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也心冷了半截，他见识过零号的手段，不禁心生寒意、小腿抽筋。局长也说了，零号来了之后要全权带队指挥，自己不就要靠边站了吗？

趁现在还有点儿权，也能把二号压压，公事公办地问：“日本人的据点查清楚没有？”

官大一级压死人，二号只能老老实实回答：“报告队长，王霸所说的当铺已经严密布控，这个人十分可疑。牛老板并不姓牛，而是个姓朴的朝鲜人，来中国已经二十四年，以收集古董为幌子，其实是搜集中国情报。基本上都是他单独活动，要不然就是电话沟通，一般保持单线联系。”

“查他的电话没有？”

“查了，他与利民医院联系较多。”

“搞古董的，和医院联系做什么？这里面有鬼！”

二号淡淡一笑，心中暗想，不要以为就你聪明，我马上就能堵住你的嘴，于是说：“这么一个胖子，一定有心血管疾病，而那家医院是贵族医院，有钱人到那里去看病一点都不稀奇。更何况，医院也是朝鲜人办的。如果我们出国去，肯定也找我们华侨办的医院啊。”

自己以为找到点线索，又被掐断了。船长并非没有能力，只是人手不足，千头万绪事如乱麻，搅闹得他不安宁。时不可待，他打开抽屉拿出手枪：“先抓起来再说！”

“不可。”二号止住了他的鲁莽，“蒋委员长让你去庐山干什么？撤侨啊。为什么？保护侨民，是我们的责任。武汉的侨民我们就不要保护了吗？只要他们不触犯法律，我们就没有理由抓捕他们。”

“你说怎么办？”船长很恼火，他妈的二号就是绊脚石。

“咱们只能智取不能动武。”二号向他伸出手去，“把金表给我，我去试探一下。”

“你去不如我去，你他妈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船长第一次佩服二号，居然想出这个主意，功劳自然不能让他占去了，“你就打外围吧！只要掌握了他的证据，我们秘密绑了他，带回来再审问。”

他总算采纳了自己的意见，这事儿本来也应该由一号来办的，在这些冲锋陷阵的事情上，二号落得当他的助手。

于是告诉他，这家当铺人员并不多，全店也不大，巷子里有道后门，带一辆轿车停在武珞路安宁巷子里，向当铺前靠近，前后将当铺包围起来，如果真要有怀疑，把老板绑架走，只要小心点，也不会惊动什么人。

一想到詹姆斯受的苦，江龙就睡不着觉，床像是一口烧红的平底锅，他就像是上面的烧饼，翻来覆去都像是要烤糊的样子。好不容易才入睡，再醒过来，已经临近中午了。

江龙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手打在绵软的身体上，一睁眼，见印子正默默地看着他，那熟悉而又陌生的眼神，包含着让他明白又有些糊涂的东西，总而言之，他看不懂。

“嗯……”他微哼了一声。昨夜宿醉，头还略略有些晕，喉咙干涩难受，印子端过一杯水，递到他的嘴上。他接过水一饮而尽，喝完水，才觉得这水味道有点甜。

“你给我下了药？！”江龙鼓起眼睛，怒目金刚似地质问。

印子莞尔一笑：“江龙你傻啊，我干嘛要给你下药？快起来罢，咱们早饭中饭一起吃，饭菜都准备好了。”说着，拿起湿毛巾给江龙擦脸。

她的脸凑得那么近，濡湿香甜的口气喷在他脸上，麻酥酥的舒服，两团起伏不定的柔软摩挲着他的胸肌。江龙顿觉忿怒去了一半，在心里哀叹一声：这也许就是说书先生所说的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罢。

印子处心积虑救起落水的乔子琴，又对他百般温柔地“诱惑”，现在珠胎暗结、木已成舟了，让江龙爱也不是恨也不是。虽说，她并没有亲手去杀中国人，可是骗取他的信任，销毁了日本人南京大屠杀的“血证”，又与帮凶有什么区别？！

既成事实，懊恼后悔都无济于事。要向全世界揭露日本人的罪证，也不是没有材料，詹姆斯就是个人证啊，只是，人证老詹还被日本人监禁着，只要把他救出来，我的任务也没有全部落空……

老詹说得对，我再不能鲁莽，要潜水——不，是潜伏，想法子找到陈明，找到游击队，哪怕找到赵铁头、找到船长，也要把老詹救出来！

印子轻轻柔柔地擦拭着江龙的脸，明眸含情，看着这张棱角分明胡子拉茬的脸，只一两天的光景，江龙瘦了，她心疼，知道他心里很痛苦，可是又身不由己，无能为力，只能在生活上安慰他。

两人纠缠一阵子，却是各想各的事。纱门外有人轻声咳嗽一声，印子慌忙站起来：“哥哥来了！”

她刚刚说完，伊藤推门进来，江龙还躺在床上，赶紧爬起来。

两人衣衫不整，床铺也乱七八糟的。大舅子依然不苟言笑，扭过头去，却没转身走。幽幽地说：“我来的真不是时候，你们收拾一下吧！我要进来！”

印子脸色绯红，撒娇地拖长声调叫了声：“哥——”

“怎么？我请你们吃过饭，你们不能请我吃一餐饭吗？”伊藤见江龙已经起来了，双手交叉，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酒菜，感叹：“江龙君真是好口福啊，印子跟着我这么多年，还没这么伺候过我呢！中国有句古话：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沾了江龙君的光，印子不介意吧？”

这个大舅子说完以后，自己走进来，拉把椅子坐下，见江龙和印子站着，便招招手：“不必拘礼，都坐下吃吧！”

印子坐下，见江龙还站在那，扯了他一把。

“不都是食堂的饭菜吗？你是这里的总管，难道没得吃？”江龙注视着这个中国人抚养大的日本人成了特务头子，眼里满是怒火，“我们这里，好像没你的饭菜耶。”

印子顿觉血液凝固了。日本素来恪守中国古代传统，君臣父兄，等级森严，虽经明治维新，骨子却仍然如此。

在她的眼中，哥哥已经不是那个小时候牵着她手到处跑、扛着她疯玩的哥哥了。而今他是自己上司，是丈夫的敌对势力，她怕江龙忤怒了哥哥，真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哪里呀！我妹妹分明买了好吃的，这油炸江刀鱼，这盘卤牛肉，都是食堂没有的，还有这瓶酒，你们开小灶啊。”伊藤脸上含着淡淡的笑意，拿起那罐烧刀子撕开封皮，立刻屋子漫溢着酒香。

“我不客气了，我开动了啊。”他也不理会江龙夫妇，给自己倒上酒，像个地道的庄稼汉子那样，三指捏起酒碗，嗫了一口，“好酒！”

印子也给丈夫倒上一碗：“站着干什么？陪哥哥喝一碗吧！”

江龙见伊藤浑不在意，索性坐下，挑衅似地抄起一只大碗，“咕咚咕咚”一仰脖子全干了，重重地将碗撴在桌子上。

“够种，是个男人的样子。这酒，比日本酒有劲，中国男人，比日本男人更适合做丈夫……”

“所以，你了解中国，你应该热爱中国，你不能忘记，是中国人把你们养大的，不能忘记，在中国的土地上生活多年。”江龙能够说出这句话来，也佩服自己有水平了。

伊藤夹起一块牛肉，盯着看了一下，像是看它上面是不是有毒？再放进嘴里咀嚼，见印子怔怔地看着他，放下筷子：“江龙，你也别忘了，你现在也在为我们大日本帝国做事，为我们搞到了哪些不许可的东西。”

我是上当受骗的……江龙想说，却没有说出来，不是怕，而是忌讳。

“江龙君，你立了大功，妹妹说多亏了你，否则，她不能这么平安回来，任务也不能完成，我也没办法向上级交代，感谢你。”伊藤端起碗来，学着江龙的样子也一口干了。

烈性酒在肚子里燃烧，江龙恨不得把碗砸过去，砸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再挥舞拳头，把他那一张也算英俊的面孔砸扁。

见江龙张着嘴哈气，印子夹起一块牛肉塞进他嘴里，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别喝猛了，慢慢来，多吃点菜，才不会喝醉。”

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这家医院的总管垂下眼睛，看着桌上的菜，筷子敲敲菜盘子：“江龙君，恕我冒昧。吃饭是件美妙的事，好好享受印子对你的照顾，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请继续配合，静下心来，听我慢慢说，好吗？”

“静下心来”这几个字提醒了他，是的，还有许多事要做，只有顺着他们，才能一步一步地做好事情。江龙见伊藤一点没有摆架子，心平气和的，反而有力无处使，有气无处撒，只得闷闷地喝酒吃菜。

饭桌上气氛沉闷压抑，印子一边吃着饭一边察言观色。

江龙夹起一块秋刀鱼，放在嘴里使劲地咀嚼着，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咕噜地说：“该做的我都做了，还要干什么？把我当犯人一样关在这里，你还是对我不信任。”（未完待续）