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亲使团抵达翰澈境内的时候，龙轩然恢复了记忆。他记起了自己的身份、亲人，自然也记得了自己此去姜国的目的。

人，还是那个人，心境却已今是昨非。这一回，龙轩然真的再也不是我救回来的小四了。

那个小四，一派天真单纯，干净得像一张白纸，没有过去，不知未来，将自己认得的第一个姑娘视为唯一的依靠。而龙轩然，是翰澈国的王子，他曾率领求亲使团从雪洲出发，远赴姜国帝都麒兴求亲，他曾在麒兴城的街头偶遇一个名唤桃夭的宫婢，误认为她是姜国公主，就差一步，她就要成为他的妻子——如果没有发生那次遇袭的意外的话。

他会坠崖，是为了救桃夭，而我刚救回他的时候他手中紧抓不放的布条，便来自桃夭的衣衫。

这些细节，是龙轩然在龙行的提醒下断断续续回想起来的。原来，早在与我相遇之前，他心中，便有了别人。那么，此时此刻跟在他身边的我，便什么都不是了……

黄昏的风陵，暮蔼沉沉，炊烟袅袅，静谧，与世无争，若想避世隐居，此处真是极好的去处。

我站在客栈后院中望夕阳，想着与龙轩然之间自相识之后发生的点点滴滴。从采药时的偶然相遇，到为他进行疗伤，在医庐中轻松愉悦的相处，不小心听到他对旁人说出对我的喜欢，知道他真实身份之后的失落，下定决心随他同来雪洲的坚定……

有些我以为是承诺，有些我以为是伤害；其实通通都不是，一切，都是戏。曲终了，人散了，我与龙轩然，仍是两个人，两个世界。唯一的关联，只剩下仇恨。

“他的心里已没有你，为何还要留下？”又是龙行。

“与你没有关系。”这是我多日来第一次对他开口。

“你别以为我不敢拆穿你。”他要挟。

我冷笑：“你要拆穿什么？随你。”

“你和你娘一样，不知进退。”龙行讥讽道，“知道吗，你们沐家被抄家的前一天，我曾去找过你娘，劝她离开，可她没有领情。”

“我娘自然不会将你这等小人放在眼里。”我傲然道，“凭你，哪及得上我爹爹万分之一？”龙行随身携带我娘的画像，已让我对他有所怀疑，此时他又亲口承认对我娘的用情。很明显，术家的血案，他也脱不了干系。如果说龙飞腾是主谋，那么他便是帮凶。

所以，哪怕龙轩然心里真的没有我这个人，我还是不能轻易放弃。

夜渐近，风渐冷，龙行不知何时径自离去，我伫立着，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空间。佛说人生有三苦：求不得，放不下，爱别离。我的痛苦之根源，便在于放不下。师父曾要求我试着去放下，放了别人，也放了自己。

我做不到。每当一闭上眼，我便会想起那些悲伤惨烈的往事。血腥，侮辱，至亲离别的剧痛，这五六年来，每一样都无时无刻不折磨着我。也许风太凉了，我有点寒意，不由得抱紧了双臂。

有人为我披上一件披风。我回头，发现那人是龙轩然。

“丫头，好好照顾自己。”他的语气如此关切，让我竟有几分陌生之感。小四不是这个样子的，我认识的小四，哪怕是出于关心的本意，也会说一些像斗嘴似的话语。他在我的面前常常开怀大笑，而龙轩然，是一个严肃得有些木讷的男子。

或许我不该这么形容他，他是王子，身份贵盛无比，世间不知有多少女子梦寐以求想成为他的妻子。

“为什么不说话？龙行是不是又来骚扰你了？”

“殿下，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先退下了。”我将自上的披风解下，递还与他。

“等一下。”龙轩然挽留我。“丫头，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煞住脚步，回头望他。事到如今，他对我，还有什么要说的？

龙轩然见状，解释道：“哪怕我什么都想起来了，至于我曾经是你的小四。”

小四。这名字是那么亲切，那六日的回忆还在心头纠结，两个人的心，却都不再如从前。

“芷清。”龙轩然换了称呼，走近我，将我双手握住，“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

“什么？”我条件反射地抽回手。

“嫁给我，做我的妻子。”龙轩然重新握住我的手，“让我照顾你，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多么动听的承诺。如果那不共戴天的仇恨横亘在中间，我绝对，会被他感动。

“我相信，你才是真正属于我的缘分。”龙轩然直视我的目光深处，“而其他种种，都只是过去。我希望我的未来有你。”

“哪怕我来历不明？”我反问。

“无妨。”

“哪怕龙行一直虎视耽耽？”

“他不配。而且我不会让他有机会。”

“那你在意什么？”我诧异地望着眼前真挚的男子。

“在意你心里有没有我，在意你是否快乐。”龙轩然从背后抱住我，温热的气息一遍遍地拂过我的耳畔，“芷清，我一直觉得你不快乐，所以我希望，我是那个可以让你笑的人。”

我点点头，没有再置疑什么。那天，我和龙轩然都不知道，黑暗之中，一直有双怨毒的眼睛在注视着我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