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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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面说话,一面向我站立之处飞身而来,一把将我抓起,扣在怀中抵挡流星般的箭雨,我被灰衣老叟当作盾牌使用,手臂上立刻中了一箭,不由惨叫出声道:“赵大哥!”

赵睢见状,手中七星宝剑来势更加凶猛凌厉,如同风卷残云,剑气瞬间削落一大片谷间桃叶桃花,怒喝道:“速速将她给我放下!”

灰衣老叟语气幽冷,说道:“你们暗箭伤人,怪不得我!”

赵睢挥剑刺向灰衣老叟,侧首扬声怒喝道:“你们听见没有?立刻都给我住手,无论是谁,胆敢再射流矢伤及顾蘅,我回京之后决不会轻饶了他!”

灰衣老叟一手抓住我,一手举起木拐抵挡赵睢的剑招,他似乎并不擅长技击直属,胸口部位空门大开,我见此机会,立刻咬牙忍痛,回手一用力,拔出手臂上的箭矢,狠狠向他胸口刺入。

箭头没入灰衣老叟胸口之际,他身躯轻颤,脱口而出道:“你……”

这一声情急之中发出的“你……”不再粗噶嘶哑,是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一个令我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不愿相信的人所发出的声音。

青阳镇,林家村,村民猎户林三。

我尚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手臂上伤口血流迸出如泉涌,一阵剧烈疼痛的感觉让我几近晕厥。

我隐约听见赵睢的急切惊叫声、兵刃相击声、流矢破空钝响声,突然之间,只觉林三的手指轻轻拂过我脑后,身体向似乎凌空坠下,场中所有声音都消失殆尽,世界仿佛沉入一片黑暗与静寂之中。

14 绝涧历险

耳畔传来一阵细碎的潺潺水流冲击声,我意识渐渐清醒,发觉手臂伤处缠扎着灰色的布条,布面隐隐沁出血痕,却并不觉得痛,抬眸环顾四周,所在之处是一个深邃的山涧,崖壁高达数百丈,一道瀑布从崖顶奔泻而下,犹如银丝彩带飞舞溅落山涧内,水石相激出阵阵急响,腾起一片迷蒙水雾,崖壁间隙洒落的一缕缕阳光照耀着瀑布银帘,幻化出七彩光影、如梦如幻。

一名黑发垂肩、身材高大俊挺的灰衣男子面向瀑布而立,他听见我从草地上挣扎站起的细碎声音,缓缓转身向我匍匐之地走过来,轻声道:“你手臂的伤口还疼吗?刚才情非得已,以至连累你被朝廷锦衣卫所伤,实在抱歉。我替你敷过止血生肌的特效金创药,三日内必定痊愈,你不用担心。”

我定了定神,直视着他问:“你是谁?”

他缓缓伸手拂过面颊,那张狰狞丑陋的老叟面具卸下,露出一张冰雕般俊朗的脸,眉间透出一种淡淡的冷漠之意,却又带着些许真诚。

果然是他。

------眼前之人,是林家村善良敦厚的猎户林三、是无瑕谷冷漠孤傲的白莲公子、抑或是太行论剑之时心狠手毒的灰衣人?

我凝望着他的身影,昔日在青阳镇的种种记忆自脑海中清晰闪过,那副面容虽然十分熟悉,此刻予我的感觉却无比陌生,我有意加重语气,重复问道:“你究竟是谁?”

他冰冷的黑眸中透出些许温度,缓声说:“你既然已经猜到我的身份,又何必再问?”

他坦然承认了一切,事实与我在隆兴客栈中的梦见的情景几乎完全吻合,林三就是白凌澈,也是那个声音嘶哑、面貌丑陋的灰衣老叟、神秘组织白莲教的幕后“教主”,他们三人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我盯着他冰冷的双眸,问道:“那么,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林三、白公子,还是白教主?”

他犹豫了一霎,缓缓回答说:“这些并不重要,你在林家村怎么称呼我,现在不妨就怎么称呼我。”

在青阳镇时,我常常亲密称呼他“林三哥”,可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那个淳朴宽厚的“林三哥”和白凌澈、灰衣人的印象重叠在一起,我无法相信、更不愿相信是他命人逼迫我服下白莲丹,将我掳往金陵,以解药要挟我成为他们的棋子;是他在危急时刻将我抓起充当自己的护身盾牌,抵挡锦衣卫的箭矢攻击。

我想起他在青阳镇对我的关心呵护,想起那一条赤狐披肩、那一罐土制甜话梅、那一夜他精心照料我的情形,心头一阵酸涩痛楚,仿佛失去了一件珍藏已久的东西,又仿佛失去了一个知心的好友,只剩下惋惜与无奈。

我得知林三率领贫民反抗明朝政府时,依然觉得他会有苦衷、或许是迫于生计和汉王淫威不得不奋起反抗,可是,他的另外两重身份明明白白告诉我,他决不是一个普通的村夫,他率民起义的背后,一定隐藏着计划缜密的阴谋、一场袭向朱棣和紫禁城的阴谋。

林三只是他的化名,他的真名应该是白凌澈。

我微微仰起头,对他说:“你不是林三哥!我心目中的林三哥,决不会为了一己私欲不择手段伤害无辜之人,更不会将我当作要挟赵大哥的筹码和人质。他在我离开青阳镇那一天,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白凌澈并不生气,冰冷的眸光扫视我一眼,说道:“我掳掠你,并不是准备将你当作与赵睢交换的条件,锦衣卫一心擒拿我回紫禁城向皇帝主子邀功,根本就不会听从他的号令。”

我经他提醒,渐渐忆起当时在太行山顶的情形。

潜伏在草丛中的锦衣卫们见赵睢与灰衣老叟决战,立刻发出一簇簇淬毒箭矢,灰衣老叟见羽箭如流星般纷纷坠落,将我扣在手中作盾牌,赵睢大怒喝止他们,他们无视赵睢的阻止继续不断发射毒箭,灰衣老叟情急之下,带着我一起跃下万丈深涧。

白凌澈见我蹙眉思忖,接着说:“锦衣卫是御用奴才,只听从皇帝一人统率指挥,我今日若不带你跃下崖底,此刻我们已死无葬身之地,任何皇子王孙都救不了你。”

原来如此,赵睢即使贵为四皇子,也没有调动指挥锦衣卫的权力,他们苦苦追查“白莲教主”踪迹多时,当然不会放过这次捕捉白凌澈的大好机会,而我只是一名无关紧要的民女,即使乱箭射杀,也毫不可惜。

利欲熏心的大明锦衣卫们虽然可恶,罪魁祸首却并不是他们。

我转向白凌澈,说道:“锦衣卫之所以针对你,是因为你想谋害赵大哥在先!你如果不存害人之念,他们怎么会围攻你?你故意要求更改与唐门比武时间,然后对唐堡主下毒,是因为你算准了赵大哥会替唐门出头,对不对?只要赵大哥同意和你比试,你就可以趁机暗算他,对不对?”

他转身遥望飞流直下的瀑布,淡淡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明廷的军事力量胜似我们百倍千倍,白莲教众若不智取,无异自寻死路,若是明知徒劳无功,又何必去做。”

我几乎为之气结,追问道:“所以你才让属下教众逼我服下白莲丹,让我诱骗他前来?你为什么这么痛恨明朝皇帝和赵大哥?为什么一定要谋反?”

他语气冰冷,答道:“古往今来,任何教派谋反的理由都一样,我所针对的皇子皇孙并不止赵睢一人。太子天赋孱弱,不过苟延残喘而已,不需要我亲自动手,除他之外,朱高煦、朱高燧、朱瞻基、朱瞻圻,只要是当今皇帝的嫡系子孙,我都不会放过他们!”

我被他的坦率和话中的凌厉杀气吓了一跳,壮着胆子说:“难道你想杀了朱棣和他所有的嫡系子孙,自己当皇帝?”

他语调依然平静淡漠,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白莲教众为拯救万千子民脱离水深火热之苦而来,只要山东起事成功,青阳世界便在眼前,人人安居乐业,难道不好吗?”

我记得白莲教的偈语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白莲圣主、复本青阳”,再联想起近日经历的许多事情,渐渐明白了七八分。

汉王小世子朱瞻圻神秘失踪,一定是白莲教所为,他们掳掠朱瞻圻,却将矛盾焦点引向蒙古瓦剌部落,正是为了进一步激怒朱棣调动大军远征蒙古,汉王一旦率领护卫军出征,山东藩王府邸无人驻守,就是山东起事的绝好机会。

爷爷曾经给我讲过唐太宗将大唐子民比喻为“水”的故事,他想必深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他伪装为林三混迹村民之中,能够暗地纠集反对朝廷的民众力量,这些来自天下万民的反抗力量看似微弱,其实强大无比,即使一时能够被朝廷大军摧毁,只要执政者稍有疏忽,便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野草一般,随时都可以伺机而动、卷土重来。

汉王骄纵不法,山东民怨沸腾,林三借着赈灾之事举起义旗,山东所有对汉王不满的平民百姓当然会纷纷加入他们的队伍,白莲教这个神秘组织中的教众都是各地反抗明朝政府力量的核心人物,只要山东起事成功,他们会如法炮制,将大明江山搅得一塌糊涂。

按我脑海中的隐约印象,中国历史上的明朝并没有在永乐年间覆灭,还有许多代朱家皇子当皇帝,最后一位才是朱由检,那么,朱棣和赵睢父子一定不会输给农民起义军、输给白莲教。

我说:“大明王朝还有好几百年历史,中国以后的皇帝也没有一位姓白或者姓林,你的目的不可能达到,不如趁早解散白莲教,不要再和明廷作对了。”

他眸光向我转移过来,质疑道:“你怎会知道未来之事?难道你在唐家堡中曾经看过什么书?还是皇帝那名妖妃告诉你的?”

一阵异常的冰寒之气迎面袭来,我不禁下意识退后数步,说道:“皇上在紫禁城内只有一位贤妃,就是赵大哥的母亲。她长得很美又很温柔,你说谁是妖妃?难道是她吗?”

他没有回答我,一双黑眸幽幽看向奔流不止的崖顶瀑布,脸色瞬间变得有些暗淡,秀逸的双眉掠过一丝渺若云烟的痛楚之意,随后缓缓从衣袖内取出一块洁白如雪的丝帕,注目凝视端详,神情苍凉而悠远,仿佛在深深思念感怀着一个人。

突然之间,他的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手捂胸口缓缓坐在溪水畔的山石上,手中丝帕不慎随风飘落,恰好落在我足旁。

我偷偷向丝帕看去,见是一幅绣像,上面绣着一名宫妆美人,身形高挑优美,一身素衣翩然而立,气质风华由内而生,五官虽然并不似贤妃唐蕊那么清纯柔美,却透出一种极为吸引人的优雅魅力,令人久久不忍移开目光,美人绣像旁边,隐约绣着一株莲花和一行小字:“质本无瑕,雪归尘土;宫阙深九重,恩义两相绝。吟雪遗赠爱子高燨。”

“吟雪”似乎是那画中女子的闺名,“高燨”这个名字乍看之下,与赵睢的本名“高燧”倒十分类似,如果不仔细看,几乎辨认不出有何区别,我不禁心生疑惑,那白衣女子打扮类似皇宫妃嫔,难道这位“爱子高燨”与赵睢有所关联?这幅绣像既然是那白衣女子临终“遗赠”之物,想必异常珍贵,又怎会落在白凌澈手中?

我本来不想理睬他,矛盾犹豫了好一阵后,终于将丝帕拾起,走近溪畔递给他,他的面容呈现黯沉的青灰色,数颗豆大的汗珠由他的鬓边直淌而下,整个人仿佛虚弱到极致,即使如此,他的神情姿态依然冷漠优雅,如同秋日临近枯萎的满塘荷叶,即使不再青翠茂盛,仍然不肯弯腰断折、令自己陷于淤泥之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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