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季阡仇:我不曾摊开伤口任宰割(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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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花阳先在我练习册上涂鸦,对我进行人格侮辱的。明明是我无意间攻破了花阳和何晓雅的百合绯闻,花阳却跟我动手的。可我就是贱。

当天下午,班里开始准备第二天的元旦联欢会。我还是没出息地买了张新年贺卡,我还是主动替她完成了扫除任务,还是硬着头皮把那张贺卡塞进了她书桌里。结果人家花阳依旧高冷得不近人情,看我一趟趟地帮她倒垃圾,连声谢谢都不说,黑着一张脸陪何晓雅画板报。

直到我倒完最后一趟垃圾,拎着那个红色的破桶,侧歪着身子走进教室,花阳忽然毫无预警地堵住了我的去路。

她跟何晓雅站在班级门口,一手捏着那张贺卡,一手拉住我的袖子,很轻很快地说了声:“驴哥对不起。”

说完就红着脸回座位了。

被她这么一弄,倒显得我不够爷们了。我撂下垃圾桶,手都没洗就追过去,脸比她还红地说:“多大点儿事儿阿!别弄得跟幼儿园小朋友似地,还得对不起、握握手!”

结果,这次换她埋头不理我了。

但……总算是危机解除了。

初中的第一个学期彻底宣告结束,我依旧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花阳公主的男仆。

想我走在学校里也曾经叱咤风云引起尖叫,也曾经收过女同学们的各种情书,可到了花阳面前,就惨兮兮地跟何晓雅一样沦落成了跟班。

哪怕我的考场就在自己班,我也要护送花阳上楼去别的考场。真不知道我们这帮子弟家里给学校投的钱都花在哪了,走廊里一呼吸还能呵出白气,我手里拎着的热牛奶瓶也冒着一层温暖的白气。我就这样一手捧着奶瓶,一手拎着椅垫送花阳进考场。

转身出来的时候,我心里有些不踏实。第一次分座位是按身高分的,后来几次月考都是按成绩。花阳即使成绩下降,即使考不过何晓雅,也是比我强的。我这些年尽管一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但似乎就不是学习的料,成绩一直在中下游。

据说下学期老师要指定座位,为的就是避免像花阳那种明明考得还不赖,却依然选在坐后排的情况。而且,我们还是被重点防范的“早恋对象”。

回到考场我还在想,她最好发挥失常,那样就可以继续跟我坐前后桌了。但是,马上我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看到花阳好,应该是好事才对。看着玻璃窗上被风霜氤氲出来的厚重花纹,我甩甩头,开始尽最大的努力安静填写考卷。

连续三天,每一场考完,花阳都会在我给她送巧克力和零食的时候,笑着问我考得好不好。每次我都很认真地冲她摇头。然后等到预备铃拉响,我再抱着怀里的复习资料飞奔回考场。

第三天放学回家,我才在花阳的QQ空间看见她吐槽我:“每场考完我都会问驴哥考得怎么样,每次他都毫不辜负我地用左手托着右胳膊肘,右手托着下巴,撇着嘴,相当认真地摇头,居然还笑得出来。也不想想,寒假过完,姑奶奶还能不能继续跟他一起玩耍。”

而我还没来得及留下评论跟她斗法,刚开完家长会回家的我妈,就催我去整理行李了。

没错,整个漫长的寒假,我跟花阳一面也没见到。因为,我们一家三口和夏烛安父女去挪威旅行了。考成全班倒数第一还没遭遇混合双打我就感激涕零了,哪有勇气公然叫嚣抗衡。

当时抵达特罗姆瑟的酒店,已经是深夜了。

花阳一直在手机QQ里跟我吐槽:“海城的冬天人就恨不得要埋到雪里了,你们一家人也真新鲜,大冬天的跑去北欧旅行!”

其实,我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来这种雪花恨不得能跟拳头媲美的鬼地方。

不适应的关系,夏烛安刚到酒店就开始发高烧。小感冒,打吊针就可以,我妈却非要我陪着她。而他们一群大人却留下钱回酒店了,完全没把我当成是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

于是,十几平方米的小空间里,只剩下我和夏烛安两个人。

光秃秃的树干覆盖不住输液室的窗户,风从剑戟般戳进夜空的枝桠间吹过,隔着玻璃,似乎也能听到呼呼的风声。

当年的夏烛安很胖,像团肉球似地躺在窄小的病床上,有时望向窗外,有时望回来盯着我,这让我觉得脸有点烫。

好在夏烛安那会儿并不讨厌,看我全程心不在焉地抱着手机,也不跟我急,还问了我一句几乎是废话的话:“跟朋友聊天阿?”

我头不抬眼不睁地“嗯”了一声。

然后夏烛安又问我:“你喜欢的女生?”

我轻抬眼睑看着她,半晌,垂下眼皮,又“嗯”了一声,心跳却比窗外的风声还乱。

忽然,夏烛安摊手嗤笑:“放心,我不会告密的。反正我也不喜欢你,小时候的娃娃亲何必当真?”

我俩不当真,两家的老人都是当真的,所谓政治联姻强强联合,我这些年在台湾口袋书里可没少看过。

不过,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陪夏烛安打完点滴,沉默着和她一起回酒店。

后来的那个寒假,滑雪观景,我虽然和夏烛安没再有任何交集,但始终提心吊胆,唯一最大的乐趣,大概就是偶尔跟花阳聊QQ的时候,发给她极光、雪景和美食的照片。

就这样,还没来得及察觉,初一下学期就开学了。

我和花阳有幸没被老师拆散,继续前后桌坐着。我仍旧每天带花阳逃课,给花阳买零食,何晓雅仍旧给花阳准备复习资料和学科笔记,基本只要在学校,我们三个就形影不离。

时间顺着乍冷还寒的初春痕迹,缓缓漫上脚背,再从头顶和飞鸟一起游向炽热呱噪碧桃盛开的夏末。

我和花阳又经历了一场分隔两地的漫长假期,眼看着青春又被淹没一厘米,然后,和初遇时的九月重逢,变成初二的学长、学姐。

青春飞速向前,初二开学后的十一月很快来临,天气转凉。

何晓雅那段时间爱心格外泛滥,爱上了养多肉。花阳向来纵着她,这次干脆发挥校霸属性,把整个班里的后排都快变成植物园了。她俩悉心照亮多肉的时候,我就自顾自埋头看租来的那种暴力小说,以观众的角度偷看花阳。

雪光和阳光透过班级上霜的窗子,模模糊糊地渗进来,照得花阳身上像散发着一圈毛茸茸的光晕,如同所有电影里的柔光镜头,主角出场时永远环绕着一身浅白微光,仿佛灰尘风雪永远都无法沾染。

那也是这个世界终于开始对花阳改观的一段时间。她的成绩、脾气和人缘,都在渐渐转好。眼睛里那些尖锐犀利的棱角,似乎统统被时光挫平,取代钝重模糊的阴寒迷雾的,是瑰丽和缓的温柔眼波。

她开始对周围的人笑,在操场上一起散步时话多起来,会热热闹闹地唱“我们晚上不睡觉”,还会傻乎乎地跟别人说:“我叫花阳,阳痿的阳。”

带花阳和何晓雅看古惑仔,绝对是我人生的重大失误。不仅因为花阳脱线的自我介绍,更因为,夏烛安的出现,让她俩暴露了“十三妹”本质。

如今回忆起那年的平安夜,我还能清晰地记得那片飘散着零星雪花的粉蓝色夜空。

晚自习结束,花阳非要拉着我和何晓雅去KTV喝几杯。何晓雅说咱们进不去,花阳就摆出一副山人自有妙计的骄傲神情。

至于我……无论什么时候,就算花阳说:“走阿,一起下地狱。”我都敢跟她去。

不过,那天的结果,是我们哪也没去成。推着自行车刚走出校门口,夏烛安那个小胖墩就像堵墙一样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我听说过她今年回到学校重读初一了,但我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跑来找我。

正尴尬得想开口问夏烛安有什么事,花阳猛地一把抢走夏烛安手里的贺卡和小驴公仔,眼底那些藏起来的凛冽尖刺悉数露出锋芒,冷冷地眯着眸子盯紧贺卡上的字,嘴角瘆人地向上咧开:“人生若只如初见?你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这水缸成精的造型?他得有多大一双眼睛,初见的时候能装下你?”

如今想来,那大概是花阳唯一一次为我吃醋。

可那时我不懂,觉得花阳有点过分了,只不过贺卡上的一句诗,没必要这样羞辱夏烛安。所以,我伸手去拉花阳,打算告诉她,夏烛安是我爸朋友的孩子。

但花阳根本没给我解释的机会,瞬间就被我拉她的动作激怒了,难以置信地甩开我,瞪大眼睛盯着我冷笑:“你怕我打她?”

本能地,我摇头:“不是,你别这样。”

“我哪样了?你他妈就护着这团猪油吧!”花阳重重把那只小驴公仔摔到我脸上,拉起何晓雅,转身就走,头都没回一下。

只有那只躺在地上的公仔,像被触动了什么机关,烦人地一遍遍重复着“ILoveYou”。

事实上,我应该追过去。我看得出来,花阳在等我追她,可是我没有。

花阳刚刚的一字一句、一举一动,都在裁决我离不开她,我不会也不该对除她以外的任何人好。甚至……是判定了我喜欢她。

刚好就是她的这种想法这种举动,激起了我心里的叛逆。我很想证明给她看,她不是把我吃得死死的,我待在她身边陪她、哄她、照顾她,也不是在卑微地等待着一个跟她在一起的机会。

于是,当何晓雅不可思议地望向我问:“你不跟我去追么?”我也还是没有迈动脚步。

我就这样看着花阳和何晓雅相继跑远。

月色飞雪凌乱地交叠,我和夏烛安的影子,花阳和何晓雅的脚印,纠缠相错,似乎是对我们一生的隐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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