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宁远一个人坐在诺大的客厅。

夜色已来临，厅内只有侧角的吊灯打开了，亮度并不明显，散透着幽幽闪闪的光芒，朦胧又压抑。

他就这么坐着，好似失了魂魄，素来锐利的目光此时看起来完全无神。

没有人来打扰他，也没有人敢来打扰他。

他犹如石雕般坐了两个小时。

顾心玫还是麻木的躺在床上没动，经过激烈的情绪发泄后，她身子觉得更加虚弱了，实在一分力气都没有。

终于，在她迷迷糊糊即将昏睡过去的时候，听见耳边传来靳宁远的声音。

冷酷的、全无感情的声音。

“起来。”

顾心玫不动，还是装睡。

靳宁远一步来到床畔，遒劲有力大手再次探出，把她捞了起来。

顾心玫终于睁开眼，“你让我好好安静休息一下行不行？”

“你睡了很久，刚刚又休息了两个小时，还不够？”靳宁远语气戾然，“自己下床，如果不肯走，那就别怪我来动手了。”

“你究竟想干什么？”顾心玫再次爆发地怒叫，“你一定要，折腾我到咽气才甘心吗？”

原本她是很虚弱乏力的，实在没什么力气说话，更不想说话，如今怒气爆涌出来，又有了叫喊的力气，只不过嗓音还是哑哑的，甚至断断续续的。

靳宁远忽略了自己内心的抽搐感，直接拦腰抱起她，转身就走。

“你干什么！”顾心玫大叫。

他沉着脸，不说话，也不管怀中她的反应。

“放下我！”顾心玫又急又气，举掌拍打他。

靳宁远还是不理会。

顾心玫本就虚弱，残存的力气没多少，就算努力拍打他，也起不了明显的作用。

她恨得难言，疯狂拍打他，直到打累了才停手。

他就这样让她打，没有阻止，更没有还手。

顾心玫终于停下手来，泪流满面，抽泣着说：“为什么不放过我，为什么不放过我！好，你一定要逼死了我，那我就死给你看……”

她想挣扎开，靳宁远却死死抱着她不放手，下了楼来到客厅，又穿过小廊道至饭厅。

饭厅内摆好了餐品。

靳宁远抱着她坐下来，顾心玫实在是累了，身累心更累，她的激动发泄如今全无威力，无论是当作还是声音都乏弱不堪。

他开始拿水给她喝，“先喝点温水。”

顾心玫不想喝，不张嘴。

“你需要补充水分。”靳宁远盯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睛中带出了深深关切的感情。

顾心玫沙哑地说：“我什么都不想，拿开。”

“这样不吃不喝的，你以为你还能支撑多久？”靳宁远瞪着她。

“支撑不了多久，更好。”顾心玫干裂的嘴角泛起一丝笑容，让她苍白的脸看起来多了几分无法形容的凄伤与美。

靳宁远的心又一凛。

“到时死了，就干净了。”顾心玫微笑着说。

如今她陷入到某种执拗的心境中难以自拔，对方若是强硬，她就坚持到底。

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别的死法就算不行，绝食还是能做到的。

无论靳宁远多么霸道强势，看看对这样的她有什么办法！

“你何必这样？事情还没到这个地步，你要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靳宁远不知道是愤怒、着急还是心疼更多些。

顾心玫又是抿了抿，不说话。

“先喝点水，吃点东西。”靳宁远说：“然后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心平气和的谈谈，谈清楚，总会解决的。”

“解决什么？和你从来没有能谈的余地。”顾心玫冷冷说：“你从来都是独断独行，考虑过我的意见吗？你从来都是自己做主，尊重过我的感受么？”

“我也有试过尊重你。”靳宁远咽了咽，嗓子里难受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希望你再给我一次机会，给我一些时间。”

“没有了。”顾心玫幽幽说：“我已看明白了你，你是改不掉的，先前我们相处得还好，在医院时我照顾你，我那时以为自己真的是个幸福的妻子，也以为你真的是个温柔的丈夫，可然后怎么样……平常没有争执的日子，你可以很体贴，一旦你心情不好，脾气发作时，你就把我当仇人，当发泄的工具一般羞辱和折磨，你有真正尊重过我？我如今明白了，假象，我太天真！”

前夜给她带来的伤害太大，身体可能还在其次，心灵上让她产生浓重的阴影，她不敢再相信他。

“我……我那一夜也是因为太气了，别的事我都可以不在乎，但我受不了你背着我去找范逸阳。”靳宁远泛红的眼睛中涌出戾气，“这是唯一触怒我的事，只要你今后跟他彻底断绝了，我什么事都能顺着你，我保证，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发脾气。”

太可怕的嫉妒心。

顾心玫仰面幽幽一笑，“你现在还说这样的话……算了，我们缘分已尽。”

靳宁远急声叫：“心玫！”

顾心玫淡淡说：“不放我走，那就给我准备后事吧，不准备也行，到时把我的尸体随随便便埋了，扔了，我不介意。”

如此关乎生死的冷酷的话，在她说来好像已完全是轻描淡写般的冷淡。

靳宁远的心都冷得抽搐。

他就这样望着她，种种的情绪，种种的无奈，强烈到充溢了整个眼神……

顾心玫却不去看他，根本不与他对视。

盯着她犹如经霜染雪的白梨花似的小脸，嘴边的一丝倔强执意，令人无可置疑的坚决，让他真的感到很绝望，很绝望。

她的表情中甚至透出一种凛然。

别人会相信，她说得出就做得到，她对死亡已没有了丝毫畏惧之心。

“那么，轩轩怎么办，你要丢下他不管？”靳宁远拿出最后的砝码来。

顾心玫果然脸色动了动，但没答复。

“你这样做，很对不起你哥哥，害死你哥哥的凶手如今还没有死，你还没有等到最后判决结果就自己先死了？真的到了那个世界，只怕你都没有脸去见你哥哥！”靳宁远祭出杀手锏。

以往，这是能让顾心玫为之动容的一切根源。

就算别的事打动不了她，只要搬出她哥哥，她都会为此而妥协。

终于，顾心玫淡淡叹了口气，“我很累，我真的很累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罗沣被判刑是迟早的事，他已得到了报应。”

为了复仇，她牺牲掉自己平静的人生，为此经历过多少波折与痛苦，她哥哥，知道这些吗？如果知道了，会心疼与懊悔吗？

当初如果不是为了复仇，她走不到今天这一步，当初如果她还在小公司工作，平平淡淡像所有普通人一样生活，跟心仪的男同事范逸阳逐渐发展，尽管没有波澜起伏，她的人生却不会这么累，这么绝望。

她向往的也不过是平凡人的正常生活，自由自在，自己工作养活自己，跟朋友闺蜜们时不时出去玩玩，跟自己喜欢的男生谈恋爱，最终结婚，组成家庭。

天意捉弄，让她失去亲人，让人卷入复仇的漩涡，更遇到这个狼一般的豪门总裁，剥夺她的自由，禁锢她的灵魂，只给予了她一份居高临下的霸道的爱。

她不要接受，她要开始反抗，反抗的代价，哪怕是……死！

这是她骨子里最后的一点血性与倔强，她不能放弃，不能妥协，不能丢掉底线。

靳宁远看出她眼中的执意，那是彻底的决裂。

“那轩轩呢？”就算知道希望渺茫，他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来。

“轩轩怎么样，是李小莹的事情，我这个姑姑有能力管，会管的，没能力时，她母亲负责抚养他，大不了带他回老家，条件虽然差点，总还能生活下去。”顾心玫摇了摇头，脸上的确是心灰意懒的表情，慢慢说：“我真的管不了那么多，就算我错了，我这次也要为自己考虑一回，这样坚持下去，我会发疯，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一刻都不想！”

“跟我在一起，你真的这么难受？”靳宁远绝望地问。

“想想你自己这几天的所作所为，我把一个人全部的尊严与自由都牺牲掉，那不是我，那不是我能承认的！”顾心玫眼波莹莹，恸冷而笑。

生命中最沉重的伤恸，一个人如果完全丧失了尊严与自由，的确与行尸走肉无异。

他对她的羞辱，对她的软禁，对她的折磨，点点滴滴犹如刀锋般划刻在她心上，她心中的伤痕已太深太深，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平复……

靳宁远沉默。

当轩轩与哥哥的复仇理由都不能把她留住时，他终于明白，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事能留住她。

他颤抖的左手，还在端着水杯。

他把水送到她的唇边，她别开脸。

“吃点东西吧。”靳宁远一字字缓缓说：“等你吃完了，我就去准备离婚的材料。”

刹那之间，顾心玫的身体僵住。

她没听错吧？他说的是……“离婚”？

没错，是离婚，他居然肯答应离婚了！

靳宁远麻木地说：“今后你还有机会好好生活，不要糟蹋自己的身体，吃点东西，恢复体力，要不然像现在这么虚弱，怎么走？”

顾心玫嗄声说：“你肯……你肯放我走了，同意和我离婚？”

“是。”靳宁远脸上已没了任何表情，石雕似的冷木。

“好！好，我吃。”顾心玫的心胸豁然一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