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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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心沿着夜色深重的长廊缓步而行,风寒刺骨。

她走至转角处,冷不防和那边走来的人影微微一撞。

来人是个丫鬟,手中拎着一火光微弱的纸灯笼,原先还是惊慌的神色,瞥见柳心之后,眉眼中分明带了几丝不屑。

“哟,这不是我们慕小姐么。”水琴把那个“慕”字咬得极重,“夜晚风凉,您可不一定经得住。”

手猛地在袖中握成拳状,她并不发作,反而悠然笑出声来,“本小姐身子骨好,唯那些轻薄卑贱之人才会恐这夜寒,你还是早点回去服侍你家主子,莫让她闲得无聊——她可不比本小姐,万一四处闲逛着了寒,到时又免不了府中上下一顿折腾。”

水琴俏脸涨紫,“你、你算什么东西!不过仗着慕公子怜悯,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乡野丫头,还真当自己是慕府大小姐?!”

“乡野又如何?”柳心的唇勾起冷冷一弧,“你不要忘了,怎说来我都是小姐身份,你一介下人,如此对我说话已是犯了大忌。”话音到此,她不愿在此多耽搁,悠悠一甩袖子便错身走开,只留得那丫鬟怔怔站在原地,虽面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风吹起宽大的衣袍,夜幕深沉中,女子碧水色的身影一点点隐没在昏暗里。

厚重的云层中有明月探出,淡漠光华普照,女子面上的阴影如幕般移开,一张绝世丽容登时沐浴在月华之中。

——仙姿玉色,翩若轻云出岫,一双明眸含水,又似沾染了厚重的寒气,朦朦胧胧一层,叫人望不真切。

转眼已立在书房之外,柳心瞥着四下无人,迅速推门进了屋中,将袖中藏匿着的画卷抽出。

借着月光,书桌右侧一雕琢精美的玉匣子撞入眼帘,掀开匣盖,里面尽是些画卷。她再不迟疑,迅速将手中物塞了进去,又微微拨乱了顺序,依照原样将匣子扣好。

随后快步离开,只余下一室寂静,仿佛从没有人来过一般。

柳心的唇角冷冷上扬。

——司空晓颜,你怨不得我。

她依然记得,在三个月前,那个温雅男子出现时的场景。

那一日她不过如常在后院劈柴,偶尔抬手拭一下额角的汗珠。严冬时节的风很是凛冽,常常是一阵风吹就背脊作凉,柳心面前的柴堆还如小山,她直起腰身,揉弄了下酸痛不已的手腕,面对着的西边云霞渐红。

“你这死丫头又偷懒!”冷不妨被人一指戳在额上,柳心踉跄着退后。身形略胖的姑姑杏眼圆瞪,双手插腰,嗓音好似集市上作废的锣,“只会吃白食的东西!老娘辛辛苦苦养着你有什么用?!这么点柴,劈了一日还劈不完,你是故意拿老娘开心是不是!”

柳心不语,姑姑被她的目光瞧得有些发恘,嘴上还是逞强道,“你瞪我做什么?你那倒霉的爹娘早死,要不是老娘将你弄来养着,还不知野死在哪里!我、我叫你瞪!叫你瞪!”一把甩出条不知何处弄来的鞭子,猛地就要往柳心身上挥,她也不避,眼看那鞭子就要落在削肩之上,却生生被什么弹了出去。

再看姑姑,正半张着嘴,目光呆滞地望着柳心身后的方向。

怎么了?她便也诧异地回过头,正对着夕阳西下,绚烂的光华直刺得她睁不开眼,云霞瑰丽如锦,视线中的一切忽然变得黯然失色,唯有个颀长挺拔的人影却是直直穿过那光华走来,步履坚定而温和,向她伸出手。

“是我。”那个恍若天神般降临的男子如是说,她便毫不思量地,径直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

——她不知道他是谁,可是他的语调如此温和,仿佛好久以前,两个人就熟识一般。

他身后有大批的随从涌进,众星捧月地将他们围在中间,口中唤她“小姐”。

瞬间的茫然,却没有放开被他紧握的手掌。

“走么?”他垂眸望她。

“走。”她不假思索。

“……好。”他在斜晖中微笑着点了点头,取下肩头的披风为她披上,“我们走。”

姑姑的下颚已经快要掉下来。

——她与他乘着马车,穿过人来人往的大街小巷,帘子掀开了都城中流溢的繁华,青石路铺砌的尽头,立着简约却并不失考究的府邸。

他抱她下车,“我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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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柳心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

他告诉她,这些年来他都在寻找,经过了无数的村落,几乎绝望,好在上天有眼,终是让他寻到了她,他会一生一世待她好,他会娶她为妻。

柳心靠在他肩头,百思不得其解,她在脑海中搜索了千万遍,始终没有这个温雅男子的印象。他说她是司空家的遗孤,而他们慕家与司空家世代相交,两人幼时便已订亲,这么多年虽不见面却也有书信往来。谁知七年前司空家莫名被抄,他只听说司空小姐流落不明,数年的寻找,就在他近乎绝望之时,终于探得了她的消息。

“柳儿,你比小时候更美了。”慕松寒笑着在她发髻添上一只玉簪,镜中女子皓如凝脂、琼姿花貌,一双明眸好似千年寒冰又仿若秋水含情,美艳中透着不可亵渎的傲然。

她转身对他浅浅一笑,心中却在暗暗不安。

——她明白,自己并不是他所要寻找之人,虽然她八岁被养父母捡来,后又流落到姑姑家,但她脑海深处,绝无半点豪门生活的记忆。十几年来的颠沛流离养出她一副冷傲性子,世间万千落在眼中,不过是颓垣与白骨,什么都可以漠不关心,什么都可以置之不理,她原以为自己一生便是如此了,直到,他出现。

慕松寒为她带来生命中从未有过的温暖,她好似一颗火种,被埋藏在冰山下经历了千万年,直到有人轻手将她挖出,瞬间点燃,释放出潜藏已久的热度。他带她乘画舫游湖,带她同看西山日落,他们踏着夕阳斜晖走过长长的古道,他们并肩聆听清风穿梭竹林悉窣作响。

第一次,她发觉生命竟是可以如此充实。

于是她自私地想,就这么继续下去吧,就让她暂时替代那不知名的小姐的位置,留在这个温雅男子身旁。

可是,该来的,还是会来,她未曾预料到,一切竟会来得如此之快。

司空晓颜,那个巧笑倩兮的美丽女子,绕过庭中错落枝桠径直走到他面前,慕松寒的目光中有强烈的惊异,他望向身后,柳心只是低头不语。

薄如蝉翼的阳光落满女子素淡的长衣,司空晓颜淡淡而笑,不施粉黛亦如朝霞映雪,这般高雅神色,从未在柳心的面上浮现过。

随后而来的侍从在慕松寒耳边细细诉说,柳心不顾他错愕的目光,转身便走。

——她不想解释,也无从解释。她说谎、她冒充,一如他所见。

初春时节的风在竹林间穿梭,草叶盘旋飞舞。

那一刻柳心终于明白,不属于自己的,总是占不长久。

——可是,若夺过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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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负责选秀的总管借宿云麾将军府,那胖乎乎的太监似乎和慕松寒关系不错,不下三十卷秀女画像,就那么毫不顾忌地放在慕松寒书房中。柳心暗暗记了位置,待夜深人静,她屏退丫鬟,独自往书房走了一趟。

而她方才混入玉匣子中的,正是司空晓颜的画像。

那般端丽冠绝的女子,定当中选。

——由爱生恨么?不,她只是不甘心而已,她已经孤单了太久,绝不能这样轻易地回到寒冷中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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