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02.翻手为云覆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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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进了隐没在林子里的村庄,江龙哑然失笑,这哪叫村子?分明只有一户人家,不过这里倒是挺隐蔽的。船长说了几句暗语,一个身穿粗布衣服的男人打开茅屋门,里面的陈设非常简单,船长冲女主人使了个眼色,说:“请你负责招待一下江龙的女人。”

江龙听这话说得有些不对味,可一时还辨别不出什么意思,恽大姐已经被女主人引进了里屋,进去时,恽大姐回头看了江龙一眼,虽然江龙还无法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但从她眼里的平静就感觉到:她是在安慰自己。

船长见里屋的门关上,这才对江龙说:“你的宝贝也可以先放下来,放心吧,没人稀罕你那把破枪。”

江龙见其余三个黑衣人都把枪靠墙角放下,也只得放下枪。船长示意大家坐下,然后对江龙说:“你的腿不是疼嘛,撸起来,让我们看看要不要医治,我们可是带着上好的药。”

江龙撸起裤管,船长拿着手电在江龙的小腿肚子上仔细检查了下:“哎呀,还缝合过,看起来是进医院做过手术啊。”

江龙如实述说了,几个黑衣人面面相觑,眼里满是疑惑:“你是说,你老婆放火烧了日本人的房子才逃出来的?那可难得呀。”

江龙点头:“是啊,真不容易,扒上日本人的军车才出来的。”

船长和二号对视了一眼,二号噌地一下站起身,拔出手枪顶在江龙头上,嘿嘿冷笑:“你当日本人是孩子?还是当我们是傻子,都这么容易糊弄?”

江龙刚一动,那两个黑衣人跳起来,一人拽住一条胳膊,把他摁在桌子上,听到动静,江龙眼睛望向墙边自己那把宝贝步枪,大概也就是二号发难的同时,枪让那个农民给收走了。

江龙心里哀叹一声,闭上眼睛,这种事说出来谁也不会信的,更何况日本人的特务队汉奸队无孔不入,已经渗透到了各个角落,国军特工当然会把自己当成汉奸啊。

现在他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一路之上陈大烟袋对自己等人不咸不淡十分冷漠,为什么会对恽大姐深夜救起乔医生表示怀疑了,船长不相信自己也有情可原。

但是,新四军长官对自己都充满信任,还把护送詹姆斯和血证这么重要的事都交给他,陈大烟袋居然没把自己当成自己人,现在,国民党的特工们也把自己当敌人,那个大鼻子洋人真是害死人,就是为了他自己家都不要了,饭碗也丢了,九死一生跑出来,落得这么个下场,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胳膊给他们拧得生疼,他全身发冷,就像被兜头一瓢冷水浇个透心凉,让他一心想抗日打鬼子的热情心寒了。

“你他妈不说话,是想顽抗到底喽?好,让你见识见识!”二号见江龙闭着眼睛不说话,手里的枪重重地捅到了江龙的后脑勺上,热乎乎的,再一枪柄砸在江龙的头上,他顿时觉得头开了一道口子,热辣辣地疼,一缕鲜血滑落下来,流进嘴里,有股咸咸的腥味,他血脉喷张,像是长江边的管子要奔涌出来。

可是,江龙想起恽大姐进门时的眼神,想着女人告诫自己的话,就一个字:忍吧!但是,跟着皮带抽打肉体的声响从里屋传出来,彻底激怒了他。

“我……你妈,老子才从日本人哪里逃出来,今天还要被你们打?你们是中国人吗?”江龙破口大骂,一声怒吼,两臂使劲一甩,那两名特工顿时倒退数步。

二号根本没想到江龙会这么强悍,一愣之机,对方一拳头就打过来了。二号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像开了个染坊,红的,黄的,白的……什么颜色都不缺,身子往后,仰面摔倒。

江龙挣脱开来后,没给看守武器的农民任何机会,一脚跺倒他,顺手端起自己那把三八步枪,拉动保险,瞄准船长,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屋子里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翠英,出来!”江龙一脸都是血,两眼通红,显得分外恐怖,“老子不信,会死在你们这帮杂碎手里!”

船长呆若木鸡,片刻醒悟过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屁话!老子懒得和你啰嗦——”江龙怒喝道,“给我放人!”

船长脸上肌肉僵硬地抽抽,陪笑说:“放人放人,快放人——那个,江龙兄弟,都是自己人,你可千万别开枪,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嘿嘿。”

江龙啐了一口血水:“谁他妈跟你们是自己人?!对自己人,就是拿枪顶着逼问吗?”

船长苦着脸,慢慢坐在桌子前:“江龙兄弟,你是不知道,日本人歹毒着咧,汉奸特务把我们害得好惨啊,你那些事确定太离奇了,我们也是有苦衷呀。”

踹倒在地的农民悄悄爬起身,想使个剪刀腿把江龙绊倒,江龙回身一*把那家伙就砸趴下了。

“别打了!国难当头之际……可能,确实是我们之间有误会,但是我敢保证,我们只是怀疑你,并没有打算杀你,不然你早死了,二号刚才连扳机都没打开,你没看见吗?”船长站起身,情绪激动地抖着手。

里屋门一响,恽大姐跌跌撞撞地走出来,抱住江龙:“别开枪,我相信他的话,肯定有误会。”

江龙见恽大姐身上的粗布衣衫渗着血迹,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地嘿嘿冷笑:“误会?误会下手会这么狠?你是不是让我也误会一回?”又抬起枪瞄准船长。

“别开枪,开枪会把敌人引来的!”女人的声音很低,江龙却听得清清楚楚,手里的步枪依然端着,一步步后退,示意恽大姐:“走,咱们自己走,没有他们,照样可以打鬼子。”

到门口他才转身,右手端枪左手拉开门栓,想迈过门槛,没想到刚一抬腿,半只脚在里面半只脚在外面,一个硬梆梆的东西就顶在他的脑袋了,黑暗中有人冷笑:“你以为,堂堂军统据点是你家的院子吗?想进来就进来,想出去就出去?”

江龙一怔,手里的枪就被人给缴了,耳朵里只听来人哗啦啦拉动枪栓的声音,那种震颤由枪管一直传递到他的脑门子上,麻酥酥的十分受用,使他甚至想到子弹穿过脑壳那种怦然炸开的快感。

他被枪顶着,一步步又进了屋子,江龙这才注意到那是一把猎枪,用的是霰弹,持枪的人是个年愈五十的中年人,身材不高,但是却是精瘦无比,一张毛驴脸泛着土灰色,稀疏的黄眉毛下两只三角小眼骨碌碌乱转。

江龙倒吸了一口凉气,听说书先生经常说,面相奇特之人必有奇特之处,被此人看上一眼,恐怕会做半年恶梦。

那杆长约一米五的猎枪至少也有小二十斤吧,这人一只手端枪,丝毫没觉得吃力,从屋外一直顶到屋内,枪口仍然牢牢地顶在江龙的眉心处。

船长惊喜地叫了声:“零号!”

零号只是军统江南局系统里一个传奇,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像船长这样临时提拔起来的组长更不可能见到,这个代号肩负着特殊的使命,都传说他长得丑功夫高,从这点上来说,船长才猜测这人是零号。

零号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使用的,代表着他,可以直接听命于中央军统局长,负责监视江南局工作;二号后来才发展起来,是掣肘军统特权的特务组织——中统派下的,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船长对于零号的到来喜忧参半,惊喜的是有零号参预,后面的事情会顺利得多。忧的是连零号这样超级杀手都出现了,一则说明,可能有人向上告密他主事不力,夹藏私心;二则也可能是中央局感觉到事有危急,船长力有不逮,才派出零号相助。

无论是哪种结果,对船长来说,都是件十分不妙的事,中央军统局直接插手,他的秘密计划会泡汤,功劳也会大打折扣,何况死了那么多人,到底是奖是罚,全凭眼前这位爷一念之间。

零号面无表情,用猎枪顶住江龙,到了屋子中央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绑起来!”

几个人一拥而上,把江龙踢倒,捆起来一顿拳打脚踢。

恽大姐扑上前护住江龙挨了几脚,零号上前揪住恽大姐的头发拖到一边,女人尖叫着拼命挣扎,仍然挣脱不开零号那只枯瘦如柴的手。

零号放开手,把恽大姐扔在地上,面无表情对那几个特工说:“你们……她!”

几个特工愣了,对女人他们处置并不是第一次,通常对逮捕的激进女学生和*分子都采取这种方式,目的就是为了羞辱她们,打打垮她们的意志,很多女人未刑讯逼供就直接招了。可是刚才组长还对江龙亲热无比,称他是抗日勇士。在武汉组建行动队时,组长得到江龙火烧日本人军营的消息也大为兴奋,说一定要找到他为党国效力,难道就这样对待抗日英雄的女人?

几个特工愣了愣,但在零号如鹰隼一样寒冽的目光下,磨磨蹭蹭准备动手,江龙咳出一口血痰,呸地吐向零号,喘着粗气怒骂:“畜牲,有种你放开老子!”

零号丝毫不为所动,伸开如箕的枯手,扯住恽大姐的衣前襟向下一扯,露出一段雪白的身子,女人尖叫一声,捂住胸前,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救命啊——”

零号抡圆了巴掌,扇了女人几个嘴巴子,打得女人气都喘不过来,零号停下手,鲜血从恽大姐的鼻子嘴巴里流下来,又流在雪白的身子上。

零号盯着那几个特工,似乎眼睛也不眨。

特工们本来对一个农妇不太感兴趣,但她被撕破衣服之后,那一身白花花的肉刺激了他们的欲望,两个特工蠢蠢欲动,那个农民打扮的特工开始解裤子了,江龙只觉得胸口发闷嗓子眼发甜,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喷在零号腿上,浑身哆嗦着:“狗日的,欺负女人算什么男人,有本事跟老子干!一群畜牲!”

几人刚走到恽大姐身边要动手,船长才缓过味来,叫了声:“慢!”

“嗯?”零号阴恻恻地看了船长一眼。

船长壮起胆子对零号敬了个礼:“报告,我们破坏日军电线的时候,他们打死了两个日本兵……”也不知道这话对不对零号的胃口,咽下半截子话观察着零号表情。

见零号没有任何表示,才断断续续地说:“这个人……曾经帮我们劫持过日军的船只……这个女人,江龙说她救过乔子琴……乔子琴颇有来历……呃……长官,能不能借一步说话?”试探着走到零号面前。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茅屋,几个特工傻傻地站着,还是那个女主人机灵,拿了件衣服给恽大姐披上,扶着她进了内屋。

江龙目睹这一切的变化,刚才听见船长说乔子琴有来历,什么来历?怎么连船长都噤若寒蝉的零号都就此罢手,心里暗叫了一声:乔医生,你真是我命中的菩萨啊。

二号也算回过神来,招呼三个特工:“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快给江龙松绑,快!”

船长嘴里所说的乔子琴的来历,没人能比他更清楚,得罪了江龙就是得罪了恽大姐,得罪了恽大姐,就是得罪了乔子琴,这样,岂不是连委员长也得罪了?

几个人慌忙把江龙扶起来,陪着十二分的小心,又是端水帮他洗脸,又是给他包扎,又是拿药给他服下,跟奴才伺候主子一样。江龙心里真解气,刚才怒急攻心,所幸没什么大碍,就任他们侍候着。

船长是一个人进来的,进来时脸上还带着一丝诡秘,见这几个手下小心翼翼地伺候江龙,便赔笑道:“江龙兄弟,没想到你这么有血性,是条汉子,佩服啊佩服。”说着竖起大拇指。

江龙啐了口血水:“呸,你他妈少跟我来这套,我豁出命来保护那个美国人,你们倒好,一路下绊子勾蹚腿使阴招啊。”

“江龙兄弟,我们还真没拿你当外人,只是,”船长嘿嘿讪笑,回头朝里屋看了一眼,低声说,“只是对你那个半路上捡到的老婆起疑,我们也是例行公事,见谅见谅。刚才我已经向长官汇报了,鉴于你英勇杀敌的表现,江南局决定授予你抗战英雄的称号,记三等功,特批你进入我们系统,担任副组长,怎么样?”

还没等江龙反应过来,那几个特工一齐抱拳唱喜歌:“恭喜长官贺喜长官!”

江龙有些懵懂:“这他妈什么事儿,刚才还恨不得杀了我,现在又比亲爹还亲了。”

船长笑道:“江龙兄弟,我早把你们在敌后战斗的事上报给局座了,早有结纳之意,只不过零号长官才来,并不知道你就是江龙,所以才有了误会,至于刚才逼问你女人的事,实在是例行公事……土匪入伙还要纳个头名状呐,亏得我及时汇报给零号长官,长官才把委任的事下达给我,江龙兄弟,你可一定要海涵啊。”

二号看船长口吐莲花,心里早把船长骂开了:从小树林子里,你他妈就支使我拿下江龙,进来你又给我使眼色逼供,感情你他妈早知道他们的身份了,我说你怎么光看不动手,你他妈就是给我下套子啊?现在人情全给你做了,拿老子当枪使,狗日的,你可把我给坑苦了。

想到此处,二号一步跨上前,走到船长跟前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道:“组长,我可是听命于你才对党国栋梁动手,你现在撇开责任可不仗义。你们军统重视人才,我们中统更对为党国效力之人倍加推崇!”

跟着,他又扭脸面向着江龙站定,举起手来,扇了自己几个嘴巴子:“江龙兄弟,我狗眼看人低,不知道你是战斗在敌后的特工英雄。但我可知道,你在贵池火烧日本人弹药库的事,据说,连日军前线司令都惊动了,让波田大队捉拿你们……我官低位卑,不敢给你什么太多的许诺,但只要要上报给我们局座,我敢打包票,你肯定会上报纸,成为家喻户晓的英雄人物,到时,自然委员长都会接见你的,前途不可限量,又岂是一个小小的副组长可比的?!”说着还狠狠地瞪了船长一眼。

船长一阵冷笑:“都说中统是只说不做的花架子,党国需要的是真正抗日的英雄,不如加入军统,真刀真枪,打鬼子更解气,江龙兄弟你说对吧?”

看船长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二号恨不得吐上几泡口水,再狠狠抽他几个耳光,当然他怎么也不敢动,只有哈哈大笑:“我们中统,没有军统那么枝繁叶茂,但却得到了委员长的大力扶持,你总该明白什么叫近什么叫远吧?”

江龙摆摆手:“你们也别吵了,我脑袋疼,找个地方睡一会儿。”

几个人马上行动,敲开里屋,把女主人叫出来,扶着江龙进去休息。

本来恽大姐躺在床上的,见他来了马上起来,侍候他躺下,关切地问江龙是不是很疼?江龙感慨万端:“皮糙肉厚的,没事,刚才沾了你的光,要不是你救了乔医生,今晚恐怕会出事。”又咬牙切齿地骂,“这帮子狗日的,没一个好东西,都是畜牲,连畜牲都不如……哎,你身上还疼吗?”

女人像只小猫依,偎在江龙怀里,估计吓倒了,到现在还像只吓坏的兔子哆嗦不停,江龙心疼,搂着女人,轻轻地说:“看看,就是你要到武汉,闹出这么多的事来。”

她说:“不是你也要到武汉么?”

“你不跟着我们去不就得了吗?”

“不跟着你,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听到这里,江龙更心疼地抱住她。

外屋这帮子人还心有余悸地看着里屋,农民打扮的特工问:“组长,怎么会把零号给惊动了?”

船长恼火地呆坐着:“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把老子给出卖了?”

二号赶紧否认:“跟我没关系,这一路上,我可总跟你们在一起的,说说下面怎么办吧。”

“东西都准备好了?江龙打死日本人,明天日本人肯定会来扫荡,所以,今晚必须行动!”船长恢复了以前的平静,问那个农民,转过脸来对三号特工说:“渡过鄱阳湖,你马上起身赶往第三战区,务必给薛司令官送信,日本这支机械化部队很快就会进攻庐山的。对了,二号和我一道去庐山组织撤侨事宜,湖口失守,五十三军估计也打残了,波田部会很快攻陷九江,到时就不好办了。”

二号乖乖地点头。船长看了看怀表:“三点准时出发,还能休息半小时,赶紧打个盹吧。”

八号特工问:“零号那位爷走了?”

船长瞪了他一眼:“这是机密,不该问的别问!”

陈明三人从日本人的眼皮底下侥幸逃脱,向西一路狂奔,一口气跑了约五六里地,乔子琴只觉得胸膛起伏不停,像装了一桶燃烧正旺的炭火,肺都要炸开了,脸憋得通红,狂喘着:“……不行,不行了……”她放慢了脚步,却没敢突然停下,最后扶着一棵树,佝偻着腰只顾着喘气。

陈明见詹姆斯也累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听后面枪炮声越来越远,四下观察了一阵说可以慢走,但不能停下。

乔子琴和詹姆斯只得动身,拖着比山还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向前挪,陈明砍了两根树枝递给两人,他们当拐棍拄着艰难往前走。

詹姆斯在校时受到过军事训练,知道突然停下很危险,可能会引起心脏骤停,如果身体有其它问题,也极有可能会犯病。

也许是因为相处的时间久了,陈明也不再那么严肃,整天眉眼挤成包子褶,而是边走边跟他们说游击队的趣事,说到有趣之处,三人会心一笑,也不觉得那么累了。

乔子琴很担心陈大烟袋的安危,便说:“过了鄱阳湖,还是我和詹姆斯去见薛司令吧,等出来再找你。”

陈明摇头:“你是个非军事人员,对日军建制装备并不了解……算了,还是我去比较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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