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部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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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半年多的筹备,英子的卫生室要正式挂牌卖药接诊了,接替乡卫生院撤走后为村民就近寻医问药的职责。二玲子看着丈夫精心挑选了一块好木料,细打慢摩地准备为女儿做卫生室的牌匾,保证日后的风吹雨打而不开不裂,她动了心思:想到辛中良饭店开张时的红火场面,那么英子卫生室的成立,是不也该隆重些?毕竟是自己家中的一件大事!二女儿结婚,三姑娘订婚,作为母亲的她虽然尽了职责办得圆满,但在心目中的份量总不及英子的事重。英子不仅比妹妹们有出息,而且老大就像一面旗帜,如果不树起来,她总有种腰杆挺不直的感觉。英子头些年在外上学还没人说啥,可毕了业也有了工作老大不小的还不结婚,她替女儿着急,也觉得不光彩。为此娘俩时常拌嘴,英子不听她的,但终究这是家中的私事,不便大张旗鼓地让外人知道;东边不亮西边亮,这回卫生室的挂牌,她想借此炫耀一下,让众人好好明白明白,别看英子不结婚,因为有重要的事可干!主意是好主意,可具体怎么操作呢?她心中没底,因为婚丧嫁娶熟知的那般套路并不完全适用。她跟丈夫说了想法,丈夫听后认为不妥:现在借着卫生室的名义收礼,等英子结婚时怎好意思再请人家来喝酒?都是老邻旧居,不请不对,不来不对,把融洽的乡情关系变得亲不亲财不财!咱自己也觉得欠人家的;尤其是直近亲属们,当面自然不好说什么,但背后能不议论?咱家孩子多他们讲不起,有喜事骨血相连不能不到场,这在人情往来上已经占了便宜,如果还要另行生事聚敛他们的钱财能没意见?因此英子的卫生室不能与辛中良的饭店相比。辛中良的饭店压根就不是为老百姓开的,所以眼下开不起黄不起。英子的卫生室虽然名义是村办,但黄了是咱自己的,还要靠老百姓打针吃药养活呢!俩口子有一句没一句闲谈家中事,关心子女是永久的话题,谁都有发言权,谁又都不敢擅自作主。二玲子扫着刨花,看丈夫一手斧子一手凿子剃燕尾槽,斧子使反了差点儿砍着手,使她吃了一惊,这才结束讨论。

二玲子认为丈夫说的不无道理,可英子的卫生室悄无声息地挂牌,她感觉还是缺少点什么,即使不收礼,到时也要有几个人给捧捧场吧!哪怕说几句好话听着心里也敞亮。丈夫的一句话倒提醒了她,既然是村级卫生室,那么村里该有个说法吧?这话她说得出口,可圆满的解决方案要找辛中良商量;有辛中良在前面牵头,最后她好作主。

辛中良把饭店报了停业,借着自家还要吃饭生火,有客人来不妨也卖点酒菜一一往往是应急之客,有啥做啥,食者不挑,做者随意。这两天他在家正忙于把村里各户的土地重新登记,然后报送镇政府;之前上报乡里的底案,由于撤乡时向镇里移交,疏于管理或遗失或不够详尽,总之不够完备。这次统计按要求必须逐户核实,但他嫌麻烦觉得没必要,找出村里原先的老帐,加之这些年随着人口变化而调整作的记录,基本上归纳出了各家的土地亩数,与最近收缴税费的基数在帐面上大致吻合也就过去了。别人家或多或少的黑地在合同的掩护下马马虎虎合法了,可他自己新开的黑地咋入帐呢?如实写他怕日后人们知道了有意见,要是与其他人一样按分地时打折填,又觉得眼下亏,因为今年受灾国家将按地亩数年前拨付一笔救助金,听说以后不收农业税费了,反而给补助,这就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啦!当唯独他自己多领了救济金或补助事后被村里人发现,岂不‘窝里反’!多开地已经有人眼红了,怎奈没本事只好按下蠢蠢欲动之心,他陪着小心也尽量做到‘民不举,官不究’,看在人不亲土还亲的份上,总不能眼看他饿死吧?因蝇头微利与众人惹麻烦犯口舌,把到手的地万一再失去可不划算。正在他左右为难之际,见二玲子来了,忽然感到有了依靠。报表上无论他怎样写,最后还需签字盖章,反正二玲子都要看到;只要她同意了,多大的裤裆还过不去河!

辛中良把靠暖气的座位让给二玲子,又假模假样给倒杯水来。二玲子坐在桌前,拿起一份报表逐行看去,从开头的姓名到末尾的数字,这几个字还认得清。当她看到自家的一行,证实了发现的问题,她问:

‘你这地亩数不是还按老帐合同上扒下来的吗?’

‘对呀。如果按会上的要求上报,就和咱们原帐对不上了,与各家手中的合同也不符。’

‘可是,那样咱不少得救灾钱了吗。’

‘今年的救灾款是少了,可别忘了以前的税费大伙儿也少交了。这些年得了多少便宜,谁家都清楚,说起话来一致感谢老会计和曹向东;如果咱们给整露馅了,上面追查下来,不是作孽吗?’

‘能查吗?要是不查呢!’

‘哪里说得准。我也正想跟你商量这事呢!’

辛中良说着话又拿出一份报表,递给二玲子并问道:‘你说吧,上报哪个?’

二玲子一手一份报表,看似比对着数字,实际盘算着两全之策;让辛中良一说,心中也没了底。她看到曹向东一栏,两下一比较,心里‘咯噔’一下,吃惊地发现相差一倍还带拐弯。她问:

‘曹向东的地真的差这么多?’

‘这还是我在家给他算的呢!不信咱俩拿尺去量,比这还多。’

二玲子相信辛中良的计算结果不会有太大的误差。她看得眼睛发花,用手指划着姓名,找自家的另一拦。辛中良说:

‘还看啥?你家的地也是至多不少。谁家到底有多少地,明摆在那里,我心中没数?当时分地就亏了我,你们没一个好玩意儿!’

二玲子一乐,不能不承认辛中良说的是实话。手中的两份报表一真一假,一目了然,她放下报表说:

‘你就别撸肠子了。你开地当别人不知道,不也没人说啥吗。’

‘是没人说啥,可那是我求爷爷告奶奶自己拿钱开的呀!你说我咋往上报吧?’

‘你还想往上报?’

‘救灾款就没我的份儿了?’

‘你就不怕露馅啦?’

‘往少报还真容易露馅。一样的人口一样分地,我为啥多出来那些?所以同意你说的往多报。’

‘万一像你说的,让咱们找补以前的税费,可就坑人啦!’

‘你别打退堂鼓,那是我瞎想,也许不会。’

‘那你还放这屁干啥!又作这份报表?’

‘给大伙儿看,好发钱啊!’

‘啊?你不怕查下来?’

‘没事!我负责保证不查下来,你负责把钱发下去。’

二玲子心惊肉跳,感觉辛中良疯了!她拿起那份准备发钱的报表,看着一个个人名沉吟不语。辛中良说:‘上面的地亩数没啥变化,这些年大伙儿交钱交粮都认可,这次发钱不会想别的。’

‘这回地多的亏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能总占便宜吧!’

‘你便宜了。’

‘我便宜啥?不过把地挤进去了,多报多得,没挤大伙儿一分钱。’

‘剩下的钱呢?’

‘留村上花。咋花还不是你说的算。’

二玲子翻了一下报表,把上面的人名从尾又看到头,想像不出有谁会产生怀疑。镇里开会她和辛中良参加,没有第三人知道会议内容。她又看到曹向东一拦,他的黑地相比较多,尽管是尤梅在种,救灾款或补助不论谁领取,吃亏都是最大,但为了救灾款套支冒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如果说村中家家受灾是事实,那么尤梅家等于没受灾也是有目共睹,只河套一片地收土豆卖的钱远多于平常年景的收入。一点救灾钱对于尤梅来说可有可无,何况按发放规定又不是不给。她的心情说不上是沉重或激动,截余下的救灾款对于全村来讲或许无足轻重,但给予她自己或者她和辛中良两人绝不是一个小数字,天理良心何在?可是这些年狼心狗肺的人还少吗!以前村里从下往上收钱,为了维持村里开支的需要,往往向村民多收点,家有家事,村有村情,一来一往中便宜不过当家人,她心安理受了;可在这过程中有多少只黑爪子伸向了老百姓的衣袋,什么防偷防盗治安管理费,狗戴牌子卫生防疫费等等打着各种旗号的人把钱心安理得地揣走了!为此她配合工作招致多少人的漫骂和愤恨。那时她和人们一样只希望着少收钱,何曾祈盼有一天不收钱?现在这一天真的到来了,而且是反给钱!给多给少人们都会高兴的,娶蚂蚱大的媳妇比出殡强!人们不会强求给多或是给少,追究到底怎么给,因此就给她或他们创造了可乘之机;开会为啥强调重新申报地亩数,显然不是为了追缴以前的税费,这其中又将掩埋多少不可告人的私心,未来的诱惑无疑是巨大的,带给她的震撼也是巨烈的;若不是辛中良提议吃点饭,补偿一下他这两天付出的心劳,她都忘了来此的最初目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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