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季阡仇:我不曾摊开伤口任宰割(5)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等我反应过来,赶到夏烛安的班级,花阳已经跟夏烛安扭打在一块了。多亏这次何晓雅没有帮忙,还在旁边拉架,花阳怕伤到何晓雅,才停手。

但等花阳停手,夏烛安的班主任也赶到了。老师就是这种神奇的生物,平时永远别的班最好,自己班上孩子挨欺负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护犊子。

好歹我们的班主任资历更老些,成功斗过了夏烛安的班主任,把我们带回了办公室。

毫无疑问,花阳被找家长了。

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花阳的外婆。以前我每次送花阳回家,都是远远在胡同口就放下她,怕被她家人看见误会。

虽然,我俩还不是那种关系,不过……我问心有愧。

花阳的外婆,是个很有气质的老人,穿着盘花的旗袍裙,花白的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脸上岁月刻画的痕迹,渗着一股淡然的威严。

了然于胸似地,花阳的外婆一进来就盯着我看了好半天。

随后班主任摆摆手,示意我和何晓雅可以先回去上课了。

临出门,我偷偷回头看了花阳一眼。她似乎很怕外婆,刚刚理直气壮的霸道劲儿瞬间偃旗息鼓,耷拉着脑袋摆出了低头认错的姿态。

当时我就知道,花阳的外婆绝对不好惹,结果我偏偏还是惹到了。

花阳在办公室谈完话,我不知道她去哪了,反正花阳的外婆就是旁若无人地来班级把我叫出去了。

当时我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点头哈腰地叫:“外婆。”

“别,我可没有你妈那样懂事的好女儿。”老太太摆摆手,叉腰靠在墙上,似乎在打量我。

我大气儿都不敢出,臊眉耷眼地躲避着老太太的视线。

老太太清了清嗓子,直奔主题:“别看我年纪大了,但我这人开明,不是很反对什么早恋。不过,你不行。我家小阳阳本来就没有同龄人成熟,而且待人接物都比较偏激。你家里人绝对接受不了她母亲,更接受不了她父亲。虽然我话说得远了,可你们注定没有以后。”

“我们没谈恋爱。”我颤着声赶紧解释。

“也许没有。”老太太摇头笑了笑,“但你现在记住我今天的话。保护不了她,就别去招惹她。你是你们家的宝,她也是我和她妈的命。”

老太太平静地抬手拍拍我的肩膀,叹着气转身走远。

怪只怪我当时没把花阳外婆的话听进心里,理解成了只要我努力保护花阳,就可以跟花阳在一起。

也许,正是这种错误的自我暗示和歪曲理解,让被外婆骂了的花阳的哭声,变成了怂恿我的动力。

窗外的落日和微风都变得不重要了,操场上低年级学生们的欢畅笑声也不重要了,渐渐被递光的最后一卷卫生纸,花阳耸冻的肩膀,班里不善的视线网,统统变得不重要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那张大笔记“嘶啦”被扯下的声音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有的一切,都在那句“等驴哥写够五百二十封情书,咱俩就处对象”里,隐匿得无处可寻。

把纸条塞给花阳的下一秒,我干脆学着花阳,把头埋进臂弯,趴在课桌上。

心跳如擂鼓,隆隆作响。

这个世界有太多波澜壮阔的誓言,太多风花雪月的告白,太多信誓旦旦的许诺,一句毫无力量的“处对象”,怎么能敌得过那些华丽到让人毛骨悚然的对幸福的描绘呢?

知道这种虚无缥缈的约定最后很可能都会变得无聊而可笑,我觉得自己很蠢。急促的呼吸似乎颤抖着分了叉,破绽般暴露在空气里。

等待的时间,漫长得如同几万个世纪,沉重得犹如几万座山脉。

出乎意料的是,花阳竟然扭过头梨花带雨地冲我笑,花阳居然无比认真地拍着桌上那张摊开的纸条给我看。

“这封不算。”

平平凡凡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像被烙上了绚烂的华彩印章,供我在悸动中清晰地一遍遍阅读,一遍遍理解,一遍遍惊喜。

最次的表白,配上了最好的机会。

可时间不对,最后,还是会错过。

曾经如数家珍的回忆,成年以后再回顾,都不过是青春挥笔写下的矫情段子。

最后,花阳还是爱上了水耀灵。

明明那个时候水耀灵也许还在巴黎留学。明明那个时候水耀灵也许还在跟温洛诗谈恋爱。明明水耀灵对花阳的年少模样一无所知,只能靠照片和别人的讲述去探究。

明明……花阳所有鲜活又陈旧的模样,水耀灵全部都不知道。

明明……花阳明亮的双眼,柔软的黑发,细致的轮廓,单薄的脊背,撒娇的嘴角,都只属于我。

明明……陪花阳以对角线距离熬过初三的人是我,陪花阳走过艰难崎途的人是我。

就算何晓雅跟我表白,就算全世界都说我和花阳不会有好的结局,可我还是表白了,我和花阳还是在我写完五百二十封情书以前就在一起了。

应该还是我的错,当时十八岁的我,没有想到,晓雅退学一年以后,我和花阳也会走向命运分岔的起点。

那天的天空,晴得云丝都懒得漂浮。中午我和花阳吃饭的时候,花阳掰卫生筷子不小心刺破了掌心。

平时花阳不是个迷信的人,也许是外婆住院的关系,她变得有些敏感,紧张兮兮地跟我说:“驴哥,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嬉笑着夹了块肉给她,抬手揉着她的脑袋安抚她:“胡说什么?放学不是还要带我去见外婆么?”

花阳红着脸吐了吐舌头。

彼时,花阳的外婆已经住院大半年了。多半是被我的诚意打动,外婆不再抵触我,还偷偷背着花阳跟我说过,她的身体她自己心里有数,如果我真喜欢花阳,她不反对了,只希望我保护好花阳照顾好花阳。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况我不相信任何外力能够拆散我和花阳,所以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外婆。

打那以后,我每天放学都会陪花阳去照顾外婆,陪外婆说一会儿话。

我们都清楚外婆随时会迎来那一天,只是没想到那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这么悄无声息。

下午,湛蓝的晴空忽然阴霾密集,毫无预警地下起了瓢泼大雨。当然,这在夏天是很常见的事。可不寻常的是,英语课上,教语文的班主任连门都没敲就冲进了教室,面色格外凝重地拉着花阳说:“你跟我来下办公室。”

当时我和花阳坐同桌,我还坏笑着拍了拍花阳的肩膀,小声揶揄她:“又被老师叫办公室了吧?”

花阳冲我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跟老师走了,再回班的时候,也没敲门。意料之外的,花阳竟然径直冲上讲台,跟英语老师咬耳朵。老师冲她点点头,示意她回座位。

不知道是我太不敏感,还是花阳的伪装太厚。看着她收拾书包,我居然毫无察觉,还没心没肺地问她:“怎么着?被退学了?”

花阳只是淡淡地笑着,让我猜。

可我怎么猜得到,花阳前脚刚走,英语老师就说剩下的时间交给班主任?

我甚至依旧以为英语老师只是被一个个打断她讲课的意外激怒了。又或许,我有所察觉,只是不愿相信,不愿承认。

随着英语老师匆忙收起教案离开教室,班主任接替站上讲台,整个世界的所有声音都被缩小了。

不管是老师说花阳的外婆不幸去世,还是老师告诉大家现在可以自愿去慰问花阳,还是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全都变得恍恍惚惚。

雨越下越大,在脏得发灰的玻璃窗上大颗大颗淌下来。阴天的关系,所有日光灯都开着。深绿色玻璃黑板的右下角清清楚楚地写着“距高考300天”。“300”被红色粉笔写得很大,一黑板的白色英文杂乱无章。

晓雅退学以后,花阳在班里唯一的朋友就只剩下我。所以,去医院看她的也只有我。她坐在墙角紧紧攥着拳头,手指发白的关节和脖子突突跳动的青筋,让她看起来像一道行走的伤口。

似乎被脚步声打扰,花阳抬头看着我,目光和四年前在公交车里一样,没有焦点,涣散瘆人。外婆的尸骸,就静静停在病房里。窗外的雨,没完没了地下。

我步履沉重地坐到花阳身边,小心翼翼地摸摸她的胳膊,颤着手理了理她荡在眉间沥沥滴水的头发。

她收回视线,咬着牙,尽量想要保持平静地说:“我除了惹她生气,让她失望,什么都没做过。她不管我,我肯定会变坏的。”

“花阳,你还有我。我会照顾你,我会陪着你,我答应过外婆的。”低头的瞬间,我的眼泪先滴了下来。

她突然一头扑进我怀里,失声痛哭,只是哭号,一句话都没有再说。我就只是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陪她一起唰唰掉眼泪。

往后的日子,花阳一直不承认她哭过。外婆的葬礼上,她也没有掉一滴眼泪。

花阳总是这样,假装把伤害屏蔽在身外,可丝毫不影响我们看透。几乎全世界都看得出,她的灵魂深处藏满了伤口,那些伤口里住满了亡灵,没有谁能够补缝。

不是我自信,也不是我瞧不起水耀灵。总之,没有人能治愈花阳,我不能,水耀灵也不能。(未完待续)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推荐阅读
相关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