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九五 同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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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车上人服饰,车队来自乌素。经历了两百来年的岁月,两国的人们似乎忘记了曾经的刀兵岁月,往来商贸日渐增多。杜林丰默默数着,车队足足有一百来辆大车,嗒嗒走了一刻方才通过。待车队走过,杜林丰重新走回街道上,对着前面一座大宅院怔怔发呆。过了一阵,他方才想起,前方那座宅院当年是亚速台副将隆摩科所居,这地方对他倒不算陌生。浣星忽然在身后拉拉衣袖,杜林丰回头只见浣星指着路边一家茶馆,轻声道:“进去瞧瞧。”杜林丰看那茶馆,路边牌子上题有“云松好茶”几字,想是浣星对这茶感兴趣,对着浣星相视一笑,两人往茶馆中走去。

茶馆是数百年的老字号,里面茶客云集,刚一进屋,茶博士就上前将二人请入。浣星捡个偏僻座位坐下。杜林丰打量屋里情形,倒也是屋明几净。

隔着十数个茶座,一人弹着琴弦正自弹唱,一屋茶客安静听着,随着曲子节奏在茶桌上轻打节拍。浣星刚刚坐下,就被曲声吸引,转头看向唱曲人。杜林丰随着浣星目光看去,唱曲人一身素雅,长相端庄中带几分妩媚,咿呀的声调随着琴声在屋中流转,唱腔柔腻婉转间带些凄婉。看浣星专注样和茶客的陶醉态,杜林丰估计曲子唱得应该不错。他虽然也算读书人出身,但习惯的却是金戈铁马生涯和清净修道境界,于这些小儿女心事的婉约情调却不甚了了,只能看人家态度来判断曲子唱得是好是坏。

好不容易一曲唱罢,众茶客一片叫好之声,浣星也跟着拍了几下手,抬眼瞅见杜林丰不耐状,轻笑道:“怎么,不喜欢,唱得不好吗?”

“啊,好是挺好。喜欢嘛,只要你喜欢,我就喜欢。”杜林丰木讷几下,总算把话回了。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为何要将我牵上?我看你变得不老实了。”浣星绷着脸,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茶博士这时将茶端上,杜林丰忙将茶为浣星奉上。

“这茶是好是坏,你先说说看。倘若你说不好,我就不要了。”浣星并不着急,将茶碗推到一边道。杜林丰急忙端起茶杯欲饮,却被浣星拉住。

“先说个好坏再饮。”浣星道。

“不饮过怎知好坏?”杜林丰不解道。

“这茶你难道不曾饮过?”

“不曾。”杜林丰老实回道。

“这不曾经是你的故地,我看这茶馆也是几百年的老字号了,你怎会没有饮过这里的茶?”浣星难以置信道。

“这茶确实不曾饮过。”杜林丰不好意思挠挠脑袋。他一路兵荒马乱走来,哪有什么闲心去管这些老字号。这茶馆如果不是在隆摩科府第外,他当真就要记不起来了。

“那算了,你先尝尝看吧。”浣星放手道。杜林丰小心端起茶碗,一口轻轻啜进。茶水微涩中飘着清香,倒真有些如云似雾之感。

“不错。”杜林丰点头道。

“那我尝尝。”浣星端起茶碗欲饮,却被杜林丰拉住。“怎么了?”浣星停下问道。

“我觉得是不错,可不知中不中你的意。”杜林丰羞赧道。

“你说好的,那就是好的了。”浣星轻笑一笑,一口轻轻抿向茶水。杜林丰听着心里一暖,脸上一红,不好意思低下头。

“是好茶不错,这样好茶你为何直到今日方才饮到?”浣星放下茶碗轻轻道。

“我当年来此,俱在战中,哪里有品茶的闲情逸致。”杜林丰又将一口茶咽下。浣星眼睛睁得大大,感兴趣地盯着杜林丰不放。杜林丰将从前劫粮之事,并萧问剑、朱大壮的事一起讲述一道,说着话忆起从前,眼圈都红了。这时只听两声醒木响,接着几声琴弦铮铮之声,却是说书先生上台开讲了。浣星将手轻轻搭在杜林丰手背上,安慰道:“我知你心中凄苦,他们都是好兄弟。”两人无言,只听说书先生的话声传来。

“这回书讲的是太祖皇帝巧计劫粮大破乌素之事。话说当年九原大旱,任逸轩失策筹粮,九原粮尽……”

刚听到这里,杜林丰就觉愤懑从心里涌上,冲动得狠狠一掌拍到桌上。茶碗被这一掌震得跳起,在桌上嗡嗡响着。浣星吃惊道:“你怎么了?”杜林丰伸手指着说书先生方向,哽咽一下方才道:“他们怎还这般无耻,竟将历史如此改过!”浣星伸手轻轻安抚住杜林丰。杜林丰镇静下来,两人一时都不吭气。说书先生自顾说着,浣星听着不禁皱起眉头。眼见杜林丰益发激动,浣星道:“不管他们怎么说,这事情终究不是他们改得了的。这样好茶可惜了,让这段书糟蹋了。咱们走吧。”

两人起身离了茶馆。杜林丰再无心在云陆呆下去,浣星建议道:“咱们既然来了,你那兄弟们当年走过的路,总该再回去走走。”杜林丰听着觉得极是,两人出了云陆,往萧问剑他们一帮人当年最后一段路途凭吊而去。

二人离开的当晚,熟睡的云陆城里出现了一批不速之客。城中各个馆舍之中,白天安顿下来的乌素客商三三两两悄悄出门,往云陆北城行去,在北门外聚齐好大一拨人。这些人借着夜色掩护往城门行去。城门传来几声喊叫,兵器撞击声急骤响了一阵平息下去。火光在城头闪了几闪,沉重的城门轰隆打开。不多一会,乌素大军从城外源源开进,涌向云陆各个角落。

云陆一夕陷落。

乌素与古嵩的第二次战争就此拉开序幕。乌素大军拿下云陆一路向南。当年董心朋为安邦定国封下的无数贵族无人为捍卫自己的领地而战,纷纷丢下封地,往京城逃去。乌素军势如破竹一路南下。

走在当年兄弟们曾经走过的路上,杜林丰心胸渐渐舒畅。虽然朝廷挖空心思书写历史,甚至编成故事在民间广为传播,但一路行来,民间依然可以听到与官版历史不同的传说故事。有些故事虽然荒诞不经,但故事里多少还是留下了当年真实的遗迹,听在杜林丰这样的亲身经历者耳中,倒是很容易从荒诞中找出真实的线索。二人一路行来,走进了九原,离莽荡山越来越近。

这一日来到传华镇上,刚进镇就见一堆人围着一个戏台。杜林丰远远瞅去,瞧出唱的又是当年之事,想起茶馆里的说书,一阵气闷上心就想离开。浣星却不愿走,反往戏台近处行去。杜林丰虽然不愿,也只得跟了过去。二人寻到一个高处,杜林丰心不在焉耷拉着头。

几声乐声传来,心剧烈跳了几下。那乐声好熟。杜林丰急忙抬头张望,乐声接着传来,却是从戏台方向流来。杜林丰忙往戏台方向看去,眼角余光见到,浣星正全神贯注盯着戏台方向。这一专注听戏,杜林丰再顾不上其他,全神贯注投入到戏中去了。戏里的故事他好生熟悉,正是当年与萧问剑、朱大壮他们出落峡的事。往事一幕幕从心里流过,眼泪不知不觉溢满眼眶。当戏到尾声送别一幕时,熟悉的乐声完整传来,眼泪再噙不住,潸然落下。

乐曲正是何子珈当年所作,方临溪将乐曲和杜林丰所说故事改编成戏文,虽经百年,却仍在民间流传。

戏散场了,杜林丰依然呆呆站着不动,任由泪水流落。过了好一阵,一只手伸到脸颊上,轻轻擦去脸上的泪花。

“怎么哭了。”浣星轻轻道。

“啊,不,没什么。”杜林丰扭头将泪水擦去。

“那戏里说的是你的事?”

杜林丰点头。

“那位姑娘却有其人?”

杜林丰无言,依旧点头。

“真是个好姑娘,我能见见她吗?”

杜林丰转头怔怔看着浣星。浣星一眨不眨看着,眼里满是感动。杜林丰缓缓又点了点头,然后低头默默往莽荡山方向走去。浣星一言不发跟在身后。莽荡山近了。杜林丰停下,指着两方长满荒草的坟茔低声道:“就是这,她还在这里。”浣星默默上前,将坟茔上的荒草除去,然后回到杜林丰身边,指着另一方小小坟茔道:“这是谁?”

打量一阵,杜林丰道:“这应该是方先生吧,他到底还是回来了,永远守在她的身旁了。”

“这位方先生是谁?”

“那出戏应该就是方先生写的吧。”杜林丰又将与方临溪之事细细讲了一道。浣星听着,泪水止不住流下。

“怎么,你不高兴了?”杜林丰停下讲述,怜惜地看着。

“不,我很高兴。我高兴有这样好的兄弟和这样好的姑娘惦着你。”浣星擦拭着眼泪,可眼泪始终止不住向下。

“是,他们都是我的好兄弟,我的好……”杜林丰停顿一下,没有说下去,过了一阵方才继续道:“我发誓要永远守着他们,可却离开了。他们应该孤独了。总有一天,我要回来,我要永远守着他们,陪着他们,不让他们孤独下去。”说完,抬头遥望莽荡山。浣星抬头痴痴看向杜林丰。

几点雨花悄悄洒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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