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龙才惊醒过来抬袖子擦了擦眼，拉起赵铁头：“赵长官，咱们进去说话吧。”

赵铁头站起身：“铁蛋，让那几个狗日的把死人埋了。让他们在客店门口集合！”

跟着来到一脸惊惶的小姑娘家人面前：“我叫赵铁头，对不住了。”对着那一家人鞠躬，又在身上胡乱摸了半天，苦笑着转脸向江龙，“江兄弟，借你几个大钱使使。”

江龙身上并没有带多少钱，那银元都给恽大姐装在包袱里放在客店里了，抠摸了半天，摸出一块银元递给他。

赵铁头拿着银元，塞进老汉手里：“给你闺女买件衣服穿吧，这衣服也撕烂了。”

老汉和那闺女扑倒在地上痛哭失声：“长官好人咧，呜呜呜……”

赵铁头见不得这个，挥挥手：“行了行了，快去吧。”

父女二人刚要走，赵铁头又叫住他们：“慢着。”脱下自己全是破洞的军装披在那姑娘的肩上，这才说：“行了，去吧。”

老汉父女二人又要跪下，起身才发现，断臂长官已经走了。

三人进了客店，江龙卷了只“大炮”递给赵铁头，听他说才知道，赵铁头的六团在他们走后不久就开始撤退到德安县北去掩护主力，后来主力部队向西南撤离，他们三个团向北支援九江县，可惜九江县已经失守，沿途他们护送百姓向西撤离。

到洪岭才听说江龙夫妻二人帮着古剑峰、伍团长拿下了洪岭，在向枫林撤退过程中，不断遭遇日军和汉奸特务阻击。

三个团的兵力吸引了日本人的火力，以为这三个团是国军主力，调集重兵打算把他们全部歼灭，本来人数就不多，宝山一战，三个团打散了，赵铁头的六团只剩下十多个人，死中得活，退到木港，正遇到江龙夫妇。

江龙皱着眉头，直把嘴里的烟卷嗫得只剩下一点纸头，才问接下来他们打算怎么办，

赵铁头说：“还能怎么样？司令可能已经撤离到安全的地方了，我们还要去司令部报到接受改编。”说这话时，他的表情带着几份无奈几份凄凉，曾经有过辉煌战绩的六团再也没有了。

“这么说，你们主力还没有到达木港？”江龙猜出木港为什么会这么乱了。

赵铁头点头：“很大程度上，是我们吸引了日本人的火力，而且德安到九江县距离这么远，沿途我们清除不少汉奸特务眼线，日本人一时闹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加上他们援兵迟迟不到，日本陆军没多大的动作，倒是跟海军结结实实地干了几仗。”

日本海军没有陆军山炮那样的重型武器，但枪械比起赵铁头他们可精良多了，有一次可打三十发的百式*。而国军最好的武器也就是美式汤姆逊*了，但这种枪普通兵种是没资格用的，一般都装备给宪兵队和特务机关。

门外进来个士兵敬礼：“团座，人都集合了。”

赵铁头又问刚才击毙那个军官的姓名和官阶，嘱咐铁蛋提醒他到司令部向上报告，这才站起来：“找到你们队长了？”

江龙摇头：“没呢。”

“那好，我要去司令部去，顺便清理下这里的秩序，如果看到大烟袋，我转达下。”和江龙握手后，又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还是那句话，如果愿意跟我干，我随时欢迎。告辞！”

赵铁头是个爽快人，说完话转身就走。

江龙和恽大姐走到门口，那伙子兵痞腰板拔得溜直，大气不敢出，赵铁头大声喝令道：“从今天起，你们就跟着我。可得给我老实点，听见了吗？”

“听见了！”那帮人参差不齐地回答。

赵铁头用小指头挖了挖耳朵：“声太小，没听见。”

“听见了！”这回整齐多了，声音也大得多。

赵铁头给铁蛋使了个眼色：“交给你了。”

铁蛋抖擞精神，扯起嗓子：“听我号令，向右转，开步走！”

看着这样一队怪诞的国军士兵消失在街拐角，江龙才往回走，恽大姐悄声问：“难道司令部就在镇子里？”

江龙摇头：“不知道，这么乱，应该不会吧。”

恽大姐默默跟在后面，不知道想什么心事，一不留神，头巾挂在屋檐伸出的椽木上，毫无知觉地进了客店。

街上的百姓又恢复了平静，屋檐下的纱巾随风飘荡。一个挑担货郎路过，随手摘下搙在货摊下面。

恽大姐站在阁楼上看着货郎走远才回过身来：“江龙，赵长官既然来这里，说明镇子肯定要整治整治了，不如我们去街上转转，成天呆在店里猫着怪闷的。”

江龙正在擦枪，放下来说行。

她一摸头上：“哎呀，头巾哪去了？”到处焦急地寻找。

见她那样子他笑道：“丢了就丢了呗，上街我给你买一条，看你急的。”

恽大姐呆了一呆，局促在角落里不吭声。

江龙收起家伙，过来扳过女人的肩膀：“又怎么了？”

女人两眼红红的：“那头巾是男人给我买的——现在，连个念想都没有了。”

江龙怔了怔，轻轻搂过女人：“有我呢，过去的就忘掉吧。”

次日上街时，果然清静多了，来来往往的百姓和当兵的井然有序，再没看见残兵流匪之类的人。

次日上街时，果然清静多了，来来往往的百姓不再那么慌乱，当兵的走过也井然有序，再没看见残兵流匪之类的人了。

进了一家杂货店，有好几种颜色的头巾，女人都不要，说没那个颜色，带着也不舒服，到武汉再看看吧！

他又打算给女人买一身新衣，恽大姐死活不干：“省着点花吧，再说穿着那么花哨也不是好事。”

江龙只得作罢。

街上又恢复了热闹，百姓就是这样随遇而安，小小的闲适就能迸发出活力。

江龙随便在街边的馄饨摊坐下，要了两大碗馄饨，又让旁边的火烧摊子伙计送来几块火烧，就着红红的水辣椒海吃起来。

恽大姐可没江龙那么安逸，撅着嘴，吹开热气，两眼向街上睃来睃去。

街斜对面有家杂货店，一个头缠白头布的老俵停在门口，他缠粗布腰带，推着一独轮车，车上装着黑瓷碗，卸下肩头车套喘气。过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粗布毛巾擦汗，不经意，露出口袋里暗红色头巾的一角，江龙也没看见，那老俵扇了扇风，才抬腿进了杂货店。

不大会儿，店里走出几个伙计，帮着搬运货物，奇怪的是，那个老俵却再也没出来。

江龙两人吃完馄钝，付了帐，起身往南正街走。

“快来看看这个——”恽大姐在鞋摊向他招手，江龙走过去。

恽大姐手里拿着一双千层底布鞋，让江龙穿上试试。江龙的军靴，留给他的教书先生那个干巴老头了，老头送给他一双布鞋，这么些日子爬山越岭的，帮子开绽，露出“老大老二”两个小脑袋来，早已经穿得破破烂烂。

江龙眼睛往后面瞟这这，一边试着鞋子，一边听恽大姐跟卖鞋子老倌砍价。

老倌要三十个铜板，江龙吓了一跳，急忙脱下鞋子还给老倌，拉着恽大姐就要走：“你一双鞋子够我吃半年的了。”

老倌咕哝道：“不识货，我这可是抓地虎，鞋钉铁板还能卖几个铜板哩。”

恽大姐翻过来，鞋底上果然钉了两块铁板，铁板上有突起的钉乳，这种鞋俗名叫“抓地虎”，是跑长途的马帮传过来的好东西，走远路不伤脚，越是山路越能走得稳当。

江龙平时都穿草鞋，上货的时候才穿布鞋。在码头上卸货不穿好点的鞋子不行，背着一二百斤的货物，草鞋要是滑断了就得摔跟头，摔了客户的货物，照价赔偿不说，少不得还得挨顿毒打。

“东西是好东西，但三十个铜板……实在也太贵了点。”可是这样好的鞋子，却从来没穿过，江龙恋恋不舍地放下鞋子，转身就要离开。

恽大姐一把捡起鞋子，往江龙怀里一塞，紧盯着老倌：“二十八个铜板，你要是愿意就成交！”

老倌老脸上荡起笑容：“哎呀，我摆了几天的摊子，除了几位军爷，普通百姓还真没人买。我看大姐也是个爽快人，这样吧，我再送你一双羊皮垫子。”

说着，从下面抽出一双鞋垫子递给恽大姐。

恽大姐付了帐，蹲下来伺候江龙换鞋子。

江龙本来还想责怪她乱花钱，可看她笑眯眯的样子又于心不忍，老老实实坐下换鞋。

老倌拢着袖子戏谑江龙：“大兄弟，你可讨了个好婆姨咧。”

恽大姐绯红了脸不吱声。

江龙听老倌说话不像本地口音，便问道：“老哥哪里人？”

老倌一指西边：“陕西秦川哩。”

恽大姐收拾起破鞋子扔了，江龙嘴里还咕哝着：“可惜可惜。”

“抓地虎”很重，鞋帮是用浆过的老粗布做的，很厚实，穿着很舒服，在地上走过，就能留下几个规则的凹坑，真是好东西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