

我并没什么正经大病,但从小有点虚弱。文欣担心我,替我请了个家庭医生。我对我的生活心满意足。

医生准点来了。他总是穿着白大褂、带着一身消毒水味道,眼睛里没有表情——或者有,藏得太深了,我看不出来。见到他我就有种莫明的兴奋,想让他也爱上我。爱我的人比爱姐姐的人多一个再多一个……那样会令我感觉安全。

“姐姐怎样了?”他量完我的体温,我问他。

“呃?”白口罩后面,他目光尖锐得像一根针,“她怎么样,你比我清楚。”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悦的抿起嘴。他是在维护姐姐,所以,是姐姐那边的人了?姐姐终于拉了一个人过去了?我不喜欢!这像是一道裂缝,会有恶魔从里面爬出来的!我趴在桌子上喘气。

“你的状态很不好。”他皱眉,“你要小心。”

“小心什么?”我恍惚,“小心文欣?”

他的瞳孔缩紧了:“你觉得他对你有威胁?”

“不。”我摇头。我知道有人说他图我财产。也许吧!我总要有点好处到别人面前,人家才肯对我好。一点亏都不肯吃,怎么嫁得到好男人呢?我看得很通透。

“他很好。”我笑着向医生道,“他有什么问题?”

医生也笑笑。奇怪,他笑起来很像某个人。谁呢?我迟疑着没想起来,他收拾医箱出去了,姐姐悄没声儿的走进来。

老跟她开战,有时我也觉得累,指指对面的凳子:“坐。”她就坐下。隔着桌子,面容身躯跟我一模一样,像在照镜子,只是颜色黄一点,是老旧了的镜子。

“我替你把那文件签了。”她说。

我想替她倒杯水,手僵在半空。

“你知道的,那份文件。”她提示我,“我也是股东。我有权力签。”

杯子跌在地上,碎了,热水溅了我一脚,我不觉得疼:“但是,你是个疯子!”

“是吗?谁一直在看医生、谁在一直吃药?”她偏过脸,笑容那么削瘦,“醒醒吧!你该安心养病。外头由我应付就好。”

茶几上放着药瓶,我捏着它,忍了又忍,回身,甩向她。

她什么时候悄悄逃走了?我没发觉,药片扔错目标,误中推门进来的文欣。他惊道:“你又不肯吃药?这是给你养颜的……”

“不吃!”我发作,“吃了会被人当成病人!我不要被当成病人!”

“谁把你当病人?”他眉毛皱得更深。

“姐姐!”还能有谁?“她帮你签字了?”

“小雪,明明是你签的……”他无奈。

太拙劣的谎言!我都不屑反驳他,只是命令:“文件拿来我看。”

文件上签的是:“林霞。”我叫林雪。怎么可能是我签的呢?他实在是……当我白痴吗?

眼泪溢满眼眶,我将文件扯碎:“她是要害你的!对,一定是这样。你不知道商界有多凶险,亲生骨肉都可以舍弃,有人哄你骗你,她才不会帮你把关呢。她害你的!”

文欣想抢文件,没来得及,脑门上青筋都暴起来了。有什么东西,像条血影滑过我眼角。我转头看,没看到什么。也许只是幻觉。

“不能再这样了。”文欣抓起那些纸屑,牙关咬得咔叭咔叭的,“小雪,你病了,要吃药。”

血影更浓。我不愿听他这样说话。姐姐!这是她的计谋,为了报复我曾经杀了她——杀了她?

我怔怔看着自己的双手。我没有杀过任何人。

医生来得更勤快了:“是的林小姐,你有病。你的大脑出了点问题,它编出幻像来哄骗你。”

不对!我有我跟姐姐的照片,很可爱的两个小姑娘,一个梳着两条俏皮的辫子、一个长发温婉披肩,靠在一起微笑。从幼年、一直到十二岁。十二岁时我跟姐姐吵了一场大架,从此水火不相容,不再照合影,但我有姐姐不是吗——

“十二岁时,你们去花园玩,有一个人溺死了。”他温和道,“你能想得起来吗?”

没可能!我身体是虚弱,经常昏睡,但头脑还是很清醒的。不可以这样骗我!——啊,还有,文欣那份文件上签的是林霞!如果她死了,为什么还会有林霞?

医生欲言又止,开给我药水:“你先服用,养养神。”

药喝下去,脑袋变沉了,姐姐走进来。

有段时间没见,她更瘦了,脚步轻飘飘像个影子,摸着我额头叹息道:“小雪。你这个笨蛋。只有一个解释能够说通,你不明白吗?”

“啊?”我张大眼睛,浑身颤抖。是!只有一个解释,像她一开始就说的……我是虚假的!十二岁之后只剩林霞——那么,我是谁?

“你是我亲爱的小妹妹。”她嘴唇冰凉,像幽深的湖水,“你不甘心死掉,于是回来了。你没有搞清楚状况。”

“但是!”我想到一条有力的反驳,“文欣一直喊我小雪!我才是存在的!”

姐姐无谓的耸耸肩:“可能你在结婚时偷偷告诉他,要叫你小雪,后来他发现你有病,只能顺着你……你甚至搞了两套房间呢!我自己有一套,你又另外去住一套。这些都算了,重点是:这身体是我的,不管你占了多久,应该还给我。”

“那么反过来说也一样,对吗?”我鼓起勇气,“十二岁时死的到底是谁?我们长得一模一样,如果林霞才是淹死的人,我却告诉别人说,淹死的是小雪,然后用林霞的名字生活。那这身体还是我的,不是吗?”

“是倒是的……可你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呢?”姐姐皱起了眉。

什么理由……血色划破长空。深渊无底。我们不约而同闭上嘴,屏息两秒钟,避开这个话题,就像小时候手拉手避开黑暗的地方。

谁都不知道黑暗里有什么。那儿太可怕。

“那末……”静默两秒后,我开口,“靠我们自己,无法决定谁应该拥有这具身体啰?”姐姐谨慎的表示了同意:“也许我们应该找个人裁判。”

外人的话,我们都不会信任。父亲?他已经痴呆。母亲?她早就过身。我摊开手:“外人没权力帮我们投票,你我之间,只剩你和我而已。”唉多么糟糕的人数。三个人就可以合纵连横、就会有变数。两个人,只得两票而已,而且票面注定相反:我不会投给她,她不会投给我。

“我们可以找到第三个人。”姐姐举起一根手指,警示的勾了一下,“文欣。”

是,只有他。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没有他,我们就算轮换着使用这具身体,也不会有太大问题吧?可他的妻子,只能有一个。我不能看着姐姐躺在他的臂弯里,姐姐也这么想。

漂亮的文欣、体贴的文欣,他需要谁?再没有另一个亲人关心我们,他的意见就是最终裁判了。被需要的,留下来;不被需要的,放手离开。这很公平。

我应该欢迎这桩赌注,毕竟文欣曾经脱口而出“你姐姐的死活跟我无关”不是吗?他爱我。就算身为双胞姐妹,我更讨人喜欢。姐姐毫无胜算。

但我内心深处为什么仍然觉得害怕呢?我偏头想了很久,不得要领。姐姐警惕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我回答:“我们要想一个公平的办法,好让他发自内心的作出回答。”

最佳方法是什么?当然是此地、此时、此刻,我们一起去找到他,坐在他面前向他摊牌,让他立刻做出决定。这样谁都没机会做手脚。

可惜有个问题:我们面对外人时,好像只能表现一个灵魂,有她没我、有我没她。我们不能同时坐在文欣面前。

“见到文欣后,用IPAD连网,收取即时北京时间,你对他说两分钟,让开,由我接手,再对他说两分钟。之后我们一起离开,在门口等他用纸笔告诉我们他的答案,我们一起拆阅。这样够公平了吧?”姐姐道。

我沉思片刻,没有更好的主意,只能同意了,不过补充一点:“同他说话的顺序,我们丢硬币决定。我丢硬币,你选正反面。”

就因为是姐妹,我们比任何人都了解得更深、防范得也就更凶。

我们一起去找文欣。因为办法已经决定了,脚步反而轻松起来。很早很早之前……我们曾经无忧无虑过的吧?一起在花园中捉迷藏……什么时候呢?我想不起来。

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们之间变成这样的生与死、爱与恨,无法两全。

文欣在书房里,我们听到他在里面说话。也许是讲电话?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他说:“我爱的是谁?呵,小雪很可爱。但是,小霞对我有利。”

地板上裂出一道大口,蛇吐着信子。我喘不过气来。我亲爱的人要杀我!这不是第一次了。我一下、一下,用力抚摸着自己的头,对自己说:我有经验了,我知道怎么救自己!

姐姐没原则的迁就,终于笼络到他了。我们如果进去,他一定会选姐姐的。那又怎么样?我啊,是无论如何,都想要活下去呢!

药水的作用好像减轻了,头不再晕,我变得比刚才强健。

医生说药水是帮助“我”康复的。所以我果然是幻影吧?所以喝下药之后,姐姐变得强大、我变得虚弱;药效一变轻,我又夺回控制权。

幻影又如何?我夺取大脑、我夺取双眼、我夺取喉舌、我夺取臂膀、我夺取神经的末梢。这是闪电战、是狭路相逢、是生死一役!

“不公平……”我听见姐姐用微弱的声音抗议,“如果他选,明明能活下去的是我……”

“嘘!”我安慰她,“如果你不是真正被爱,而活在这个人身边的话,太可怜了,你会疯的!相信我,我不能看你落入那种境地。”

“撒谎,你只是想抢夺活下去的机会吧?”姐姐的声音模模糊糊。

对!我想活。即使不被爱、不被需要,我也想要活下去,这样有错吗?我要活下去——跟你一起,姐姐。

太可怜了!这样的我、这样的你。姐姐,我们不要再抢,让我除掉他好不好?那时就没有“某某人的妻子只能有一个”的问题。我们可以好好商量、和平相处下去。

毕竟我们是姐妹啊!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姐姐。是不是?

姐姐的声音沉寂下去,我猛然意识到门里面已经安静好一会儿了。我刚刚到底跟姐姐斗争了多久啊?门里……除了他之外,好像还曾经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幻觉。

也许我撞到了门框,门开了,医生探出头来,看到我,脸上表情很——惊喜?他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对我说:“嘘,数到五十再进来。”缩回头去。

我的计划不是这样的!茫然站着,不安和焦躁席卷了我,我没有理会医生的吩咐,抬起手转了转门把——

它一动不动,锁死了。好吧!我只能听天由命的数到五十,再去转门把。它开了,我走进去。

正对着门,有一张书桌,书桌后面是扇窗子,老式的那种,窗框下部离地面有半人高,窗上装着雕刻玫瑰花的黄铜条。

有条白衣带拴在铜条上,衣带上吊着个人,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口罩。医生?不,我一步步走过去。眉毛太细了、肤色太深一点。我拉下口罩,看见文欣的脸。我尖叫,门口响起重重的脚步声,有人赶来:“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我回头,看见医生,真正的医生。

今天他穿着便服,没有戴口罩。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这很自然,毕竟他来为我诊疗过这么多次。

虽然,他的模样,好像有点儿不一样。我说不出来。

“快把他解下来!”他一边跨步进门一边急匆匆道,“试试他的鼻息。”

我试着做,笨手笨脚的,做得不好,医生忙着接手。

我退后一步,看着他徒劳无益的抢救。文欣一定是死了,我知道的。活人和死人就有这样大的区别。拉下口罩的一刻,我就知道,这已经是个死人,生命不在他身体里。

环顾室内。书橱上书摆得好好的,还是文欣喜欢的风格,简洁有秩序,书桌上除了笔架、镇纸、黑色电话机、以及码得整整齐齐的几本书外,别无他物。风吹进来,门背后有一件文欣的长大衣正挂着,随风摇摆,仿佛它才是有生命的,它的主人幻化成没有形体的东西,随时会穿上它,翩翩而去。

姐姐,出来吧,我们争论的根源已经消失了。现在我好寂寞,需要亲人的陪伴,哪怕是你也好。

我毕竟只剩你一个亲人。

姐姐痛斥我。好吧,她有道理。换成我,我也要怀疑自己杀了文欣,虽然我的确没有。

绿衣服白衣服的人都来了。他们支持姐姐,认为文欣完全没有自杀的必要。他正在计划从我和父亲的公司中盗取大量资产,进行得相当顺利。当我发觉受骗后,很有可能愤激得杀了他。我具备一切动机。

他们说得那么有道理,连我都几乎相信了,但是当时医生在房间里,他可以替我作证……

“医生?”他们摇着头,告诉我:我弄错了!我所记得的医生——是的,市精神疾控中心的罗医生,有这么个人。半年前文欣请他来给我诊断,他确信我得了轻度的精神分裂症,但我激烈的反对,文欣因为太疼爱我、把医生送了回去,不再让他治疗我,任我一步步滑向疯狂的深渊。就在文欣死的这天,罗医生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我打的,让他来“见证骗子的下场”,他来了,正好看到我在窗前凝视文欣的尸体。

我明明记得文欣并没有向我介绍“这是精神病医生”,而罗医生从半年前开始有规律的替我检查身体、帮我调养;明明记得是罗医生从房间里探头告诉我:“数到五十再进来。”

因为我有病,所以我所有的“明明记得”,全都不算数。

我仍然试着挽回:“你们可以去找人证,看看这半年里是不是有人见到罗医生来诊治我?他来了这么多次……还有,指纹什么的?……你们是警察!你们不是应该专业一点的吗!”

他们确实很专业,查到文欣死亡之前约一个小时,确实有人给罗医生打过电话,电话号码来自我们家,这很正常,因为罗医生确实说那通电话是我打的。衣带和铁窗上有我和罗医生的指纹,这也很正常,因为我们都试图救助过文欣。至于我所记得的一些“接待罗医生的时间”里,罗医生正在很远的地方同病人、同事什么的在一起。

“这不可能!”姐姐都忍不住帮我说话了,因为她也记得医生来过,“文欣的不在场证明呢?说不定他假扮医生什么的……”

我觉得这个假设很无稽,警察仍然去查了,查回来说:不少时间段里文欣也有不在场证明。

“那么,还有一些时间,没人证明他在哪里不是吗?”

回答很明确:“任何正常人都不可能每时每刻留下记录的。现存证明已经足以推翻你所说的关于诊疗的话了,小姐。至于你丈夫为什么穿着医生的外衣,确实很奇怪。也许你坚持说有个医生之后,他顺着你的话扮演医生的角色、试图治疗你?只有你最清楚了。你能告诉我们吗?”

我和姐姐一起陷入沉默。

我沉默,因为我在思考一件很重要的事。姐姐沉默是因为什么呢?我呼唤她,她不回答。这让我害怕起来。我已经习惯跟她在一起。吵嘴也好、怨恨也好、不满也好,我们之间血肉相连,我需要她!除了她,我还有谁呢?——还有父亲,虽然他已经中风。

我要求见我父亲一面。人们同意了。

父亲躺在病床上,身上接着莫名其妙的仪器、管子什么的。白桌罩的桌子上摆着大蓬绿叶植物,窗户明亮。环境真不错,我们这种人哪怕失去行动能力、失去亲人的关心,环境也会很不错的,因为事先已经安排好基金维持我们的生活,一群训练有素的律师和医护人员为了钱照顾我们。

“所以,钱这么重要是吗?”我嘴唇凑在父亲的耳朵旁边,“所以我们的妈妈必须死去是吗?”

父亲脸皮抖了一下,显示出一个中风患者最大的惊骇——呵,中风病人并不等于植物人呢!我猜得没错。

“是的我想起来了。”我继续道,“夏天的花园,捉迷藏。你给妈妈灌醉了红酒。我们去哪里捉迷藏?就在那小屋旁边!你把刀片放进妈妈手里。我想姐姐在那里、一定在那里!因为我听见了响动声。你握着她的手、划开她手腕上的烟花。烟花……你看见了我的脸,你知道我是谁呢?小霞还是小雪?我骗了你。为了这,姐姐后来在花园的水池里浮起来……”

姐姐苍白着脸苍白着衣裙出现在床那边,我看着她:“小霞乖巧招人喜欢、小雪吵闹可恶。有一天小雪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害怕了,就想把事情推到小霞身上。可是谁会相信小雪呢?小雪就冒充小霞,博取大人的信任,让真正的小霞代她死掉。此后,她一直顶着小霞的身份生活,还往凶手的杯子里持续投进微量的毒药……”父亲的气息乱了一阵之后,越来越微弱,最后几不可闻。我固执的凝视姐姐:“可是小雪后悔了。这种生活好寂寞。扮演另一个人生活,算是活着吗?于是她幻想那个夏天并没有发生过。小霞仍然活着,小雪也是。我们仍然可以共同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恨你。”姐姐轻声道,“你夺走了我的机会。当你想起来,你才是本体时,我不得不走了。那个夏天起,我就没有出声的机会了。”

“而我一生都嫉妒你呢!”我的眼泪落下来,“为什么只有你才能被选择活下去呢?就算这样淘气、任性、和不讨人喜欢的我,也——”

纷乱的脚步又一次闯进门来。实施抢救?晚了,晚了。当我发现父亲的气息不对头时,我就悄悄踏住了他的管子。情绪的刺激、还有药物失调,让他死得很快。我故意杀他?我不这样认为。因缘际会,我只是把他往死路上推了一把而已。

就好像,我那些*,并没有多强的作用,并不比烟酒甚或肥肉更危险。他的中风,我认为我没责任。

“我不是坏人。我爱你。”我向姐姐伸出手,“我们和解吧,姐姐!”

后来怎么样?我不太清楚。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服刑、还是进了精神病院。被关在四面墙、又四面墙之间,被一个人、又一个人看管,反正没什么区别。我缩在姐姐的怀里,哼着童谣,享受着宁静愉快的时光。

什么是真相,何必去管呢?如果深究的话,姐姐是我幻想出来的、罗医生是我幻想出来的、甚至文欣也一样吧!什么都是假的,这才解释得通呵!因为全是幻想,所以才这么没有逻辑,又这么的——在某种程度上能够自圆其说。

“还有一种可能。”我歪着头,对着倒水给我的人说,“文欣跟罗医生是串通的。他们轮流扮演着医生的角色、轮流制造不在场证明。他们不像吗?如果把大半张脸都遮掉,只留眉眼,再适当的化一点妆……呵,我大概就分不出来了。让他们去验血吧!这么像,他们说不定有血缘关系呢!”

姐姐按住我:“笨蛋,笨蛋!在罗医生面前说这种话,太失礼了!”

是的,倒水给我的正是罗医生本人。我怕什么呢?我是小雪。小雪天生是闯祸坯,为了炫耀聪明,不管不顾的:“因为我相信我才是本体啊!那瓶药水,喝下去之后姐姐变得好强大,姐姐你不觉得奇怪吗?它的效果减弱了我才重新赢过你。想想,姐姐你出现得频繁,也是罗医生露面之后的事吧?文欣利用罗医生,让我变得更疯,这样他可以成为我的监护人,享受我的财产啊!就像妈妈死后,遗产给我,但是父亲作为我的监护人,也有受益呢!”

罗医生安静听完,笑起来,表扬我:“小雪,你真聪明。”

“是吧!可是文欣拿到大笔财产,又不会管理,有什么用呢?没有好的经理替他经营增值,他挥霍完之后喝西北风吗?这点我很想不通。”

“是的。可是他很笨,根本不考虑这点!”罗医生回答,“他还没有一个精神病人聪明,真好笑。”

真好笑。我跟罗医生一起笑起来。笑完之后,我抹着眼泪道:“杀了他的是你吧,医生?当时你布置好现场,躲在大衣后面。我打开门,第一时间肯定被文欣的尸体吸引,既顾不上关门、也顾不上看门后,你悄悄出去,放重脚步,装作刚刚赶来的样子。对吗?告诉姐姐吧:我不是杀人凶手。我不能作为杀人凶手跟姐姐在一起啊!”

“是的。”罗医生点头,“你说得都没错。你的丈夫是我母亲的私生子。他威胁我帮他让你父亲中风、把你搞得更疯癫一点。我不能让我家庭的名誉冒险,但又不能一直受他控制。那天他打电话叫我来,逼我对你‘一劳永逸’的下手,我一时激动勒死了他。你竟然在那时候闯来,救了我。”

“太愚蠢了,医生!”姐姐摇头,“你知不知道我悄悄藏起了一些你们给我开的药,只要交给警方检验,你很难解释。”

“药?”我吃惊的问姐姐,“最近这些日子,我一直跟你在一起,你没有藏药啊。”

“以前啦!”姐姐吐吐舌头,“就是我跟你没和解的日子,我担心他们是来毒害我的,所以藏起来了。他们既然想把‘你’逼疯,那些药一定是有害的药吧?交出去,应该检验得出来。”

罗医生微微愣了愣,笑容更浓:“你们不会的。因为我是站在你们这边的!会帮助你们姐妹永远在一起。”

“幸福的在一起,是吗?”我补充问。

“是的,幸福。”他吸了一管药,“现在这个是帮助你们睡眠的。你们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才能更幸福。看,我甚至替你把这根不舒服的带子松开。相信我是你的朋友了吧?乖,把袖子卷起来。”

我很乖、很乖。这次捣乱的是姐姐。你要原谅她,毕竟她死过了一次,是不能那么轻易的相信别人的。

她最后一刻扳过针管,把药水打进了罗医生的手里。

如你所料,我也有出力帮忙。她是我的姐姐嘛!不管怎么样我也该帮她的。合我们两个女孩子的力量,当然还不足以制服一位男人。不过药水很快起了作用,他打个旋,捂着心脏倒在地板上。

药水根本没有全注射进去,他已经长眠了。活人跟死人就有这么巨大的区别。我在试他鼻息之前就可以看出来,他已经死掉。

“就是这样子的!他解开我们的束缚带,这样他好对别人说,我们想袭击他,他不得不给我们打针。”姐姐激动的对我说,“他打的是毒药,而且会让别人以为,他的药没有问题,我们只不过心脏病发作而死,是不是?他是医生,他能办到这样的事。”

是的,是的,姐姐,你多么聪明。现在你有能力保护我、我也有能力帮忙你。我们是多么好的姐妹!

“走吧!”

走吧。我们浪费了太多时间,应该从愚蠢的陷阱里走出去了。

脚步一步比一步轻松,我自由得可以飞起来。灯光闪烁如霓虹,高亢的音符组成一曲激动的乐章。

谁也不要告诉我,那是警车的灯光、那是警笛。我们在一起,会找到一个地方开始新生活。我们会学着幸福,姐姐。

阿荧

2010-5-30 21:51(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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