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网模的故事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我原来的职业有点拿不上台盘:狗仔队。就是被人骂作狗皮膏药、无耻小人,恨不能当作四害早日扑灭才好的那种。其实我自己觉得还好啦,没人看八卦,不就没有挖八卦的人了不是?我还算是为了造福群众而辛苦工作的。但老被骂久了,也不是那么个滋味,我到底跳槽去一家比较大的媒体。

这家媒体,全国也算小有名气,发行着一份日报、一份晚报,网上也有个专门的门户网站,经营模式基本属于紧跟潮流那种,群众们关心啥它就报道哙。我到那儿第一个任务,就是采访网模。这是个新兴行业,说起来就是些长得还不错的家伙,主要是女孩子,专门给网店拍广告,多半就在自家家里接了货、穿戴起来、拍好了照片上传,比起传统广告业自由很多,我认识她,就在这次采访中。

她是手模,只露出一双手,戴着戒指、手链、或者温柔的抚摸着某件小首饰。我看不见她的脸,也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但人就是这样,越是看不到、越好奇。采访过几位大小美女之后,我的目光还是落回到她的图片上。

她的指甲不长,但是指形圆润优美,大约仗着天生丽姿吧,红红绿绿的指甲油也不搽,反而显出天然可爱的光泽来,让人想起那句“淡扫蛾眉朝至尊”。我实在忍不住,想跟她联系采访,不料那些网店的小老板们也没见过她、甚至连她的声音也没听见过,所有业务,都是一个“阿王的店”帮忙联系,店主就叫阿王。

我找到阿王,软硬兼施、苦苦哀求,阿王竟然死都不肯让我跟这姑娘联系!岂有此理,我疑心那手模就是他老婆,他醋劲大,把老婆严严实实关了起来。以前当狗仔队时,我是见过这么变态的人。

采访这个手模的事,只能暂时搁浅。网模专辑采访做出去之后,效果良好,老板很高兴,命令在网络上举行一个“最美网模评选”的比赛,叫我们小编像分责任田一样,各自分一些网模包装、宣传,谁的网模最后得大奖,责编抽成鼓励。

原则上,谁挖掘的网模,就由谁负责。我同事小晃运气真好,挖到个极品美女,那双眼睛,不戴美瞳都乌黑闪亮,小脸、尖下巴、挑染金棕的长长卷发,把那些浓装艳抹的大小美女们PK得尸骨无存,性格还活泼可爱,跑到咱们办公室来,糖果发了一圈,哥哥姐姐叫得那个甜啊!谁都说,这小甜妹不得头奖,天理难容。

要跟这样的人竞争,非得砸张王牌不可,我瞅瞅我手里哪个网模都不够重量级的,想来想去,还是想到那网模姑娘身上。被人藏得这么严实的,如果露出脸来,肯定是绝色吧?她没联系方式,不要紧!我拿出当狗仔时的十八般武艺,黑进阿王的帐户,看到了他的IP地址,再沿着电信网络一路黑过去,查到他的真实住址、固定电话。

他在网上没有任何与那手模的联系记录,我猜那手模就是住在他身边的人,是他老婆的可能性大大增高。再试着拨了电话,天可怜见的,响了三声就有人接了,对方还是个姑娘的声音,稍微有点沙哑,仍然很动听:“你好,哪位?”

“我是快递公司,有一个快件写着‘给阿王店的手模’,是您这里吗?我想确定一下。”为免打草惊蛇,我信口开河。她沉默一下:“是这里。”忽然有个男人的大嗓门问:“秀,谁的电话?”我连忙挂上话筒。

她原来就住在邻省的一个小镇上,开车统共两三个小时。马克思祖爷爷早就说了:“资本家……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死的危险。”为了老板答应的抽成奖励,我拼了!把皮包一抓就上路。

那个小镇有点惯,许多植物都蔫头耷脑、缺魂少气儿的,一些地块则简直是焦土。我还看到一处废墟,用矮墙围着,墙头洒着消毒药水,废墟里有钢筋、大铁罐子什么的,看起来好像是工厂。

秀的地址离这废墟很近,是个相互朴素的小院子,我走近,正背着手打量,一个小男孩正放学回来,在门外叫声妈,一个女人出来,甜甜的笑笑,一手接过他的书包、一手揽着他的肩,进屋去了,留下我躲在墙角筛糠。

不怪我胆小,那女人的脸,说不清是灰还是绿、说不清是疙瘩还是毛糙,总之一付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眼睛半闭着,好像还是个瞎子!笑起来说不出的诡异。可她搭在小男孩肩上的手,我看得清清楚楚,肤色白皙、线条优美,天然粉红可爱的指甲上连指甲油都没搽,就是那个手模!

我正大喘气儿,有人拍了我一下,大嗓门问:“你是什么人?”我回头,见到正是阿王——以前联系他时,我看过他的照片。他五大三粗的,是个工人大叔样子,我琢磨着得罪这样的人可不好,提起胳膊给一拳就够我生受半个月了,于是脑袋狂转琢磨着怎么再编个瞎话儿圆过去,那不争气的记者证却偏偏掉了出来。阿王拣起来一看,啥都明白了,气得呼哧呼哧的:“你说你这人,怎么跟粘股儿糖似的,哪儿哪儿你就能找过来?!”

猪被戳到痛脚也晓得哼哼几声呢!我替自己辩解:“我是记者!工作就是把别人不知道的事报道给别人知道。你捂着盖子我就不找来了?新新!”“这里没啥叫你报到的。”阿王粗喉大嗓。“那个不一定,”我也犯了牛脾气,“这姑娘的脸怎么残的?你又为啥不让她见人?你不说,我找人问去;没人知道,我找公安去!这年头有什么事不能报到,我还不信了。”

“你……”阿王眼睛瞪得像铜铃似的,我头皮发麻,很后悔脑子一热就出言不逊。他要真是坏人,一家伙把我给干翻了,我找谁哭去。要不,趁他没动手,我先溜了吧……

阿王张开嘴,叹了口气:“我告诉你实情,跟公安没关系,你能答应我不再打扰我们吗?”我立刻鸡啄米一样点头。答应值几个钱?要真跑到好新闻,我出尔反尔报道出去,谁还能吃了我?

阿王指给我看那座废墟:“以前我们那里,是个化工厂,解决了半个镇子的就业。工厂旁边还有个小作坊,秀姑娘天生是盲人,但心灵手巧,就在作坊里处理扇柄。忽然有天,那工厂爆炸了,现场惨啊!旁边的作坊也被震倒了,结构扭曲、砖土堵死了门,人跑不出去,再加上水管爆裂,室内的水越淹越高,有个小孩子正在作坊里玩,秀姑娘情急之下,就用双手抱起孩子,举出水面,她自己全身淹在水里。大家把他们救出来时,室内的水都是淡红色的,原来作坊里装工业用酸的罐子也破了,酸都倾倒在水里,秀姑娘是一直忍受着酸液腐蚀皮肤的痛苦,把孩子举在水面上。那孩子安全得救,而她除了双手之外,全身的皮肤都毁了。”阿王讲到这里,胸膛起伏,很不平静。我也听得呆了:“所以……”“她救了我的孩子。”阿王说。

“你的妻子真伟大。”我肃然起敬。“不不。当时她跟我们不太认识。只是我的小孩那天刚好跑到她的作坊里去玩而已。”阿王说,“我的妻子……也在地震中受伤抢救无效而死亡,死前叫孩子孝顺救命恩人。所以从那天起,我的孩子就管秀姑娘叫妈妈。我们尽量让她开心,一直都没告诉她,她已经毁容。我们希望让她觉得自己跟先前一样美。所以请你不要再干扰我们的生活了,可以吗?”这么一大男人,可怜巴巴看着我。

“你、你应该把这故事告诉别人,别人会很感动的。这样他们会帮助你们!”我结结巴巴的说。真的,连我都被感动了,广大读者还不看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我好像看到了金光闪闪的重磅新闻,我的事业、我的荣耀……

秀不知何时悄悄的走出了门,站在阿王的后面,向我摇了摇头。别看她两眼盲着,我们谈什么,她好像都知道了。也许她想私下跟我讨论新闻的事?我很高兴,假装与阿王告辞,等在屋子后面,秀果然出来见我了。

“我早知道我毁容了,也知道他们努力想瞒着我。”她一开口就是这句话,声音很平静,“虽然盲了,但我听觉、解觉,还有各种感觉都比别人敏锐些。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那你……”我有点不知所措。“我决定装作被瞒住。这样,大家都会比较安心快乐。”秀说,“所以请你回去吧,就让我们安静生活好了。”

“但是,如果报道出来,很多人会同情你,给你更多的帮助……”我说着,不知为啥自己都觉得有点底气不足。秀姑娘向着废墟的方向扬起脸,“那边是不是有青草发了芽?”

焦土上,真的有些草芽点缀,只是我先前没有注意到。我怔怔的回答:“是的……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她甜甜一笑,“哪怕没人播种,青草就是自己发芽,绿着、摇着,遭了难,也会再发芽。我们的日子很好,以后也一定会更好。我没有什么需要别人的同情。”

不知道是不是看惯了,我忽然觉得她的脸没那么可怕了,这样扬起来的时候,夕阳余晖淡淡洒在她脸上,甚至很美。我下了个从前不会下的决定:尊重她的意见,让我那提成奖金见鬼去吧。“只是可惜了,如果报道出去,很多人在最美网模大赛里也会投你的票啊。”我喃喃。她只是笑:“我只是个普通人,就让我做个普通人。”

身后一声呜咽,回头,甜姐儿捣着嘴跳出来。这妮子难道生怕我给她找竞争对手,所以跟踪我到这里?我吓了一跳:“啊,秀姑娘,这是甜姐儿,本次大赛最有希望的——”“不,即使是我得到这个奖,我也要把它交给你!”甜姐儿抱住秀,泪如泉涌,“因为在我心里,你才是最美的网模!”(未完待续)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推荐阅读
相关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