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回忆，他曾经有一把小刀，１２种功能。乔子琴笑他吹牛，他就比划给她看，上面有开水果罐头的，开啤酒瓶的，有可以切割的，可以当老虎钳的，可以当小锯子的，还有剪指甲的，掏耳朵，一样一样折叠起来，带着它就像带了一个小工具箱……可惜都丢在皮箱里了，皮箱子在船上，都被炸沉了，还有……

见他说得伤感，乔子琴打断他的回忆：“别说那么远吧！你没事儿多睡睡，我去给你买小刀削铅笔……”

尽管陈明让她老老实实蹲在房间里，可想想没事，自己就像个农家妇女，外面这样的人多得很，只是到杂货店里，买一把小刀，很快就回来吧！

钟太太他们怎么悄悄的就搬了？也没打个招呼，不管怎么说，也是要感谢一下的。走下去问老板，听说他们在１０５，走过去敲敲门。

“哎呀，是医生小姐——”钟太太开的门，喜不自禁地把她拉进去，“你看，我儿子真的好起来了，两天滴米不沾，早上给他吃半碗稀饭，他还说没吃饱，又要吃面条了。”

想是不常看病吃药的孩子，吃药之后高烧退了就好了。

乔子琴也很欣慰：“孩子啊，身体完全恢复了再多吃一点，现在还是节制一些好。”

“哎呀，孩子好难听哦，我叫钟雷鸣，我都十五了。”

听少年这么一说，当妈妈的合不上嘴了：“这么多天了，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难得，快谢谢阿姨。”

少年听话地放下碗，扬起脸问：“谢谢阿姨，阿姨，你也到重庆吗？我们一块儿走。”

听说他们是到重庆的，乔子琴有几分亲切，但想到此行的任务，还是把话拐了个弯：“到重庆还远着呢！你还是在这里多休息几天？等会在路上走不动了，你妈妈可抱不动你……”

母子俩都笑起来，钟太太问他们到哪里，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到武汉。也问他们到重庆什么地方？

少年说，到重庆沙坪坝爷爷家，以后医生去重庆了，就到他们家玩。

钟太太接着说：“是的，我们钟家在重庆也是望族，你只要问沙坪坝，钟公馆，重庆人都是晓得的。”

乔子琴点头答道，有机会一定去拜访，又怪当母亲的招呼都不打，一大早就搬到楼下来，也没帮个忙。

“逃难在外，一个箱子一个包袱，也没什么可带的，”女人又眼泪婆娑，“看得出来，你们一路很艰苦，早点让出来，你多睡睡觉，劳累你来看我们。”

“昨晚已经睡得很好了，现在出去买点东西……让孩子多睡睡，一定要多喝水啊！”她再三叮嘱，这才出了房门，还把门带上。

唯一的一家杂货店十分简陋，不用说瑞士军刀了，就是普通的折叠刀都没有，只买到一把削铅笔的铁片刀，带回来。看见一路的血迹，前面走着一个年轻人，背着一个老汉进了院子，支楞着的左腿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血。

伙计一看就叫起来：“哎呀，你们一路滴血，把客栈里搞脏死了……”

“快快快，给我找个房间，我要住店——”小伙子喊着。

掌柜的出来了，一看这样子就说没房间，住不下了。

年轻人说：“我父亲被流弹打伤了腿，没地方住，这可是要送命的——”

老汉在儿子背上哀求：“老板，行行好吧！我们哪里有钱送医院？在这里住一晚上，买点草药包一包，暂时止住血也是好的……”

“生病人就说不得了，你这血呼啦几的，哪个房间不给你们弄脏了？”掌柜连连摇手，“快走快走。”

乔子琴折回来，轻声说：“我来给他包扎，你给他们安排个房间吧，血流得多了，真是很危险的。”

这女人带两个保镖，是个有身份的人，说话办事都有礼有节，掌柜的不再言语了。年轻人将信将疑地望着他，乔子琴搬张椅子，让他把老人放下，说：“真的，我是大夫，你听我的。”

老人坐下来，儿子把父亲带血的裤腿卷起。

乔子琴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有特务放冷枪，子弹从他的小腿肚子擦过去……

她心里有数了，子弹不在腿里那就好办。问老板要了张纸，写了外用的药、绷带、药棉、消毒药水等等，让那年轻人到药房里去买。

老板摇摇头，说这是小地方，没有买药的地方，更何况她说的这些，都是战时控制的东西，买不到的。乔子琴只好又给他换上一些中药，让他买一些白布来做绷带。

见老人腿肚子上血流不止，掏出手绢，在他小腿的上面勒紧，再搬一条长凳子过来，把他腿架起……

很快，血流得少一些了。老人热泪盈眶，一个劲儿地喊“活菩萨，活菩萨……”

乔子琴摇摇手，说她上去一下，一会再来。上楼回到房间，担心詹姆斯不太好用劲，把两支铅笔都削了，然后说还要下楼去，底下一个老头腿被打伤了，要去帮他包扎一下。

“大烟袋，不让你，多管，闲事的，你怎么，管了内科，又管外科？”

“采写新闻是你的天职，救死扶伤是我的天职，昨天治疗了一个内科病人，今天要去救治一个外科病人，这是职业习惯吧。”

“天使啊——”詹姆斯要拥抱她，见乔子琴躲开来，也跟着要出去，“我看看你怎么治病救人的？”

“安稳一点吧！不是叫你不要抛头露面吗？”

他沮丧地坐到桌子边：“对，我现在是，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犹抱琵琶，半遮面……”

见他叽里咕噜，说出一套又一套，乔子琴不理他了。

估计小伙子买药回来，关上门，赶到楼下。果然药买来了，小伙子已经把父亲的脚洗干净了。乔子琴先用盐水清洗了创面，上了药，用绷带包扎起来，说，最好躺着，把腿架高，只要不感染，过些日子就会好的……

父子两个千恩万谢，掌柜的看到现在也没话可说，给了他一个房间。

她这才回去，看到詹姆斯已经写了满满的几页纸，全是英文，又是铅笔写的，那么潦草，自己也认不全。就在他本子上拍了一巴掌，笑着说：“用中国话说，你写的这个东西叫鬼画桃符，老鬼都认不得。”

“那好啊，我就是，不要鬼子，认得的……”他把本子递过去，“我希望，这一段，你能，认识的……”

乔子琴一看，还真认识，一下看个大红脸，因为她看到自己名字的简写，还看到了Ｉ ｌｏＶｅ ｈｅｒ的英文表达，脸突然发烫，笔记本一扔：“什么玩意？”

詹姆斯把她手拉住，仰起脸问：“你，看不懂吗？”

“不懂不懂，我的英文不好，都还给老师了，只会一点口语……”

“我用汉语，说给你听好吗？”

“不要说，不要说，什么时候？怎么还有心情还搞这些罗曼蒂克的东西？”

“你说我，罗曼蒂克？你懂了，你认识的……”

两人正纠缠着，楼下喧哗声声，有人喊着：“小姐医生——医生小姐——”

发生了什么事？乔子琴出门，从栏杆边往下面看，旅社院子里涌进好些人，见她现身，都在下面仰望着她，七言八语的，她听出个大概来了。

原来，钟太太出去买面条与人说起，小伙子买药的时候也与人说起，客栈里来来往往住宿的人也纷纷说起，都说旅店里来了个女医生，内科外科都拿手，人长得漂亮，态度也好，看病还不要钱。

难民们长途跋涉，忍饥耐寒，不是内病就是外伤，有几个身体健康的？正愁没地方治病，听说有这等好事，一起过来找女医生，掌柜的把所有伙计都叫出来，将涌来要看病的人堵在门外。

正乱成一团，陈明赶回来了，看到这情况，也帮着伙计赶人，最后关上客店大门才安稳。

听说这事后气得火冒三丈，冲上楼来，对着乔子琴发脾气：“大小姐，你崇高，你伟大是不是？你忘记你是干什么的吧？你是医疗队队长？要治病，你就留这里吧！我带詹姆斯走——”

见他真收拾行李，詹姆斯不乐意了：“乔医生的，尽天职的，为人治病，善良，没错，我陪她……””

“你不去武汉了？你不找大使馆了？你不交血证上去了？”

在陈明的逼问下，詹姆斯搔搔脑袋，低下了头。

“那么些伤病人，你都看得过来吗？你都能治好他们？”

面对陈明的质问，乔子琴涨红了脸，又是气愤又是委屈，她觉得大烟袋说得有道理，但是自己做得也没错。

陈明说得气愤，挥舞起他的烟袋，就像是举起战斗的旗帜：“不要只看到眼前的一些民众在流血牺牲，不要只看到木港这一个地方的百姓在受苦受难，天下大着哩，日本人多哩，不把他们的罪恶揭露，不发动更多的民众来反击，我们这里救治几个人，却有成千上万的人在流血牺牲……”

“老陈，别说了，乔医生，我们赶路去——”詹姆斯打断陈明的话，背起自己的行李与枪支，先走出了房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